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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火散尽+番外篇——by鹔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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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是么。

“他前女友是我一闺蜜的姐姐,前几天我还专门去问过一遍,肯定是你男朋友——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他是不是家里挺有钱的?那不是什么好人。”

我看着她从小包里抽出烟,点火。她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烟,极长极密的假睫毛不停地扇动,在散开的烟幕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笑话,明明是在说我情人的事,又勾起她什么伤心事?

回到洗手间,我又洗了把脸,镜子中的人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今天,真的是喝多了,头痛欲裂。

喝醉的人,跟常人一样清醒,至少,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明天醒来的时候,我依旧会记得这场谈话。

无法自欺欺人。

我走出去,拽着李鎏的胳膊把她拉起来,踩灭了烟蒂,丢进垃圾桶。找化妆师补了妆,恢复她风光漂亮的样子。

我说,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别把杨扬一个人丢在那儿。我的事我来解决,你也不用插手。

她似乎也醉了,骂着,好心当成驴肝肺,迟早有你哭的时候。

然后,进场,依旧是那个幸福的新娘。

结束了婚礼,杨扬和李鎏的事也终于结束。我走出已一片狼藉的婚宴场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某个酒楼前,在夜风里醒酒。凔濂走过来,看了看我的样子,轻声说,你现在最好别上车了,我们走回去。

我无言地跟着他。想来他已经熟悉了这个城市,用他极好的脑子。

穿过万家灯火,闷热的空气随着车流的减少而消散。回到酒店,我任他帮我清理。窝在被子里,他关上床头灯,落地窗外仍是闪烁明亮。

我翻过身,慢慢地,抚上他的脖子,收紧手。他疑惑地看着我,没有挣扎。

我继续,喝过酒的手有些无力,但已可以感受到他颈动脉的血从我掌中涌入又流走的力量。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与狡黠。

我松了手,有些气闷地说,笑什么?

他避而不答,转问:“李鎏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我用力踹他一脚。他摔下床,半天才爬起来,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撑着身体坐在落地窗前,以夜里的灯火为背景,形成一个极其美丽的剪影。

“霂生,我很高兴。”他突然跃上床,紧紧地抱住我——我这才闻到他不算小的酒味——“你喜欢我吗?”

第二十二章

我唾弃着自己的胆子。

我被他的问题吓住了。

——喜欢?

那已是我们多久未曾提起过的话题。

我以为我们都已经默认了回避,直到分开,抑或老死。

凔濂却像个孩子一样胡乱地亲着我的脸。

“李鎏一定是跟你说过了。——哎,你别生气!!”他握住我踢过来的脚,“你听我解释嘛!”

我看着这个十年之中从未见到过的凔濂。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提前进入中年的人,理智,冷静,像一架机器般的工作。

是因为喝醉了么?

今夜的一切。

“高中的时候,就是跟你交往之前,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就是李鎏闺蜜的那个姐姐。我们之前约会的时候她都会叫上自己的姐妹,李鎏大概是见过我。不过,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就分手了。确切来讲,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不要说是亲吻或者更进一步。我没有骗你。

“那个时候我是双性恋,只是不喜欢她,也没碰到喜欢的人。后来,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你,”他轻笑一声,“我想我要为以后打算了。

“要父母接受双性恋还好,可是要他们接受同性恋是件困难的事儿,得慢慢来。然后我就想到了她。

“分手的时候没多少人知道,我就去找了她,希望她再做一段时间朋友。那时候她已经有新男朋友了,可是那个男的不怎么样,他们分分合合的,她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想试探一下。

“我本来是想跟她再假装交往一段时间,就跟爸妈说我对女人没感觉,是同性恋,然后再慢慢跟他们介绍你。没想到她会突然怀孕,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停止了。

“后来我妈查出来心脏不好,我只能先跟她说我是双性恋,让她慢慢接受。

“这几年我妈身体好了很多,我觉得三十岁之前我们一定要结婚,才跟你说了,没想到你直接拒绝了,真狠哪!”

他带着淡淡的感怀与惆怅。

“就这样而已?”

“就是这样嘛!”

他咕哝着,渐渐迷糊地闭上眼:“本来可以再早一点的……可是那个时候,你跟柳渊……我很伤心。柳渊走了以后,我又等了几年才敢跟你说结婚的事……”

黑夜中,我紧紧地抱着他。他靠在我胸口,我们真正的手足交缠,耳鬓撕磨。

我问,凔濂,我们回去以后选一对好看的戒指行吗?

******

第二天,我去杨扬家收拾行李。新婚的人家我和凔濂都不敢多呆,向新人道了别,买了回程的机票。

我望着机窗外的风景,云海茫茫,却是明朗阔亮。凔濂低声和我商量着他父母的事,我们两人都有些苦恼。

家人的分量,太重了。重到在决定一生大事的时候,也绝不能让他们受到太多的伤害。

凔濂说:“他们其实已经承认你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连孩子都不想要。”

我问,你呢?你干嘛不去找女人?不是教过女朋友了么?

他无奈地笑,笑得我觉得不好意思。

“不是,血缘什么的,跟你交往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了。因为领养孩子要三十岁以后,而且我们的家庭有些特殊,我还一直在想怎么办。我本来那天就想跟爸妈再谈谈的,没想到他们会说代孕的话,结果你直接走了。”

我问,你真愿意不要孩子?

他笑,露出白亮的牙齿,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同性恋要是都能有孩子,穷得不能代孕的人怎么办?其实我一直想,赚够了钱,就去市中心买一栋大别墅,大得听不到路边的声音,让你窝在里面窝个够。让你逗逗小狗什么的。”

我怒,瞪他:“你当真在养情妇呢?”

凔濂说,那也得我养得起!

我说你还嫌自己不够有钱?

他说:“要不,你来管账?我钱还真不多。”停顿一瞬,他平淡地说,“那时候我妈妈心脏不好,家里又一直不肯放低排场,生怕辱没了祖宗的姓氏,我都快变得一穷二白了。”

我默然,几分惭愧。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的陌生,有多少是我刻意造成的?他的生活,他的努力,他的难处……那么多我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的部分。

在他为家人的病挣钱的时候……我在享受,成为他肩上重担的一部分。

我轻声说,凔濂,对不起,辛苦了。

他看了我很久,突然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说:“让你知道多没面子……你不是看见那个房间了么?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房间是我奶奶留下来的不动产,专属于我的,我又重新布置了一下。我那时候想自己要是有一天混不下去了要卖掉房子移到爸妈家里继续奋斗,就按你的喜好稍微布置了一下。不过,还好没好意思跟你提前说,要不然多难看。”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可爱!

人情翻覆似波澜,能得此人,是我之幸。

杨扬以前总说,暮生,别担心,你都倒霉那么久了,连小爷我都没能扭转你的霉运,可见你的幸运还在后面。

当时我对这话嗤之以鼻,没想到冤枉他了——他的无数“至理名言”中竟还真有几句可取。

我握住凔濂的手,他的手掌已经在过去的十年里变得厚实粗糙,边缘的茧也越来越硬,那是长期在电脑桌前处理事务造成的痕迹。

我怕——我想我真正懂得怕,不是怕他丢下我离开我,而是怕仍不成熟不长进的我有一天追不上他的脚步他的生活。

纵然平淡,却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持的生活。

我说,凔濂,我们回去结婚吧。

不过,我得先说清楚——我有很多毛病,你要是忍到受不了的时候得告诉我。

还有,有时候我心情不好,要打人的时候分不出轻重,你最好躲一躲。

还有,我吃饭的时候其实很挑,你偶尔有时间了别做口味那么淡的东西给我吃。

还有……

他没有说话,一直听着我又快又含糊的词句,抓得我的手很痛。我感觉肩膀上那件衬衫慢慢湿透。

后来我问他,你这辈子统共哭了几回?

他大姐风风火火闯过来,揪着他耳朵问,天,付凔濂,我弟弟,您竟然也会哭?

他耳朵就会红起来,手脚不明显地僵硬,看得我们直乐。

不过现在这一刻,我希望听的话是——

他流着眼泪,将自己的脸紧紧压在我肩上,却依旧清晰地说:“求婚,不是应该先说我爱你,然后跪下来送钻戒吗?”

我:“……”

第二十三章

凔濂的父母看来并不打算放松原来的要求,我们只好先回原来的房子住下,而凔濂继续他忙碌的工作。

他的姐姐来找过我们几回,出乎意料地有些软化。当然,嘴里还是时不时就说出让我气闷的“现金男”三字。

她再提及孩子的时候凔濂说,姐,你还是快点结婚吧,你有了个孩子爸妈就能少催我们点了。

她低下头,以一种不符合形象的语气说,我生了孩子叫外孙,怎么跟儿子的小孩比。

我们冷场半晌,还是她先挥手道别。

后来我听凔濂说,她原本有个心爱的恋人,只是父母不肯答应,必然要女婿入赘,生下来的孩子随母姓,之后就这么分了。

天性使然,父母在关于孩子的问题上,总是理所当然的不够开明。

然而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们呢。

我问凔濂,凔濂说,没办法,我们先结婚,孩子的问题再拖几年,他们就想通了。

我说,再拖?再拖几年你都成“中、年、男、人”了!等你孩子上了幼儿园,你背都背不起来,做爹的脸往哪儿搁啊?!

他说,我还能撑几年呢,你放心。

我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小心眼的?代孕都不行?

他说,得了吧,你别多想了,大不了以后后悔了我们都生一个,留给养子带去。

我踹他,说,推卸责任。

他只是笑,笑得我别过头。然后,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地抱着,直到他忙得不得不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结果如凔濂所说,他的父母并未再找过我们。也许,总有一天父母能够体谅儿子的苦衷。

这样如流水般平常的生活与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十年的往昔却似被一点点打开,解锁,挣脱,交缠。

我无法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知道过去的一切淡漠全都成了庸人自扰。

那么多的时间过去了,十年荣枯,足够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等闲变却故人心。那么多的简单爱情成了混杂于物质湮没于人海的变质品,而唯独我们保留一份依然如故的情怀。

要是再跟杨扬说,他一定会笑骂,滚,你原来不是挺顾影自怜的么,现在可别成了自我感觉良好。

可谁能懂,当你迷惘十年,千百寻遍,灯火阑珊处,回首,仍只见那人的欢喜。

豁然开朗。

三十岁,对许多人来说,已是“前半生”。无论是一直在积累与奋斗的凔濂还是混过来的我都再没有多少等闲时光可以消磨。

庆幸,所谓的“明白”,来得还不算太晚,在我们累了倦了之前。

再后来我们去国外领了结婚证,顺便三天的“蜜月”——这是凔濂能抽出来的最大时间。

我们站在湛蓝的海边,灰蓝的天空,带着风车的白墙蓝顶的房子,远处大陆朦胧的蜿蜒……可惜,我们都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生生辜负了一片大好风光。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火车上遇到的“白色男子”,希望有一日他的足迹也能延伸到这里。

还有另一些琐碎片段,自然不再赘述。

回国后几年,我们领养了凔濂一个亲戚家的男孩,他的父母在火灾中去世,他成了孤儿。

小家伙很可爱,大眼睛长睫毛,不过在背部有稍微被烫伤的痕迹,前面的眉毛也被烧伤了一角。他来的时候还很小,不过早过了哺乳期,放到托儿所,凔濂每天开车去接他。

商量了一下,我和凔濂决定等他稍微大一点再告诉他所有的事。

凔濂唯一“失算”的事情是曾经在新年把领养的孩子抱回去,以期父母能够因为孩子的可爱而宽慰;结果,他的父母却是对着他念叨了很久,说孩子再好终究是别人家的,整天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他们难受。

凔濂抱着哭得厉害的孩子回来,我们吵了一架,并不是因为意见相左而发怒。只是无意义的争吵,为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就像很多平常人家的夫妻一样。

我曾经回去找过母亲,发现她生活美满,丈夫越来越成了个顾家的老头。他们对我仍是避之唯恐不及,那个弟弟也与我形如陌路。

我在家门前站了一会儿,只是很短的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那些曾经的记忆,原本也算不得美好。

我一直相信,放不下的东西就还是你的现在,唯有心里能接受了放下了正视了的,才叫过去。

生活在母亲斥骂冷落下的那个我,已是过去。

再后来?我们渐渐老了。时间并不会因为凔濂的“天才”与冷静或是我的改变而留情。庆幸的是我们都不是会越老越发福的人。

孩子渐渐长大。并没有因为与两个父亲共同生活而受到什么影响,身心健康。

重复着最平常的生活,而我对此十分感激。

知足常乐。

凔濂的大姐恋爱结婚了,做了高龄产妇,母子平安。她先生是个很老实的人,就是特别想要个女儿。结果被老婆的两个家长一瞪眼,马上慌了,连连说儿子也挺好。

我依旧在继续着我的小说。有一天晚上醒来,我推着凔濂说,我梦见我得奖了。

凔濂迷迷糊糊地起来说:“什么奖?”

“……忘了。”

“奖金呢?”

“……滚!倒是颁奖人……好像是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小说只有你看得上啊?”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有点心虚的样子。“我好像……很久没有看过你的小说了?”

他又看着我的黑脸想了半天,然后说:“就是嘛,很久以前就不看了……你那些小说的主人公,怎么看怎么像柳渊……”

我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真是我知己!记得啊,千万别看我现在写的东西!”——不得意死你!

其实,我现在所写的东西只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些记录而已。写的时候一时冲动没有用“她”来代替“他”,原以为同性恋的事情会被人知道,正在考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要怎样重新自谋生路——结果接到这本书的第一封读者来信看到“姐姐”二字被吓了一跳,才知道很多人误以为我是个女人。

没有辩白。误会就误会着吧,免得打破很多人心中的“家庭观”与“婚姻观”。

我已非那个会因外人的眼光或是为难而畏缩的人,看似锋芒毕露,实则胆小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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