另一方面，图特家多年经营下的完善体系也发挥了作用，同样在家主被关押的情况下暂时安稳地运作着。
从这个角度来说，图特家的人非常了不起。
这天，伊尔终于忍不住向王提出，去探望克鲁斯将军。
王只是高深莫测地说：“低调些，让人看见了又会引出许多联想。”
克鲁斯将军看上去消瘦了一些，并且略显忧郁。
他们在树下坐着，四周无人，伊尔直接说道：“我听说过那个两个男孩共同的秘密。”
他想，克鲁斯应该需要倾诉秘密的机会。
克鲁斯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浅浅笑说：“他果然告诉过你，我一直知道，他对于你是不同的。在十多年中，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即使对于后来的特伦克他们，也没有分享。或许，我们预感到，这个秘密以后会有更大的作用。”
“艾丽薇夫人知道吗？”伊尔问道。
“我只告诉过她一个人，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总想要分享和炫耀一些东西。”克鲁斯像是回忆起什么，温柔地笑了。
伊尔松了口气，至少某个由秘密衍生出的秘密，能有最亲近的人和克鲁斯分担。
“如果以前没有告诉过她，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说了。幸好她知道，所以她应该已经猜到我做了什么，你应该也猜到了？”
伊尔不避讳地点点头。
克鲁斯望向远处，说道：“算计自己兄弟的感觉真难受，他最后拖我下水，我反而心里舒服一些。那天，我真怕他突然意识到我做过什么，指着我说‘原来是你，就是你陷害我！’，那我真的……”
伊尔温和地打断道：“我猜测，你只是通过某种方法，使他得到了那张建筑图，其他，全然是个人的选择。”
克鲁斯想了想，微微点头：“你没有说错，我也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不过，只要想到自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我相信他不会怀疑到我，但是我觉得自己很可怕，也很歉疚。那张图，被随意地丢在藏书里，直到我发现它，听起来很不可思议，那么重要的物品，但是，两百多年前的图特家先人，哪里顾得上远方接手的建筑有什么秘密图纸，又哪里会知道那里会变成科斯未来的王宫？”
伊尔明白，他安静的倾听就足够了。
“好了，我不该和你说那么多，听过就忘记吧，复杂的事情会让人不快乐。”克鲁斯快速地打理好自己的情绪，拍了拍伊尔，用愉快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自己的家族。”伊尔轻缓地说。
“是的，我只是担心我的家族。不过，图特家最应该为迁都的事情付出代价，为了应对以后和瓦伦的全力一战，海恩也不适合留在那个位置上。”
克鲁斯心境复杂地说道。
伊尔想起了那场“我的勇士们想要些什么”的活动，当时克鲁斯说了什么？
似乎先说了“守卫王和国家”，然后“还有家族和亲人”，他说的是真心话。
克鲁斯，其实是个有魄力能下狠手，但是内心仍然非常柔软的人。
艾丽薇夫人远远地挥着手和他们打招呼，仪态优雅地走了过来。
伊尔最后问道：“王他参与了多少？”
“我没有和他串谋，如果那样，我以后恐怕都很难再面对他，不过，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各自在干什么。”
这就是大半辈子积累的默契。
“伊尔来看你，怎么还愁苦着脸？我得警告你，难得在家休息，忧愁了整整一个月，是我忍耐的极限了。”
艾丽薇站在克鲁斯身边，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伊尔请她坐下，她不介意地挥挥手，说道：“我来看看你们，马上就走，还得去孩子们那里，应付一下过来打探消息的夫人们……”
克鲁斯微微出神，艾丽薇把玩起他棕色的短发，温柔纵容地说：“你啊，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呢，你的朋友在大事上还靠得住，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儿就干掉海恩·图特，他还等着奴役你一辈子呢。至于你自己，更加没什么能让他猜忌的地方，何况还要加上父亲和我的面子。”
“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艾丽薇低下头，挑起克鲁斯的下巴，深情地吻了下去，那是一个无比轻柔的纯洁的吻。
克鲁斯揽上她的腰，两人目光交缠着。
“我深爱的美丽的夫人，您再这样愁眉苦脸下去，您的丈夫可是会心疼的。不过现在的气色好多了，保持下去。我真想留在你的身边，给予你更多爱的滋润，可惜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着，潇洒地挥了挥手，落落大方地离开了。
克鲁斯站起身，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又饱含深情地凝视着。
伊尔不由感叹，克鲁斯嫁得真好。
第三十九章：离去的兄长
第三十九章
晚上，王若无其事地告诉伊尔，在他去看望克鲁斯的时候，他也去探望了图特公爵。
“他说，这件事情和克鲁斯完全没有关系。”
“他终于想明白了，毕竟是兄弟，克鲁斯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了家族的延续，他怎么样也不该拖克鲁斯下水。”
王波澜不惊地说道，而后笑了笑：
“克鲁斯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歉疚。不过在他面前，海恩·图特这辈子也说不出这种话。”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们两个？”
伊尔一丝不苟地说：“我相信，您一定有了决定。”
或许应该说，他该怎样处理图特家族。
王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蹭着他说：“你很久没有对我这么客气恭敬了，害怕了吗？其实我并不是很可怕的人。”
伊尔不由笑了，揉了揉他金色的头发，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第二天，议事厅。
王传召了图特公爵和克鲁斯，显然打算把这件事情作个了解。
“科斯历194年，老图特公爵，你们的父亲，力倡迁都，并在两年后取得同意，正式从斯卡特迁都至嘉文。”
王缓缓说道。
与密道谋刺事件全无关系的话题，令在场者均感诧异。
“但这是一个错误，从迁都嘉文开始，科斯北方士气低落，瓦伦战意高昂，北方战事多年惨烈胶着，伤亡惨重。”
“时至今日，瓦伦终于收服斯沃卡顿，北地战火重燃，迁都造成的伤害仍在继续。”
所以，难道要迁都回去？！
这不可能！——这是习惯了嘉文优越无忧生活的贵族们共同的心声。
无视暗潮涌动，王继续说道：“图特家，需要为北方军和北方人民多年水深火热的生活做出补偿，图特公爵，你赞同我的说法吗？”
众人又是集体呆滞，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图特公爵似乎是明白了，他单膝跪地，说道：“我愿意代我的父亲承担这份责任，自愿放弃图特家主的位置。”
王宽厚地回应：“毕竟是老图特公爵的决定，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科斯，只是既然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就有人必须承担责任。这样，你卸下家主之位后，就去赛斯，那里气候适宜，商业发达，在你的管理下一定会更为蓬勃。我父亲在时，就把赛斯换给了图特家，我绝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这是完全忽略谋刺事件，随便找个理由把图特公爵打发了？
似乎还像是从轻发落？
众人有些反应过来。
图特公爵，不，前图特公爵没有表示异议。
处理完了海恩·图特，王深切的目光落在克鲁斯·图特身上。
正当有人开始猜测，王略过阴谋事件是为了不牵扯上克鲁斯时，王继续不容抗拒地说道：“布尔加是一个光荣的家族，布尔加将军在北方征战几十年，功勋赫赫，是北方军的精神支柱。他的四个儿子个个英勇无畏，只可惜，都战死在了沙场。这样的家族，不能没有后人！”
“既然这是图特家对于北地的亏欠，克鲁斯·图特，你的孩子们以后都改姓母姓，你同意吗？”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原来略带艳羡，推测克鲁斯会继任图特家主的人，现在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这个硬生生被夺走孩子的男人。
他可是有五个孩子啊，王一句话，竟然一下子全没了！
贵族们内心升腾起某种危机感。
王似乎感应到人们惊异的心情，缓和道：“再怎么说，也应该给你留一个，那就留最小的那个吧。”
你一定知道那是唯一的女儿吧！
“那么，以后出生的孩子呢？”克鲁斯竟然还英勇地提出疑问。
王挑了挑眉，用眼神交流：你竟然还不满意？！
克鲁斯坚定地望着他：好事做到底。
“既然是补偿，有诚意的话就不能只还四个，以后的孩子也姓母姓。”王不负众望地做出不仁道的裁决。
克鲁斯默默低下头。
伊尔想，他一定很高兴很满意，他的孩子们就这样彻底退出了王位候选人的队伍。
贵族们深切地同情这个男人，早知道王不会这么轻松地放过图特家，长子遣送赛斯，次子留在嘉文，但是被剥夺了所有以及未来可能有的子嗣。
“我对布尔加家的女婿总是特别宽容。”王最后总结道。
贵族们：这就是宽容？千万不能得罪这种人！
前图特公爵——海恩·图特先生并没有像犯人一样被立刻押解到赛斯，而是被允许悠闲自由地作着离开前的准备。
事实上，他似乎也没做什么，安静地待在图特宅邸，没有去拜访其他贵族，也没有找他的弟弟。
直到这天，他请求见王，作最后的告别。
海恩·图特先生现在的衣着比以往简朴许多，告别了奢华招摇的服饰和咄咄逼人的架势，配上英俊的容貌和自然放松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富有魅力。
是的，从外貌上说，图特兄弟绝对是胜过成年王的美男子。
两个人随意寒暄了两句，气氛比以往少了些针锋相对，不过总是别扭，于是一致觉得果然是话不投机。
海恩干脆地决定尽快结束谈话，总结道：“他们以为迁都只是一个追究我的借口，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付出代价，为那天没有为我申辩而追悔莫及。”
王看着他说：“为什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有头脑的？”
海恩回应道：“面对刻薄的王子和我愚笨的弟弟，我从不觉得自己缺乏头脑。”
想了想，他补充道：“或许，你们爬到我头上的恐惧和现实，让我不那么理智，不过幸好，我马上可以远离你们，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王堪称诚恳地说：“赛斯是个好地方，我的父亲一生念念不忘。”
海恩没有诚意地笑了笑说：“你还记得你的父亲葬在那里吗？竟然把我弄过去陪他。没关系，我不介意，只是有些吃惊你不收回赛斯而是现在这样的处置方式。”
王望向远方说道：“对赛斯感情深厚的是我的父亲，我从没有去过那里，不如安排一个善于经营的人，让那里更加繁荣，我想我的父亲会更加高兴。”
“当然，以后赛斯人说起最钦佩的领主，就不会想到你的父亲，而直接是我了。”
海恩也望向远方说道。
两个人同时产生了恩仇尽泯的感触。
离开王宫的路上，海恩遇上克鲁斯，两个人又是另一种别扭。
“这些天怎么没来看我？当然，我知道你接手图特家的事务毫无压力，有一群管事从小喜欢你。”
虽然内容一贯的不友善，口气却是多少年没有的温和了。
“我只是担心你不想见我。还有，谢谢你留在嘉文这段时间，事情才能平稳过渡。”克鲁斯的口气软得没有一点脾气。
海恩不满地说：“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再拆你的台，而且我马上就会离开了。真是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你小时候，看到就一肚子火。还喜欢结识些奇怪的家伙，像你那阴险刻薄的最好的朋友，还有你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看不起图特家的最爱的女人——我不讨厌你才是奇怪的事情。”
克鲁斯温和地笑了，说道：“是的，我记得进王宫以前，我们关系还不错，哪怕……”
海恩看着他，突然有种没脾气的感觉，难得心平气和地说道：“那一个月，我想了很多，比如，自己倒霉不应该拉上你，不管从家族考虑，还是个人，都是没有风度和原则的作为。还想到父亲，英俊风流有才华，一直过得游刃有余有风度的父亲，对比自己这些年，只汇总到一个字‘争’，和你和卡伦和内斯特公爵和所有人争，想要证明自己比别人了不起，在那时回想过往却只觉得自己太难看。”
克鲁斯没有说话，眼眶看上去有点红了。
海恩说：“好了，不和你多说什么，唯一的忠告，对你那个可怕的朋友一定要多加戒备，你看，一下子就把你一堆孩子都弄没了。还有你那个彪悍的妻子——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看上去很高兴被欺压一辈子。”
海恩顿了顿，觉得似乎有些话埋在心里多年，现在卡在了喉咙口。
其实只有两句：父亲那时确实想让你当继承人，可惜走得太快了；还有，其实我也并不是非常讨厌你，虽然你做了那么多偏帮外人的事情。
想了想，觉得说不说一样，反正原本属于克鲁斯的很快就会回到他手中。
于是，最后说了句：“以后要到赛斯来看我，如果不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挥了挥手，干脆地走了。
克鲁斯立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
你从没有怀疑过我吗——这是他卡在喉咙口的话。
远远地，听到海恩高声对遇到的贵族说：“刚才遇到了布尔加的女婿……”
克鲁斯无奈又释然地笑了。
此后，克鲁斯全面接手了图特家的事务，不过图特家主的头衔始终悬而未决，既不是远去赛斯的海恩·图特，也没有正式落在克鲁斯头上。
因此，贵族圈中对克鲁斯的同情更盛。
不过，不管怎样，“布尔加家的女婿”已经正式成为克鲁斯将军在嘉文广为流传的代称。
至此，科斯叱咤风云两百余年的两大家族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地位。
第四十章：新的议题
现今，王的子嗣问题得到了贵族圈最高的重视，设想：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三大家族中，内斯特家只剩下旁系不多的男子，克鲁斯的儿子全部改姓，王难道会让索亚·内斯特或者海恩·图特的孩子继承王位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王一定准备自己生！
贵族们似乎都无视了生不出的可能性，积极地筹划起送女儿进王宫的主意，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另一项热门议题来自海恩·图特先生临别前送王的一件礼物。
那天，他神清气爽地踏入议事厅，看上去不像是被遣送，倒像是准备去过美好生活的样子，让一群内心阴暗，等着欣赏他失意落魄模样的人大为失望。
“在离开以前，我将送给您一件礼物，它来自一位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而告诉我真相的老贵族，它能够洗刷一位品格高尚的女士近三十年的冤情，证明您的母亲芮兰夫人的清白。”
说着，海恩·图特把一封信呈上王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