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前前后后又帮允禵仔细的收拾了一番,直到弟弟身上的袍子连半丝皱纹都没有才停下手,允禵含笑朝两位哥哥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其实不奇怪,他毕竟曾经活过六十余年,递过的如意不计其数,所以那套礼节,他熟悉得很,自信不会出什么岔子。
胤禛三兄弟挨在一边说话,另一边的兄弟里,有之前见过允禵的十一阿哥胤禌和十二阿哥胤祹,之前那次十一阿哥胤禌还以为是自己把弟弟害病,刚才见允禵来到,偷偷的不停朝允禵这边打量,胤禌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这十四弟弟,好全了没有。
原本和年纪相近的八哥胤禩,十弟胤礻我站一起的九阿哥胤禟,见到自己弟弟这样一再打量小阿哥,知道自己弟弟心里,肯定还在内疚之前不久发生在宁寿花园那事,胤禟的性子很干脆,径直就走到自己同胞弟弟十一阿哥胤禌身边,拉起他的手就朝四哥胤禛他们那边走去。
“四哥,十三弟,十一弟他有话想和小弟弟说,可以给他和小弟弟靠近些吗?”胤禟将胤禌推往允禵身边说。
胤禌怯怯的朝自己四哥和十三弟各种看了眼,才转头望着自己最小的弟弟说:“那天……那天我不是存心推小弟弟你的,你病了以后,十一哥也很担心……我……我有去过兆祥所想看你,只是……只是鼓不起勇气进去,小弟弟你若还是气十一哥,十一哥给你打,让你消气。”胤禌吞吞吐吐说完,便认命的走近允禵。
允禵望着这个,在前世时过早夭折的十一哥,他前世对这位十一哥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今世再见,之前这十一哥虽把话说得很难听,想当时也不过是口不择言。如果按前世他年轻时候的脾性,肯定要打这十一哥一顿才能消气,不过经过那被圈禁的十年,他在高墙中想通了许多事情,虽然他心中对某些人某些事仍有执念,但已经不会随便动怒。
现在见到胤禌满面悔意,允禵已经觉得够了,他笑着朝胤禌摇了摇头。胤禌见允禵朝自己摇头,还以为允禵还在生气,拉住允禵一边手说:“小弟弟你气十一哥,打十一哥手心好了,那日是十一哥不好。”
允禵忙用另一边手按住胤禌的手,又忙摇头表示自己已经不生气,胤禌那里看得出他的意思,以为这弟弟是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了,急得眼睛都开始逐渐发红。这日才是初九,还在过年,要在皇太后的宁寿宫哭出来,可是犯了大忌,允禵见胤禌眼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不知道这十一哥怎么就是一再的误解自己的意思。
站在自己弟弟旁边的胤禛,能看出自己弟弟比画的是意思,不过觉得就这样轻易宽恕了十一弟弟,那其他兄弟见了,还不以为自己弟好欺负,日后还不有样学样的欺负弟弟,所以即使他看出了允禵的意思,也没给说出来,直到看见胤禌快要哭,自己弟弟又急得不成样子,才开口帮允禵解围道:“弟弟摇头,是在说他已经没有责怪十一弟你的意思。”
胤禌听到胤禛的话有些不确定的问:“小弟弟真的是这意思吗?”
胤禟原本看到允禵又是摇头,又是按住胤禌的手,已经有些猜到允禵的意思,这时听胤禛说出来,便更加确定。胤禟今年不过八岁,不过常跟在善于揣摩人心的八哥身边,也学了八哥不少,这时他已经看出自己这傻十一弟,若不给他们的小弟弟回敬几下,良心看来是怎么也不能安的,再看自己四哥说话那模样,看起来并不像刚把意思看出来,想必也是存心要为难一下他们兄弟。
想到这里胤禟几步上前,抓起允禵按住胤禌那手,朝胤禌的手上拍了几下说:“小弟弟,你不打你十一哥几下,你十一哥是不会安心的。”在心里胤禟默默还加了句‘和你同胞的四哥,也不会气消,只有你打过胤禌,宁寿花园那事,才能真正算完。’
胤禟不知道,在允禵心底也有对他说的话,他并没有听见,当胤禟熟悉的面孔,撞入允禵眼帘,允禵不觉感慨,从雍正元年起,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他就没再见过九哥,九哥的这双桃花眼,依然如故,只是眼眸中少了几分日后风流洒脱,多了分少年的纯真。
感觉到允禵的眼光,让胤禟觉得丝怪异,怎么自己这从未见过的小弟弟,会用种故人的目光望着自己,未等胤禟去深究,身后的又有其他兄弟走了过来。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礻我、十二阿哥胤祹这时也结伴走了过来。
胤禟等了等不见四哥胤禛开声,便自己开口给允禵引见道:“小弟弟,这是八哥,这是十哥,这是十二哥。”
隔世再见这几个哥哥,允禵只觉得百般滋味在心头。八阿哥胤禩见允禵这小弟弟,长得齿白唇红,配上孩童天生白皙的肌肤,与十三弟站在一起,两人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抚养他的惠妃平时把玩的那对小玉人。
胤禩越看越觉得像,不觉伸手想去戳一下弟弟的小脸旦,允禵没想过八哥会有如此淘气的举动,也没来得及想,要不要去躲开,但他左右有人给他想了,他身侧两边几乎同时各伸出一只手,一个是将他往后拉,一个是去将胤禩的手拍掉。
将胤禩手拍掉的是胤祥:“八哥,你这样戳弟弟的脸,弟弟可是会疼的。”胤祥礼正词严的样子,说得胤禩歉然一笑,把允禵拉后的人是胤禛,胤禛将允禵拉到自己身跟后,抬头很自然的对弟弟们说:“小弟弟还没见过大哥和三哥,四哥这要带他过去。”说着又往另一边,大阿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那边望了眼。
其他弟弟们听了四哥这话,便没觉得自己四哥刚才那动作突兀,只有胤禩和胤禟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胤禛有看见这两个弟弟的眼神,不过只当没看见,牵着允禵的手就朝大阿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走去。胤禔的性情与生母惠妃极像,对允禵是爱理不理,胤祉倒是和允禵说了好些话,和这两个长兄站在一起的还有七阿哥胤佑,胤佑没说什么话,只有一直淡淡的笑着看着允禵。
阿哥们临进正殿前,梁九功领着副总管刘德海来到允禵身边,梁九功细声细气说:“小阿哥,这里有十柄小如意,都是昨日万岁爷命奴才在库房找出来的,小阿哥您瞧瞧,您一会想递哪一柄?”
刘德海弯着腰将手中托盘,放低到允禵的视线范围内,就见十柄由木质镶嵌玉石,到全柄玉石,再到全柄镏金的小如意,两排的摆放在托盘里,允禵几乎没有看,随手就拿起托盘中,最金光闪闪那柄镏金小如意。
所有的兄弟,其实都在看着允禵如何挑,当看见允禵挑了柄如此俗气的如意后,胤禔小声嘲笑道:“果然是死狗扶不上墙。”
其他几个兄弟也对允禵的选择感到一丝失望,连八阿哥胤禩都摇头说:“小弟弟怎么喜欢这等俗物。”九阿哥胤禟倒是挺能理解的对允禵说:“别管其他兄弟怎么说,九哥可觉得这柄如意不错,要不是镏金,是全金那就更无暇了。”
胤祥这时也不解的望着允禵,允禵并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只把小如意交给梁九功,表示一会自己就是要递这柄如意,胤禛原本也不大认同的自己弟弟的选择,但待他看到接过如意的梁九功,望向弟弟的眼中竟全是赞许,原本站得有些远的保泰、保寿兄弟,这时不知怎么的也靠了过来。
胤禛最后把目光停在镏金小如意云柄末端,系着那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长穗子上,他突然想起,曾经有次皇父在哄自己睡觉时,当故事的给自己讲过,皇父几兄弟年幼时,他们的伯王福全,曾把一柄镏金小如意献与当时的皇太后,也就是孝庄文皇后,当时人人都以为那柄如意丑陋,但皇父却以为这柄如意,正好显出伯王福全坦荡荡的胸怀,难道弟弟现在所挑的这柄小如意,就是当日那柄旧物?
(1)在文中把温僖贵妃与皇贵妃佟佳氏两人的卒年调换了,特此声明。
第十九章:父子君臣
在宫里最要紧的是懂得看风行,自打初九日,永和宫小阿哥在宁寿宫给太后递过如意,宫中各处对兆祥所东路的态度就变了,虽不见得会巴结奉承,但也再不敢公然无视小阿哥,对于这点变化,最欢喜的莫过于,与允禵最亲厚的两位兄长,还有他的母妃德妃。
正月很快过去,转眼就到春暖花开时节,是日午后,有大太监来兆祥所传皇帝旨意,着小阿哥即到瀛台便殿伺候,一年难得见上几回的皇父,居然突然想起自己,宣自己去西苑伺候,这让允禵不觉有些紧张。
这一世皇父对他,可谓极尽冷落,今年正月,他终于等到了,皇太后祖母的认同,但他的皇父仍是想不起,要给他起个名字这事,皇父虽如此冷遇,但他允禵两世为人,便只此一父,所以即便皇父对他再视而不见,在心底他对皇父仍存有很深的依恋。
这回他不用奶母劝说,张手就任奶母将自己抱去,好让奶母把自己抱到西苑。再一世,允禵仍记得,他那皇父平素最厌人形容不整,兆祥所离西苑甚远,步行过去肯定汗流浃背,到那事只怕还靠近皇父就已被厌恶。
奶母没他考虑得多,只以为小阿哥对未曾到过的西苑,心生恐惧下意识的倚赖自己,抱着允禵一路上安慰,又不忘叮嘱小主子,一会见到自己皇父,千万莫要怯场,需知皇帝虽是天下之主,但也是小阿哥他的阿玛,皇帝虽生来威严,平日小阿哥也未得多见,不过听说皇帝对孩儿们从来都是疼爱的。奶母这番话原意是让小阿哥别对皇帝感到陌生害怕,却听得允禵心里一阵发凉,自己皇父若真的对孩儿疼爱,那他这三岁的无名阿哥,又算是怎么一会事。
等去到西苑,才靠近瀛台,允禵就看见,不远处皇父穿着蓝芝麻地纱描金边长袍,站在株红豆树下,离他远些的位置上,站着个躬腰牵着匹棕色骏马的太监,又另有数名太监在左右伺候,可看皇父的表情又并不像是要骑马。
等太监为他们请旨,奶母将允禵放下地,让他自己上前向皇帝请安,允禵才走到自己皇父跟前,准备打千请安,就见自己皇父只来得及,朝自己这边望了眼说:“免了。”就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上,正走过一行人。
几名侍卫簇拥三个少年,其中被人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丰神俊秀,穿着身明黄色纱绣八团夔龙有水袍,神采奕奕的领着众人朝这边走来,等走近伴在少年两侧的大阿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领着一众侍卫先打千请安,等他们请完,中间那少年这才跨前一步,打千请安道:“儿臣恭请皇父万安。”
皇帝玄烨见到太子胤礽来到,嘴角不觉得微微翘起说:“都免了。”
等太子胤礽站直,皇帝玄烨含笑望着他,指着那匹棕色骏马说:“这匹就是明珠献来的狮子骢,太子你看如何?”
血汗宝马狮子骢,传说能日行千里,也不知道明珠是从哪处寻来,献上以后因此马脾性暴躁,宫里还未曾有人骑过。
太子胤礽举步想走近些狮子骢,好把这匹传说中的千里马看个真切,可他人还没走近,那匹狮子骢已经不耐烦的朝他喷气,太子胤礽今年不过十七,难免年少气盛,见狮子骢如此野性,不觉起了好胜之心,转身就朝自己皇父要求道:“皇父,儿臣想替皇父试骑这匹狮子骢。”
一旁看着的大阿哥胤禔这时插嘴道:“回皇父,此马野性难训,太子二弟试骑,未免太过冒险,儿臣身为其兄,愿为弟代劳,求皇父让儿臣来试骑。”
胤礽眉头一皱,望向兄长的眼里全是不痛快,这兄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事事都爱与自己一较高下,需知道他是太子,大阿哥虽是他的兄,可君臣之别尤在。
大阿哥与太子不和,玄烨早有耳闻,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有今日这安排,只见玄烨笑意未改,转头问不曾出声的三阿哥胤祉:“三阿哥呢?你是否也想试骑这匹狮子骢?”
胤祉没想到皇父会主动问自己,他看了看那匹狮子骢,这匹千里马虽宝贵,但他可不想引火烧身,连忙摆手说:“回皇父,儿臣的马术不精,您是知道的,儿臣怕是……”
玄烨没容自己三儿子说下去,便敛目打断胤祉的话说:“嗯,知道了。”
胤禔与胤礽彼此瞪了对方一眼,皆是幅决不相让的表情,作为皇父的玄烨知道,若他这时只是简单的,把这匹狮子骢交给其中一个儿子去骑,另一个都肯定会不服,他们的不合也只会加剧下去,玄烨并不没有急于做出决定,而是突然转身对允禵这边说:“小阿哥你说呢,你的两位兄长,哪一个来试骑更妥当些?”
谁都没料到,皇帝竟把这样的难题丢给了个孩童,更别说这个孩童,竟是一直在宫里默默无闻的无名小阿哥,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允禵身上。
允禵抬头望了圈在场的三位哥哥,最后把目光定在自己皇父身上,玄烨满面趣味回视允禵,正月初九时,当他看见小阿哥递出的那柄如意,心中的惊与喜各占一半,八岁便御极的玄烨,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糊弄,小阿哥为什么会选那柄如意,他既有猜疑,又有期盼,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今日将小阿哥也传来。
大家就见允禵迈开脚步,走近那匹狮子骢,他走到牵着马缰的太监旁,推了推那个太监朝他伸出小手,太监愣了愣,直到看见皇帝朝自己颌首,太监才把自己手中的缰绳送到允禵手中,允禵将缰绳抱到怀里,憨憨的朝自己皇父看了眼,起步便朝皇父这边走过来,狮子骢当然不肯动,
允禵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紧马缰就把马朝自己皇父那边拖,这样几下使力,把狮子骢给惹怒了,狮子骢原本就比一般的马要聪明,这时见允禵不过屁大点人,知道自己一脚就能把允禵踹飞,前蹄一下跃起,就要朝允禵踹过去,允禵一直背对着狮子骢,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而这时离允禵最近的是太子胤礽。
胤礽想都没想,一手就将允禵捞进自己怀里朝后退开,但这不过是避开了狮子骢第一踹,狮子骢见一踹不中,发足就朝胤礽冲过来,胤礽后面不远处,站着的是胤禔,胤禔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等见狮子骢来势汹汹,与胤礽这十几年的手足之情一下涌上心头,他再不迟疑,一手拉着胤礽的右臂,另一手将胤礽连同允禵护在怀里,朝一旁滚开,接着是马匹惨烈的嘶叫声。
允禵在两位兄长中间,被夹得头昏脑涨,等他再睁开眼睛,就见胤礽正担心望着自己,而另一边的胤禔,却是一面复杂的望着胤礽,他们这时彼此间,虽有竞争,但兄弟间仍旧有情,除了重生的允禵,谁都想不到,他们这群兄弟,日后会因夺嫡而反目成仇,恨不得你死我亡。允禵望着没有丝毫犹豫,就甘冒危险救下自己的太子胤礽。
胤礽见允禵定定的望着自己,还以为他被吓傻了,搂起他柔声问:“小弟弟可有哪里伤着?”眼前这个二哥胤礽,和允禵前世记忆中那专横跋扈、任意妄为的太子胤礽,完全无法重叠,到底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让这二哥变成了那个样子。
奴才们这时也都围了上来,直到染了半身马血的皇帝过来,奴才们才散到旁边。胤礽见到皇父那半身腥红,吓得顾不得允禵,伸手见他送到胤禔怀里,自己从地上跳起冲到玄烨身旁,神色紧张的拉住自己皇父的手说:“阿玛你怎样?有没伤着?”
玄烨反手握起胤礽的手,摇头提了些声量说:“保成别紧张,阿玛身上的血,全是马血,就算它能日行千里,胆敢伤朕皇子,它仍是匹劣马,朕又怎会让它继续,留在这个世上。”胤礽没听出来,这句话别有所指,这足够让有些人,怕上好一阵,不过这话,皇帝原也就不是只说给他听。
坐在胤禔怀里的允禵定晴的望着,被砍杀的狮子骢旁,两名侍卫一起捧着柄砍马剑,那柄长剑的剑身猩红点点,看来刚才他们皇父就是用这柄长剑,将狮子骢砍杀,这样一柄长剑,哪里会如此恰巧的出现在这里,看来皇父根本早已决定,无论他如何拣选,都会把这匹狮子骢砍杀,用来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