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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火散尽+番外篇——by鹔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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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诉凔濂,自己特别想吃原样的水果,也偷偷练习用水果刀,直到可以像他一样熟练地削果皮。

果皮一圈圈落在铁盘上,我将削好的水果递给李鎏。她接过,咬了几口,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我找不到纸巾,她指着放在角落的手提包说,纸巾在那里。

我递过包,她抽出纸巾,沿着脸上的泪痕擦拭,然后开始仔细补妆。

我看着她,有些无奈。为什么在这里还不忘记爱美?这么活着不累吗。

她将纸巾抵在眼眶上,等眼泪慢慢风干。半晌,她开口,带着一丝鼻音:“杨扬他原来很细心。他会帮我削苹果,还总是带着纸巾,上街还会帮我拎包,建议我应该买什么。”

我说是,他对女朋友很好。

“对前任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也是吧!”

呃,我想,更认真。然而我不敢说出口。

我想她明了我的沉默。“他前女友打了个电话,就什么都变了!他根本不管我怀了他的孩子,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老是忘记我说过什么,自己一个人说是加班。根本就还是喜欢她!觉得我是个负担了,想要分手!”

“他们已经分手了,那个女人去了国外。”

“跟这个没关系!他还在喜欢他!”

“可他是你的了。其他人我不敢保证,杨扬,至少现在会对你很好。”

“你也不敢保证以后。”

“你敢吗?”我看着她近乎疯狂的脸。“你自己也有过情人,何况那个人你未必不是到现在还爱。”

她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那是化妆品也掩盖不了的脆弱。我有些不忍,然而——人终究还是亲疏有别。我不愿杨扬的婚姻受到外人的干涉。

“你的左手,上面有戴过两枚戒指的痕迹。我那天见到你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无名指上会有戒指的痕迹。杨扬的戒指戴在中指上,你的也是。可是无名指上的痕迹根本不是订婚戒指的印痕。我不是在接你的疮疤——可是你不仅仅是在怀念而已。无论如何,我相信你是在比较,比较杨扬和你旧的恋人。”

“你这样对他,我知道是他让你失望了。可是他已经决定和你结婚了,你能不能也学着去维持你们的关系,而不是摇摆不定?”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爱的人……我有错么?就因为我有过情人?就因为我不是处女!”她将手中的水果向我扔来。

我看着身上的印迹,无奈于她言语的直白与行为的疯狂。“不是。我相信杨扬对我描述的那个女孩子是真的。就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一个单纯保守的女生可以把自己交付给另一个男人,足以说明你的爱意。”

“可是——”

“你觉得我咄咄逼人,对你不公平?我只是想说,好好过日子。对杨扬来说,这也是他的期望。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他犹豫,是因为还没做好准备,而不是因为前女友。”这样的谎言,是否可以让她安心?我不确定,然而无法停止,“他愿意为了你放弃孩子,以后你们就是真正的两人世界了。”

她用沾了果汁的右手紧抓左手的无名指。

我看着床边放着的几盒养身体的药和未凉的汤。

想必又是杨扬百忙之中放过来的。

放弃所有过去,好好过日子。我是如此希望这样的生活。只是男女关系尚且多生波折,我不知我与凔濂这样不能见诸众人的关系又该如何。

人言不可畏?我自问,做不到。我没那么洒脱。这样的事就如在人流中一人反向行走,再怎么坚定,也会感到恐惧与迷惘。我确定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女人结婚生子了,然而凔濂呢?他需要良好的声名,需要后代,需要事业。

回去,见他,然后呢?重复这样的生活?

难得的阳光,渐渐昏暗阴沉的感觉,我不想再尝第二次。

何去何从。

身上的手机响起奇怪的铃声,我有些脸红地掏出来——是凔濂。

按了接听键,凔濂的声音传出来,我发现自己竟有些无可抑制的喜悦与想念。记得柳渊曾对我说,霂生,你知道外国怎么说想家吗?homesick。可见想念真的是一种病。

那时我嘲笑他的多情文艺,然而如今,我才惊觉其中的道理与滋味。

凔濂说,我想你了,现在在这里的机场。

第二十章

我回杨扬家的时候凔濂已经在酒店安顿下来。

知道了酒店的地址,我打的到那。只是半路上严重的堵车让我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期间凔濂打了无数个电话来,的士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极其尴尬。

也,有些感动。

即使过了十年,我依然没能足够了解这个男人。

到了酒店,凔濂已整理完毕,坐在餐厅中等待。面前没有西餐和生冷食物,全是小炒。

我问,你怎么找得到这些?

他说餐厅里有。

我看着周围的烛光餐巾,突然觉得,满足。

吃过晚餐,凔濂驾车去杨扬的家,却因为路不熟绕了很远。

他怕我再晕车,开了车顶的窗,晚风从头上灌入,轻柔而凉爽。

我看着窗外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指示牌,那个第五次走过的路口,很想笑。

我在害怕很多东西。但是这一刻,我是满足而快乐的。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凔濂在身边,便不会尴尬,更不需要我费尽脑筋挑起话头或是应答。

这样的心情,是否足够?

凔濂却开口:“霂生,等杨扬结完婚我们再回去商量商量结婚的事儿行不?”

我说……行。

他愣了一会,突然笑了。

这是头一次,他在夜里,笑得像午后的阳光一样灿烂。

我希望我有能力让他一直这样笑着。

我希望我有能力让很多人都可以因为我表现出这样的笑容。

我转头看车窗外的风景,霓虹灯下,依旧是行人匆匆,其中的许多人都刚刚结束一天的奔忙。他们在为各自的生活发愁,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言,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而我,总希望自己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看着母亲哭泣疯狂的孩子。

再多一点笑容,再快一点——让别人与我在一起时,感受到的不是压抑,而是快乐。

可笑么?也许。

如我这般自闭的人,几乎是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也有这样的希望。

不,不是为了其他人,我太清楚自己。

只是怕,怕有一天最后一个能够容忍我的人也离我而去,怕我最终只能孤独一人,守着自己的缺陷与扭曲。

如果,和我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快乐与足以支撑生命的力量!

不信神佛的我,曾如此向他们祈求。

******

回神时,我不禁感叹——最近的眼泪,留得太多了。

作为男子,无论是“小男子汉”还是男人,哭,总是一件太过丢脸的事。

幸好凔濂并未看到。

街上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来的时候摩肩接踵,去的时候冷清稀落。回到杨扬家的时候已近十点,停车时我看见杨扬一脸哭笑不得地站在小区门口朝我们招手。

我们下车,杨扬和凔濂握手,松开,这就算打了招呼——好简短。杨扬刚想拍我的头,又看了一眼凔濂,犹豫一瞬,还是没下得去手,泄愤似的对着我这边的空气一顿胖揍。我捂着嘴笑,他低声道:“长出息了,嗯?好意思让你嫂子在家让你哥在冷风里头等了半个小时?我说景遇路到这里来只要十分钟吧!”

我回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凔濂的脸在路灯下变红了。

杨扬招呼着我们上楼去,我轻声问:“嫂子回来了?”

他说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事了。

我说,那就好。

到了杨扬家,李鎏已经画上甜美偏成熟的妆容,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小一号的订婚戒指,俨然一个体面优雅的女主人。看见我的表情她嫣然一笑——我终于明白杨扬为什么在信里说“再次遇到聂怜”——她笑起来的样子,明眸善睐,皓齿红唇,简直就是聂怜的翻版。不过,比当年的校花更加漂亮,也更有风韵。

何必呢,我叹气。她毕竟还是不服输的,在哪里跌倒,也执拗地要扳回一城。

这虽与我劝告她的初衷相悖,却也是她的选择。只希望不要因一时的意气之争让他们再起波折。

凔濂稍显拘谨,不过还是礼貌地等待我们的介绍。我正烦恼说辞,杨扬直接道:“这,我弟男朋友。”

李鎏愣了一秒,依然保持完美笑容问了好,眼神里却有些复杂——并非不屑,也全然不属于赞同,整个脸部表情甚至带上些怀疑和愤恨。

让我奇怪的是,凔濂也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

杨扬张罗着,收拾茶几、摆果盆……我在一旁打下手。从餐厅食物柜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争吵声,我跟着杨扬快步走出去,外面两人却没事人般坐得端正。

对这奇怪的状况我们四人默契地没有深究,谈好了第二天挑选服装筹备婚宴的细节,杨扬为难了一会,直接重色亲友地将我推出了门:“小别胜新婚嘛,哥给你机会好好享受一下,从明天开始有得忙喽!体贴吧?”

“……滚!”

凔濂温和地笑了——今天他的笑容真是鲜见的多——他轻声道:“刚好我也打算和你好好说说,霂生。而且,我想你啦。”

……我说过,一个鲜少说情话的人一旦运用自己的唇舌就勾人又真心得可怕。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凔濂订的是五星酒店的商务间,他习惯在能节省的基础上稍微节省一点,美其名曰‘有经济实力的节俭’。我在这里再一次感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的消费观大概永远不会有相同的一天。

我们在十年的生活中习惯了差异,有的出于尊重,有的只是容忍改变。十年前的我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和凔濂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而十年后的我,依旧迟疑。

——矛盾,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造成的差距过于巨大,不啻于天堑鸿沟。

柳渊或是刘奕,我可以干脆地解决,只因为从某一层面来讲,与己无关。他们,全都是我生活的过去式。

然而凔濂呢?

我在意。在十年之后,我终于发现我已不能失去他。之前的淡漠只是因为我一面说着缘尽而散,一面又暗自笃定凔濂不会离我而去。

谁愿意将自己的丑陋看得太清楚?

我只是,自卑。

不管是多年前母亲的事还是大学时的堕落,我数尽自己的人生,毫无建树。

我有轻微的厌世与压抑症状,偶尔的狂躁与幻想,它们全都潜藏在某个角落。我恐惧被它们吞噬,于是将心情转化成文字,披上华丽的外衣倾泻而出;抑制不住的时候,常常整整几日保持着痛苦的清醒;倦极而眠,半夜醒来时梦境依旧清晰——

因为,十数年如一日,梦里全是母亲的暴怒,小说的情节,他人的冷眼。我就像透过一个摄像头般固执地看着那一幕幕,背景为墨黑色的画面。

然后,胸肺整一块都是剧烈的疼痛,疼到眼前发黑,喊不出声音。

头一次,我主动去了医院,医生却说没有任何病症,只是心里疾病。

我苦笑。母亲的样子——清晰如昨。

那个差点生生用心病把自己折磨死了的女人。

我在最恨她的时候曾经嘲笑过她的软弱。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第二十一章

凔濂将我拉回现实,直接为我的走神定了性:“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看着刚刚洗完澡的他,擦得半干的头发很黑,纯粹的黑。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亮,像是半透明的玛瑙围棋黑子。

直望尽望透人心的颜色。

无论如何小心,岁月终究会给奔波劳累的人留下风刀霜剑的痕迹。然而,这个男人,还是足够英俊而有魅力。

肌肉覆盖了年少时柔韧而清瘦的身体,他渐渐可以撑起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由一个大男孩变成完全成熟的男人。

这样的成长和婴儿到少年的蜕变不一样——后者是带着惊喜、快乐、满足的,而前者,会让人感伤、沧桑、联想到再一个十年的衰老。

他从青涩到顶峰,再从盛年一点点、不明显地老去。

那是一种能让人产生已携手白头的错觉的变化。

我对色彩并不敏感,然而美丽的光影能让迟钝的我产生错乱的晕眩。

我搂过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脸。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刷在我的掌心里,触动敏感的神经末梢。像是雨滴落于古井,打碎井中天地,直将波动传至井底。

我贴近他的嘴唇,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放大的五官,失衡的视界,还有,咫尺呼吸。

轻吻他的唇,一瞬,一厘,短而近的相交,轻触,拨乱心弦。

用想象中海妖的低语,我轻声道:“凔濂……今天,我想抱你。”

他抬起头,惊疑,犹豫,然后……是放纵。

向下吻,以一种平缓的姿态。一定有人嘲笑我们,根本不像三十岁时分别了一周多的人,然而——温柔。

交缠的温柔。

安静,连床头的灯光也调得微弱,营造一种类似于诗的境地。

不,不是那种站在沙滩上迎着狂风暴雨、骇浪冲刷的激情,只是别样的温柔。

那是从小小的海螺里听到的涨潮声,风声,低沉而微弱,细密而缠绵,迅疾且——

久远,永恒。

这是我第一次抱他。我原以为他会拒绝,就如过去许多的以为。

把已逝的过去一点点寻求回来。

我们紧贴着时光前行,而时光紧贴着我们溜走。刘奕说,时间就是个高利贷,雁过拔毛,你就别想从它那儿拿到什么。

有可能么?

抢走那些被自己随手丢弃的东西。

只是不管成与不成,总得来寻一个开端。

我的手紧抓着凔濂的腰,而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舍不得用力,只是轻扶着。

我慢慢将头低下去。

那种眼泪与血液在身体中奔流,找不到出口的感觉。

痛苦难耐,又激烈昂扬。

混过这么多日子的我。

也可以抓住一些什么吗?

******

杨扬的婚礼。如同很久以前他设想的,大片的绿色草坪中,一座小小的尖顶教堂。来的多是他们的朋友——没多少过去的亲友,还能来参加这场延迟了太久的婚礼。

几排长椅,一对新人。牧师念着在这里重复过千百遍的誓词,新人的“I do”说得格外低沉生涩。

当然,还是有幸福的味道。

交换戒指,然后亲吻。

郑重的仪式。

我穿着伴郎的服装感觉很是别扭,结果婚礼过后的婚宴更是麻烦。不习惯挡酒劝酒,我喝得微醺,还是得履行职责,一直跟在杨扬身边。他实在看不下去,推我一把:“早知道你酒量退得这么大,就不让你来了。快点去洗手间洗把脸,到时候闹洞房还是你的事儿。”

我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凔濂身边却还是有一堆人围着。我看他一眼,还是自己走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撞上新娘,李鎏看着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耐烦地说:“看什么,真以为我转性啦。里面太吵了,现在进去我又要被灌酒。”

我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笑了。

她似乎有些羞恼,沉默一阵,她轻声哼道:“你也别笑,没想到你真是同性恋。”

我说,是啊,今天的婚礼我是不可能有啦。

她说:“看在你劝过我的份上,好心多说一句,你也别以为你男朋友有多好,他前女友可也堕过胎。我算是看透了,男人全都是一样的,早晚得嫁人,杨扬也不必其他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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