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许还，跟着一起走进救护站的最后一刻，内心忽然有种强烈的感应，顿住脚步，猛地转身，正是对上了闵之栋粘在他身上的双眼，那眼神说不出的渗人，许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快跳出嗓子眼。
他来了？他竟然找来了？是为了自己吗？
当初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等想联系的时候，这边也断了通信，等回到临县的时候考虑到事情已经这样，跟闵之栋说了还让他多操心，索性在这边默默地呆着，等事情过了再说。
却没想到闵之栋像个魔术师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内心一下子盈满了激动与喜悦，他快走几步，又突然止步，闵之栋的表情不对劲。
“哥……”许还站住，才想到自己不言不语地一个人跑来灾区，这种行为像个意气用事的孩子，换位思考，对方是担忧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不顾生命危险跑来找他。许还一下子觉得歉疚不已，他慢慢地走过去，站在离闵之栋几步远，望着对方，忍住想抱住对方的冲动，软下姿态，轻声说：“对不起……”
“啪！”许还脸上受了火辣的一巴掌，闵之栋内心的愤怒与心疼相继翻滚，他必须要发泄出来，不然真会发疯。
“你就是这样不逼我的？你是不是想逼死自己，然后再逼死我！”
许还被打懵了，他没想到再见到这人的第一面就被无情地扇耳光，在灾区的这几天，经历过残酷的死亡威胁，那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闵之栋，他想如果自己真就这样无声消失了，对方会不会松一口气？这个耳光反而让他莫名感到委屈又开心，眼里无知无觉地流着泪，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闵之栋见他又哭又笑的，终于忍不住妥协下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往怀里带，一手托着他的腰，将青年紧紧地箍进怀里，某种后怕袭击着他，让他微微颤抖着，哑声呢喃：“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两天看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闵之栋不敢想象要是他晚来一步，再也见不到怀里这个让他又恨又爱的人，再也触不到对方温热的身躯……他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底线，在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许还紧紧抓着男人已经破损不堪的衣服，他能感受到闵之栋对自己的重视，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这让他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福感，这种幸福在沉痛的灾难面前更加显得难能可贵，他几乎想时间就此停留，直到天荒地老。
“许还，你快进来，该换药了！”这时候救护站有人喊许还，许还急忙与闵之栋松开一段距离，凹下去暗黄的脸颊显出一丝红晕，他回头应道：“哦，来了。”
闵之栋急忙拉住他，问：“你受伤了？”
“只是脚上的一点小伤，不严重。”
“脚受伤了怎么还到处跑，快进去我帮你上药。”说着就从腋下托起许还，将他架在肩上，说，“哪只脚？再别受力了。”
“哎，没这么严重……”话没说完，就在闵之栋不可拒绝的眼神咽下去，乖乖由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扶着进了救护站。
上药的时候才看见许还脚上的伤，小腿肚子那里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伤口已经发炎，甚至有化脓的趋向，小腿下面也因为血液不通都肿了起来。
旁边帮忙的护士见这情形，也很惊诧：“哎呀许还，怎么伤口越来越严重了？叫你在这里休息不要到处忙，不听吧，我去找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闵之栋的脸色沉下来：“这就是你说的小伤？”
那伤口看起来丑陋不堪，许还有点后悔让闵之栋看到这一幕，想缩回脚，被对方抓住拖到怀里放着，冷声道：“别动，我给你上药。”
上完药，跟许还一起工作的另一位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给他开了一瓶消炎药水，说：“今天先打一针，明天如果没有起色，就必须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拍个片，不能再在这边拖着了。”
夜里的风有点凉，闵之栋找来一个玻璃瓶，装满了热水，外面包上毛巾，放到许还打点滴的手上敷着，两人坐在救助站的长凳上，都沉默着。
旁边时而传来患者因为伤痛的呻吟声，还有门口忙碌进出的医护人员。
许还看着这些情景，轻声说：“我想继续留在这里，他们太需要帮助了。”转头望着闵之栋，认真地问，“你会支持我的，是吗？”
闵之栋感同身受地握住他的手，说：“我不是冷心肠，找到你之前来回于金溪村，灾难面前人人都该勇敢团结。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留下来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而且对你自己也不好。你回去好好养病，在那边也可以治病救人，不是一样吗？”
许还何尝不懂这些道理，他的脚被山上砸下来的石头划破之后，就一直忍着没说，每天忙于救治伤员，他不允许自己停下来，高负荷的运作终于还是让他承受不了。他是医生，自己的伤口情况不容乐观，看来明天是非走不可了。
他环视了一圈救助站里跟伤痛斗争的伤员，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人类显得太渺小了，他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减少更多悲剧的发生。如今，他也只能走到这里，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灾难能早日过去。
40、精神与神经
许还被转回本市一番检查，伤口虽然深但并没有伤到神经，及时动了个小手术，当晚就在医院住下来。
第二天几个白大褂实习医生挤满了这间病房，众人七嘴八舌，又是对许还病情的慰问，又是对灾区情况的关心，把个病房搞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这热闹没持续多久，很快医生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圈，才开口，音调并不高，却很容易将众人的吵闹压下去：“都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事情都做完了是吗？”
一群人回过神看见来人，都暗自心惊，脸上挂着干笑跟人打招呼，纷纷退了出去。
“孟峻，”医生突然出声，把刚刚到病房门口的孟峻吓了一跳，“看你这么闲，那我说的病理报告是写好了？今天下班之前送到我办公室。”
孟峻苦着脸，小声道：“顾医生，我抽空来看同学呢，那份病理报告明天给你成不？”
叫顾医生的只翻着眼皮觑了他一眼，似乎是点了头，又回身问许还：“今天感觉怎么样，脚里面还觉得胀痛吗？”
许还摇摇头，眼角余光看见孟峻在顾医生身后张牙舞爪，忍不住笑起来。
正好这时候病房门从外面打开，闵之栋提着热水进来，见到许还的笑愣了一下，这才看到房门后的孟峻。而顾医生也在许还发笑的时候回头，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孟峻，当事人僵在原地，保持举手挥拳的动作尴尬着。
“哥，水打回来了？正好我想喝水。”许还出声替孟峻解围。
闵之栋进屋给许还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趁这空当，孟峻偷偷地溜出去了。
顾医生也在给他检查了下身体之后就出去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闵之栋稍微调低了点滴的速度，问道。
“其他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伤口包得有点紧，脚下有点发麻。”
闵之栋闻言坐在床边，将许还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拿手轻轻地给他揉脚底板，轻声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许还点点头，看着闵之栋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闵之栋瞄到，疑惑道：“笑什么？刚进来也是。”
许还只是笑望着他，突然凑过身，在闵之栋嘴角快速啄了一下。
闵之栋只愣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垂下眼睛，说：“还病着，别乱动。”
许还心满意足，继续靠在枕头上看着，说：“刚刚是不是他们几个吵着你了，那么快往外跑，转眼就不见你人了。”
闵之栋手上一顿，说：“吵到我不要紧，你是病人，就怕你休息不好。”
他这话有护着的意思，许还心里又是一阵高兴，接着说：“等会还有更闹的来呢，钱进刚刚给我打电话，可能下午就会赶过来。”
闵之栋一听也只是无奈地笑，说：“等会把手机给我，先替你保存着。”
果然下午钱进就到了，还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姑娘，洋姑娘名叫黛西，专门为了钱进奔到大洋彼岸，嘴上没有说，眼里望着钱进的神采却让许还看了个透彻。
几个人七七八八聊了一些，趁黛西出去一会的时间，许还一把扯住钱进，笑得有点贼：“哥们，金屋藏娇藏的挺严实啊！”
钱进拍开他的手，皱眉道：“这话就咱俩说说，千万别在黛西面前提，不然当真了她。”
“嗤，人家都追到中国来了，你还不从，想当柳下惠啊？”
“呸，她就是来中国旅游来了，就你喜欢瞎扯。”
“还不承认。”许还来劲，试图寻找旁证，“哥，你给说说，钱进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钱进呆住，带着诧异眼看正在拿热毛巾给许还敷腿的闵之栋顺手轻敲对方的脑门，动作流畅自然，许还也颠颠笑着。这才注意到这小子现在的气色与五一期间见到的好太多——倒不是指脸色，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的精神气，比那时候的死气沉沉看起来好得多。
趁着闵之栋出去倒水的空当，钱进指了指出去的人，问：“你们俩没事了？”
许还微微低着头，咬着嘴巴笑，那甜蜜又羞涩的表情惊得钱进一阵恶寒，听他说：“昨天我跟他一块从灾区回来的。”
这话意思不言而喻，钱进听完一阵唏嘘：“所以我说阿栋哥还是疼你。”
许还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复又垂下，轻声说：“可不止疼。”
钱进没听清，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那高琪那事阿栋哥知道吗？”
他指的是闵之栋被陷害入狱的事，这段时间的起伏让许还一时还忘了这个，被钱进提起来，不禁有点苦恼：“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
“要吧，毕竟不是小事，你不是说阿栋哥对入狱那事挺在意的吗，趁早坦白说了，免得后面知道了又出岔子。”
“就因为他在意我才不敢说，现在他好不容易不躲着我了，我要是自己再往枪口上撞，指不定会不会恨上我。”
“什么枪？什么恨？”出门的黛西回来，刚好模糊地听见一点，带点兴奋地凑过来，“你们是不是在说枪战？我知道你们中国有部电影叫《无间道》，我很喜欢，里面的梁朝伟，我更喜欢！”
许还接住她的话茬：“你喜欢梁朝伟？那可不好办，人家有女朋友。”
黛西毫不在意地挽着钱进的胳膊，紧密地挨着他，天真道：“那不要紧，我又不要嫁给他，我要嫁给钱进，钱进没有女朋友就行了。”
许还憋着笑瞪眼看着钱进，人家都非你不嫁了，还不承认！
许还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出院的时候就面临着一个去向问题。
回学校，没人照顾不说，还得跟闵之栋分开；回县里，马上要毕业答辩，论文都还没整出来。闵之栋像是早顾虑到这些，出院的时候就说在他学校附近租了间房，让许还搬那去，他好照顾。
许还当然求之不得，闵之栋这是不打算再推开自己了，他想着把毕业证拿了之后就跟闵之栋回县里去，不在这里待了，毕竟这里没有他们的房子，一切开销都比较大。
出院那天，在医院门口，闵之栋让他先等着，没多久，就见他骑着辆三轮车过来。
许还瞪大眼，诧异道：“这是？”
“坐上来，带你回家。”闵之栋坐在上面，扭头浅笑，微风轻拂起他已经长起的发梢，看起来别样温柔。
许还将包扔上去，坐在已经铺了一层软垫的一边上，说：“走，回家。”
三轮车弯弯绕绕到了许还学校的后门，再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地方。
是一间老式的旧平房，房子虽然旧，但门窗看起来都还好，最重要的是，门前有个小花坛，里面种满了一盆盆的杜鹃花，桃红一片，格外好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租金会不会很贵？”面对这个地方，许还感到一阵惊喜。
“房子是一对老夫妻的，他们要去国外看望女儿，又舍不下屋前的那片杜鹃花，就打算租出去。好在我过去研究过盆栽植物的种植，他们主要想找人帮忙打理那些植物，就便宜租给我了。”
许还扔了拐杖，坐到花坛边，摘了一朵杜鹃花，放到鼻尖闻，笑道：“真是好。咦，那咱们屋里还有一盆龟背竹呢，我们不回去，它不是得干死了？”
闵之栋将东西收进屋子里，应道：“那我抽空回去搬过来。”
他买这个三轮车就是从花鸟市场运盆栽植物用，几趟路费也算是一项入账。
许还坐在花坛边，抬头仰望天空，他感觉一切是那么美好，身后是花香，身前是房屋，头顶是蓝天，眼前是爱人。
所以当闵之栋出来要扶他进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厚着脸皮耍赖起来：“你背我进去。”
闵之栋只无奈地揉乱了他一头短发，就俯下身子，将许还背起来。
“哥，谢谢你。”许还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将脸轻轻挨着他的耳侧，这声话轻得像风，却还是飘进了闵之栋的耳里。
两人进屋，是个小客厅，很简陋，一张桌子，两把竹椅，旁边还有一把摇椅。
“谢谢你去灾区找我，回来留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幸福。”
闵之栋弯下腰把许还放到摇椅上坐着，许还却没放手，环着脖子的手滑倒胸口抱住。
“如果以后你因为某些事不喜欢我，讨厌我了，一定要亲口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我会受不住的。”
闵之栋掰开他的手，握住回过身，半蹲下来与他平视，温声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先好好养病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许还望进闵之栋眼里，那里有他以前没发现的情愫，丝丝纠缠，让他有点沉迷其中，他突然微微低下头，小声说：“你能不能，亲我一下。”声音越到后面越轻，头也越来越低。
许还还沉浸在忐忑不安里，随即感到嘴角一软，有点温润的触感惊得他猛地抬头，反应过来又立刻埋起头，像个羞姑娘抿着嘴要笑不笑。
也许是他这压不住的幸福感满溢出来，感染了闵之栋，他微微低头就可以看见青年翘起的嘴角，还有眼角眉梢飞扬起来的快乐，让他忍不住软了心，陷了情，鬼使神差地伸手抬起许还的下巴，在青年逐渐放大的惊愕表情下，压上他的唇。
许还从惊愕中回神，接着一阵狂喜，就着亲吻的姿势微微前倾环上他的脖子，胸腔的那颗心咚咚跳得乱七八糟，脑袋发热，辗转允吸间，他试着偷偷探出舌尖，舔着滑进那人唇间，在唇上勾着试探进出。
他的动作引得男人一震，下巴上的手突然移到后颈，猛地一紧，随后就有后退的趋势。
许还哪肯就此结束，硬是继续往前倾着身子追逐着那片唇，再要伸出舌尖探进寻着对方的，一个不注意，砰地一下，从竹椅上摔下来，闵之栋眼疾手快接住他，也没站稳，双双摔倒在地。
这一摔两人都有些尴尬，许还更是面红耳赤，刚刚他是有多急色，才能接个吻就能从凳子上摔下来。只红着脸不敢看人，连连答着自己没事，被人扶到椅子上，低头间听到那人匆忙说了句出去拿东西，这才懊恼地将脸埋进掌心，一副丢脸丢到外婆家的样子，又想到什么，神经兮兮地无声笑个不停。
41、生米与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