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张嘴想说多少都可以,嘴却被胤祯用手死死捂住,胤祯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说:“谢谢十三哥,只要三件,一辈子,三件事,日后若十四弟去找十三哥您,您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的约定。”
胤祯的话听得胤祥心里乱糟糟的,可还没来得及分辨,他就看见胤祯手掌上,那染红的布带,他连忙拉着胤祯去一旁帐篷中包扎,胤祥原想这日晚些时候,再好好问问胤祯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拖后来竟拖二十余年。
胤禔离开时,胤禩也跟在他身后追了过去,等走到无人处,胤禔才缓缓转身,不满道:“怎么,难道连八弟你也想来教训我这大哥?”
胤禩低眉顺目就回答道:“八弟不敢,只是八弟以为,十四弟如今受皇父青睐,若再如以前般欺凌他,若被皇父知道了,怕与大哥您有碍。”
“哼!老八你别以为我额娘疼你几分,如今皇父又给你指了个贵妻,你就能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了,我告诉你,无论何时,我都是你大哥,只有我指点你的份。”胤禔说着双手将胤禩推到一边,胤禩还想劝他,胤禔转头鄙夷地笑胤禩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要替那哑巴做事,又把自己的斗篷给哑巴,那都是因为你知道皇父在看着你们!也只有皇父才会以为你是个乖巧伶俐,友爱兄弟的人,我告诉你,你别惹恼我,仔细我把你在草原时,左右逢源那些大臣、将领们的事情说出来,你看皇父还会对你另眼相看不!”威胁完胤禩,胤禔便扬长直去,他没看见胤禩投在他身上那憎恨的目光。
胤禔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问胤禩:“对了,你打听到没有,皇父到底准备如何处置噶尔丹的大妃?”
胤禩想起深宫中的生母,不得不忍下不满说:“昨夜众大臣合议了将近一宿,皇父一直一语不发,对谁都没有讲出他的打算。”
胤禔听了极为不满道:“此事关系重大,按蒙古人的规矩,谁得到那个大妃,谁就能继承噶尔丹余下的部众,你给我仔细的去打听,知道了吗!?”话语中满是命令的语气,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可胤禩仍旧不得不忍耐着点头说:“知道了。”皇父到现在都没有透露,到底会如何处置噶尔丹的大妃阿奴,因为按蒙古人的习惯,谁得到了大妃阿奴,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噶尔丹余下部众的主子,若不是阿奴的年岁比皇帝玄烨还要大,又为噶尔丹生育过子女,这阿奴本该归属皇帝的。
如今皇帝不表明态度,这让随驾在草原的皇子们,人人都蠢蠢欲动,只因阿奴虽然不再年轻,可她背后所代表的那股势力,皇子们谁不垂涟三尺,得到阿奴也就意味这得到这股蒙古势力,在皇子当中,又以大阿哥胤禔与远在京城的皇太子胤礽争夺得最厉害。
碧空万里,在一片乐声中,皇帝玄烨升座受蒙古诸王公三跪九叩礼,行礼如仪,众王公还座后,梁九功传圣谕,开始今日第一项议题,合议如何处置噶尔丹的大妃阿奴。在场的蒙古王公和随驾前来的大臣,当下议论纷纷。
高坐御座之上的玄烨,对在场众人的种种反应,早有预料,众王公各自发言,也都是些陈词老调,玄烨无心去听,只挑眉打量起警卫于自己左右的儿子们,除了四阿哥胤禛一直走神,不时偷看帐篷外那四头大象外,其他在帐中的儿子们,无一不把注意力放在说话的王公身上,都在听那些言论是否与自身有利。
玄烨无趣地瞟了眼帐篷外那四头花枝招展的大象,心中暗自打定主义,一会叫散后,非得抓自己的十三子打屁股不可,众目睽睽之下,就看见自己此次带来的儿子里,最小的那两个正悄悄的绕着大象玩捉迷藏,玄烨朝胤禛投去个同病相怜的眼神,胤禛莫名其妙被自己皇父这样望了眼后,左右的兄弟的无一不朝他看过来。
梁九功轻轻咳了声,提醒皇帝您儿子走神,您可不能随便走神啊,玄烨这才收敛心神,前夜随驾到来的大臣以大阿哥胤禔为首,与以皇太子胤礽为首的两派已经争得白热化,今日王公们所议,也无非想给自己部族多争夺点利益,等下首的王公们畅所欲言过,皇帝玄烨这才淡淡开声说:“朕听大家说了许多,既然我们是要议阿奴的处置,何不也听听阿奴她的想法。”
此话一出,惊得底下无人再敢开口,这无疑是千古奇闻,何曾人试过询问俘虏自己的意愿,而在场敏感的人已经嗅到,皇帝并没有把阿奴当一般的俘虏看待,这无疑又再提升了阿奴的地位,得阿奴者所能得到的利益想必更大。
被押上来的阿奴,一身盛装,见到皇帝与诸王公也不卑不亢,玄烨也没绕圈,直接便问阿奴想得到何种处置,简而言就是她想跟谁。
阿奴看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才缓缓道:“我阿奴只俯首于曾征服过我的男人。”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彻底炸开了锅,大阿哥等人更是全都再朝胤禛望去,大家都知道,阿奴是在昭莫多一役被俘虏,那一战由抚远大将军费扬古指挥,可费扬古并非宗室中人,皇帝又怎么可能让他得到阿奴,再说费扬古自己也不敢收下阿奴,除此以外参加过那场战役的,还有四阿哥胤禛,但四阿哥当时不过是在场,并不算真正指挥了战役,要这样就把阿奴给了四阿哥,只怕也难以服众,这不得不叫皇帝有些左右为难。
“阿奴你是想跟随朕的阿哥?”玄烨的尾音拖得很长,看样子似乎很是为难,可是否真的为难,也只有皇帝自个心里清楚。
阿奴傲然道:“是的。”
玄烨犹豫了好一会,才提了点声量说:“好,朕允了。”
皇帝声音才落,胤禔就已经朝胤禛愤恨地瞪去,可阿奴再说出了句,让在场所有人更为惊讶的话。
“十四皇子,请上前来,受阿奴叩拜。”阿奴转身对象下的胤祯道。
胤祯这时心中也是同等的惊讶,上辈子他并没有参与过三征噶尔丹,更别说接收噶尔丹的残余势力,将其大妃阿奴纳下,重生以后他的人生似乎正在一点点在改变,胤祯转头望了眼,自己身边的十三哥胤祥,胤祥虽然也很惊讶,可更多的是为弟弟感到高兴,原本几乎无所依持的弟弟,得到这股蒙古势力以后,以前那些敢于随意欺凌他的人,必定不再敢轻易伤害弟弟了。
胤祯比胤祥想得更远,远非自身势力,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日后的青海、西藏还有伊犁,得到噶尔丹的大妃,他今生是不是能将上辈子没为皇父、家国做完的事完成?胤祯知道眼前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容由象下走出。
在场的蒙古王公们,无不惊讶于他的年幼,不过在见到他毫不怯场,坦然受过阿奴的俯首礼,再领着阿奴朝皇帝玄烨行三跪九叩礼,蒙古诸部王公便将这十四皇子记入心中。
日光下在场的数百人中,仍旧能保持镇定的似乎只有皇帝玄烨,四阿哥胤禛等与胤祯有关的人。撇开斗得白热化的大阿哥党与太子党,而让自己另一个还不过十岁的儿子接掌噶尔丹的残余势力,皇帝下的这步棋,叫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懂。
第五十九章:草原后继
在众人的目光下,阿奴跟在胤祯身后,回御营左侧大象旁,阿奴低眉顺目的跟在胤祯身后一步处,那温顺的样子,叫人无法想象她曾叱咤风云,在沙场上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猛将。胤祥好奇的抬头打量阿奴,阿奴只冷冷地回了他一个目光。
胤祥只觉得被这目光看得通体发寒,不觉往大象宝丽塔靠去,可就连大象宝丽塔似乎也能感觉到阿奴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开去,胤祯双手扶住胤祥转头对阿奴说:“这位是我十三哥,我身边的人也如我般尊重十三哥。”
阿奴当下收敛目光低头道:“阿奴见过十三皇子。”
胤祥又把阿奴打量了好一会,确定阿奴是真心诚意的拜见自己,这才摆手说:“免了。”说完他转身夸扶着自己的胤祯说:“弟弟刚才那话说得很有威严,对,就是这样,十四弟往后,你就应该这样说话。”
望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胤祥,胤祯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十三哥甚至没有去探究,自己为何一下变得如此老练,便将眼前的自己全盘接纳。如果有一天,他刻意隐瞒的一切,被全部揭穿,十三哥会不会是兄长中唯一一个能将他坦然接受的人?
御帐中除了胤禛,没有人会去注意胤祯这边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御帐前张起的那幅巨型地图吸引住了,就在这张地图上,内大臣索尔图奉皇帝谕旨,将喀尔喀三大部编为三十四旗,并将各旗地界在地图中具体勾出,最后索尔图在漠北蒙古地界最西边,由南向北划出一处狭长地带,由皇帝出银二十万两赎下,让土图尔部编旗后的六旗栖居。
这也是土图尔部汗阿古达木昨日交出认罪书后,向皇帝一再请求得来的,玄烨原想在漠北漠南接壤处,划出一处地方让土图尔部辖下六旗栖居,可阿古达木坚持要居于漠西与漠北交界,自愿为大皇帝驻守汛界。
玄烨并不知道,阿古达木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出于胤祯的怂恿,胤祯的诱饵便是终有一日,助土图尔部夺回本属于他们的领地,为了对付未来还将犯禁作乱的准噶尔部,胤祯此时已经开始为将来的战局布棋。
胤祯知道从三藩之乱起,几乎几年一战的朝廷,必定已经国库空虚,不可能经地起再一次横跨万里,深入敌阵伊梨的远征,大清需要休养生息,虽然这样也会让对方得到喘息的机会,可是这次他抢到了先机,将骁勇善战的土图尔部安插在漠西与漠北交界,从胤祯重新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他就筹谋着将来一定要给策妄阿拉布坦一个大惊喜,而似乎连上天也赞同了他,阿奴及其部属出乎意外之外地成了他的属人。
在场的所有王公大臣,谁都没看出将土图尔部安插在那里的意图,便连阿古达木自己也仅仅是出于信任,相信胤祯会兑现诺言,而不知道胤祯甚至连出征的行军路线都已经拟好。编旗后,又颁下册文,将喀尔喀诸部及土图尔部汗王及贵族,分别按等赐封为亲王、郡王及贝勒等,册封过后皇帝大宴诸王公大臣,这一日整整热闹了一天。
到了晚上,御营前仍旧歌声乐声不断,胤祯将阿奴和钟齐海带到军营外围。满天星斗下,钟齐海觉得胤祯整个人显得有些朦胧,不觉得就像伸手把他拉住,可胤祯却往后退了一步刻意避开。
“你们骑着我的血汗宝马往西走,应该很快能遇到你们散落的部属,如果你们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胤祯将士兵牵来的棕黄大马交给阿奴。
周围的士兵,刚才已经被胤祯叫退,如今若骑上眼前这匹血汗宝马,阿奴知道她必定带着女儿逃离,可胤祯为什么要将她们放走?
胤祯对上阿奴疑惑的眼眸,嘴角含笑说:“既然皇父已经将你们赏了给我,那你们的去留我就能做决定,若你们想走,如今便走吧,远远离开。”
阿奴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之前在诸王公面前提出要跟随胤祯,她其实也有为难皇帝的意思在里面,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为自己挑选了位极有城府的主子,想起与胤祯相遇后的种种,阿奴不觉生出股,很想看看眼前这男孩长大以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的想法,不过她很清楚,即便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为女儿,她也不应该放过这次逃离的机会。
原本没吭声跟着母亲上马的钟齐海,在阿奴扬鞭就要打马离开时,突然从马上跳了下,冲到胤祯身前,边喘着气边双颊微微发红问胤祯:“你双手的伤口还疼吗?”
“疼。”胤祯说。胤祯知道自己这样回答,所会导致的后果,可仍旧点头回答钟齐海,他不觉在心里嘲讽自己,连个幼女心思也谋算,从何时起胤祯也成了个这样卑劣的人。
钟齐海听不到胤祯内心的话,语气中微微带了些兴奋说:“那……那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钟齐海没有意识到,从刺伤胤祯那天起,她心里除了对胤祯那股朦朦胧胧的喜欢,还对这个男孩还生出了信任与依赖,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是眼前这个人给予了她依靠,在她心里胤祯成为父亲噶尔丹离开后最可靠的依赖。
阿奴没有叱呵钟齐海,只是跟随在她后面下马,对于女儿的选择,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将马缰交回胤祯手中,胤祯也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指着身后传来乐声的光亮处对钟齐海说:“这次与我同来的,还有宫里伺候玩杂耍的内侍,钟齐海你喜欢看杂耍吗?”
“喜欢。”钟齐海羞涩回眸道。
胤祯原想说‘那我们一道看去。’可话还没出口,他就见原本隐在一侧的隆科多由暗处走出,紧接着后面走出的是四哥胤禛,胤祯抬头就对隆科多说:“舅舅,劳你先陪阿奴母女过去看杂耍。”
阿奴没理会隆科多,反而细声胤祯:“要我留下吗?”不必任何提醒,阿奴在确定留下的同时,已经迅速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她不认识胤禛,见到胤禛射过来的骇人目光,不禁担心问胤祯。
胤祯以同样细的音量答她说:“不必担心,这位是我的胞兄。”
当阿奴从胤禛身边经过时,就听到胤禛压低声量的威胁,“我弟弟虽年幼,可还有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你若敢哄骗他,做出些荒唐举动,我定饶不了你!”
对于胤禛这番护弟心切的话,阿奴只是笑笑听过,不过就算只是听语气,她也知道,胤禛并非说笑。等隆科多带着阿努她们走远,胤禛才阴下脸说:“前头有弟弟最爱看的杂耍,弟弟怎么不在那看,反倒跑这来?”
胤祯眨了眨眼,他当然不能说,他要彻底收服阿奴,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为日后做好准备。见自己弟弟不说话,胤禛还以为弟弟果真是上了阿奴的当,被阿奴骗到这外围来,以便阿奴带着女儿逃走。
胤禛当下惊怒道:“回头哥哥一定教训那女人!”
对于胤禛的误会,胤祯知道要自己直接否认,胤禛多半会以为自己是受了蒙蔽,所以现在惟有将错就错,胤祯拉着胤禛服袖就说:“四哥您看天上,阿奴说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在天河之东找到织女,可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听到弟弟不过是来看星星,胤禛心头不觉松了口气,连忙仰头朝天上望去,胤祯乘机拉上他的手,胤禛摸到胤祯指尖冰冷,干脆双手合拢将胤祯的小手包进自己手心中说:“弟弟往后夜里出来,记得让奴才给多加件斗篷。”说完干脆张手将胤祯搂进自己怀里,但头仍旧是仰着,在为胤祯寻找织女星。
胤祯靠着胤禛温暖的怀抱里,不觉得露出分幸福的笑容,随着他逐渐长大,胤禛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他,刚巧胤禛低头看到,用手点了下胤祯的鼻子说:“尽会指使别人给你找东西,来抬头看这里,你看那里,那就是织女。”
胤禛抓起胤祯朝天上北面的一颗星星指去说:“你看,就在那。它旁边那四颗连成个菱形的,便是织女织布用的梭子。”
这夜两兄弟看星星几乎看了半宿,后来还是胤禛把已经睡着的胤祯抱回帐篷。几日后,皇帝启驾回銮,一同进京的除了阿奴、钟齐海与她们的十数名亲卫,还有土图尔部的使者小王子巴特尔与乌恩等人。
皇帝似乎想将巴特尔招为额驸,这事在亲近大臣中传得沸沸扬扬,而与此同时,据说皇帝也有意同时为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及十四阿哥这四个儿子指婚,这让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近臣,无不翘首以待。
胤祥对指婚还是一知半解,胤祯就对指婚极其抗拒,上辈子自己的下半生惨淡之极,对同一时间自己被拖累的妻儿们,胤祯一直怀有不自觉的愧疚,今生他不想再叫妻儿受那样的苦,无论以后他做出何种选择,就让他独自一人承受,而不要再拖累他人,可到底要如何才能逃过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