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疼,胸口仿佛被植入一根紧绷的弦,每下跳动都能牵动全身的痛觉神经。
见江怀柔满头冷汗目光散乱的寻不着焦点,井岚脸色一变,快速扶住他的肩膀,“皇上,您怎么了?”
江怀柔捂着胸口虚弱道:“疼,井岚,我心口好疼……。”
井岚急道:“皇上可有随身带药?”
江怀柔恍若未闻,身体渐渐向下方滑落,“好疼……。”
井岚二话不说将他抱起来,两人像仿佛飞燕一般直接从楼上掠了出去。
在井岚记忆中,他幼时曾犯过几次类似病症,每次都痛不欲生差点熬不过去,所以皇上对他素来放任不多强求。最后一次病重约是在六年前,昏迷了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以后下人侍奉他便愈发小心谨慎,冷热食物都严格控制,事事都尽量顺他心意。皇上皇后也只敢责骂,并不向对待另外两位皇子一般动则杖责体罚严厉。
该死!本想这病已经全愈了,怎么今天又复发了?
江怀柔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全身虚弱的像棉花一团,嘴里不断的念碧瑶,一会儿又换作井岚,如此反反复复。
井岚心揪结成团,一路马不停蹄将人送往太医院。
祝太医编制医书恰逢困惑处,见人冒失闯进来正要发怒,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井亲王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必废话,皇上心疾突发,快些过来看看。”
“皇上?”祝太医大吃一惊,试试江怀柔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了,急道:“请速将皇上置到软塌上放平,另劳烦召集易少卿及诸位医官。”
井岚脚步此刻心急如焚,脚步置在榻前却如重千斤如何都迈不动,“皇上他不会有事吧?”
祝太医谨慎替江怀柔施针,正色道:“臣不敢妄言,须同几位医官商议后方能回复。”
井岚强逼自己出得门去,火速集结了太医院所有医官,杜英闻得消息匆忙赶来,跪在井岚脚前哭道:“明明出去时好好的,怎么无故又犯了这怪病?”
井岚本就烦恼,被他吵的愈加心神不宁,“闭嘴!莫吵到祝太医治病。”
杜英捂住嘴爬起来,井岚拦住他,“去哪儿?”
“我要去禀报太后……。”
兹事体大,纵使井岚想瞒也瞒不住,想了想叮嘱道:“去了只准往轻里说,不可惊吓到她老人家。”
杜英点头,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江怀柔一直处于昏迷中,隐约似乎看到碧瑶来看过他,却站在床前什么都不讲。待她走后不久,已故的老皇帝也来了,声色俱厉的喝斥他,“你这孽子,把朕气死自己做了皇帝,还是这般不争气,连自己的姐姐也照顾不好!月华数百年江山迟早要断在这混账手里!”
又有面容模糊不清的人道:“我替你了却心愿后,你便跟着我吧。”
最后两个人道:“任谁都看得出,三殿下一向对你令眼相看……。”
“我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三两句戏言就能抵消的?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江怀柔南烛,你们欺我骗我,此仇不报,我钟离荣紫誓不为人!”
“碧瑶走了,难道你也要抛弃母后么……。”
……
疼,仿佛有尖锐的钢针在戳进了胸口,每下都扎在心上,江怀柔猛的一阵抽搐低咳,痛苦万分的苏醒过来,眼前慢慢呈现出许多重复的人影。
房间立刻一阵强烈骚动,“醒了,皇上醒了……。”
江怀柔用力睁大了眼,辨出了床旁之人,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叫道:“母后。”
太后握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颤声道:“在呢,母后一直陪着你,还疼不疼?”
他勉强摇了下头,“不疼。”
“你这孩子……,”太后拿湿巾润着他的唇,“疼就说出来,别忍着,母后一并替你受着。”
江怀柔想笑,脸上些许表情却都仿佛重重牵动着脆弱的心脏,终是笑不出来。
井岚上前道:“既然皇上已醒,太后不如暂且回宫休息,为臣会好好照顾皇上。”
见太后眼下阴影重重,似有多天不曾休息过,江怀柔愧疚的将手慢慢抽出来,“母后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儿臣不会有事的。”
太后犹豫良久,最终点头,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江怀柔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心中五味俱全。
井岚及时出言提醒,“皇上,太医吩咐不可暴怒惊喜,应尽量避免情绪变动。”
“喜不得怒不得,”江怀柔淡淡道:“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对了,我昏迷了多久?”
“九日。”
“这么久……,”江怀柔低咳两声,“杜英,召吴丞相进宫。”
井岚却摆手让杜英暂行退下,对江怀柔道:“臣有件事须先回禀皇上。”
“你说。”
“皇上卧病期间,吴丞相已向太后商议过退婚之事。”
“退婚?”江怀柔一愣,“是吴丞相主动提出来的么?”
“听说是其女吴雪嫣提出来的。”
这样么,江怀柔神色黯然道:“也罢,我这样的身体,怎么能糟蹋了人家的好女子。”
井岗却神情不屑道:“是她配不上皇上。”
江怀柔诧异道:“怎么?”
“只是些市井流言而已,皇上不必当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江怀柔知他顾忌自己情绪,便道:“你放心,我什么都能接受得了。你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流言?”
“她行为不检有失女德。”说完见江怀柔目光呆愣,连忙住改口,“皇上,您没事吧?”
“那雪嫣她?”
井岚道:“为臣街上见到过她几次,扮着男装混若无事的闲逛游玩。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找身家清白的女子,出了这样的传言,不管真假,那女人都不配为后。”
江怀安静听完,什么情绪都没有。
倘若真如井岚所说,那吴雪嫣想必应该走出往日阴影了,两人虽然婚事不成,幼时情份却是在的,如今……算了,有缘无份罢。
只是为何真相被隐瞒了整整一年却在他大婚前夕突然走露了消息?如此看来,吴雪嫣去年出事便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此次又是,目的便是要他大婚不成,对方到底是谁……
“此事既已作罢,皇上大可不必再忧心烦恼,眼下只要养好身体。”
杜英在外面小心翼翼禀报:“皇上,安王、信王两位门外求见。”
是他两个哥哥江铭跟江诚,江怀柔在井岚帮助下勉强坐直身体,微微颔首,“请他们进来。”
22.羊入虎口
井岚原本打算守在榻前,对上江怀柔的目光才恍然醒悟自己已非昔日身份,一时心中五味俱全,主动请退了出去。
稍后江铭、江诚两兄弟并肩而入,虽然素知他这弟弟长相不错,如今再见却俱是一怔。
只见江怀柔侧身而卧,散发如瀑布绕在枕边,五官清淡脱俗宛如新雨过后的江南,温和道:“两位皇兄怎么得空来了?”
安王江诚将手里东西呈过去,“这给皇上的。”
竟是个红色锦囊,江怀柔打开后,从中抽出一缕染血的发丝,诧异道:“这是?”
“这是你皇姐的……。”
话未说完被老大江铭冷着一张俊脸呵斥住,“胡闹!皇上尚未痊愈,你又拿这东西出来做什么,还不快点收回?”
江诚尴尬的去讨,却被江怀柔抓住避开,“不,皇姐的东西,朕要留着。”
“人既然死了,皇上也不要……。”
江铭又横他一眼,冷冰冰道:“你给我闭嘴!”
江怀柔却不在意,“无妨,二皇兄没有恶意朕知道,两位皇兄肯来看我便已经很高兴了。”
江诚无所谓的冲江铭耸肩,“臣得知皇上平安脱险很是开心,所以今天特地前来辞行。”
“辞行?”
“是,此番未经传召私自回京已然有罪,不敢再于此逗留。更何况……臣已经习惯了边疆的风沙孤城,如今处处受拘束,浑身都觉不自在。”
他这位二皇兄,平日只是脾气火爆肆无忌惮,为人却是直爽心眼甚少。此番归京必是受了其母颜妃,也便是如今的仁惠太后唆使。
江怀柔拉起他的手,道:“皇兄说哪里话,你肯回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怎么敢怪罪,回京路途艰险跋涉,不多呆些时日朕怎么省得放你走。”
江诚一向待他严厉,欲收回手看他珠眸闪动却勉强忍耐了下来,正色道:“如今江宁时局不稳,夏侯敏之余孽仍在蠢蠢欲动,皇上暂无心腹之将相可用,臣如何能弃社稷安危于不顾在京中独自享乐?更何况眼下大皇兄也已返京,有他在,白辉容想必也不敢如何嚣张,我好歹也能走的安心。”
江铭亦道:“留在京中也没什么用途,皇上便任放他去吧。”
江怀柔叹息,“既然如此……朕就不再强留了,皇兄在外要千万保重。”
“臣遵命。”江诚一脸兴奋退了出去,走到珠帘前却侧身对杜英说:“我回来替皇上带了只小玩意儿,在外面让人拿给你。先好好照顾着,待皇上病大好时再拿给他玩。”
此言让江怀柔胸口激起一股暖流,忙给江铭赐座。
江铭坐下后道:“近年臣不在京中,却也略闻聿亲王之事。他一直假借生病之由不肯上朝,而朝中多数官员则多与其势力苟合结交,据报他生辰之时各地官员献礼累计达十余万两,为臣想知道皇上如何看待此人?”
未曾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干脆,江怀柔慢慢道:“依朕看么,辉容他虽然有些自视甚高,却没有什么恶意……应该不会对我月华江山造成什么隐患吧?”
江铭绷着脸深深看他一眼,“有句话臣知不当说却不得不说,身为皇上应以朝中大局为重,不应拘泥于一己私情。更何况依相貌而言,他白辉容至多算是中上之姿。为臣不反对皇上喜好男风招惹朝中官员,但是唯独此人,皇上应该敬而远之。”
他将话说的如此明白,江怀柔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喃喃低语道:“可是朕……只想招惹他。”
江铭神情肃然,沉默良久同他闲聊了几句后退下。
这时江怀柔还不知道,他这面冷心热的大皇兄日后竟会做出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
约摸休息了十日,江怀柔身体已慢慢康复,杜英便将江诚送来的礼物呈上来,竟是一只体态雄壮的苍鹰。
此鹰尚未被驯化,装在笼中约两尺来高,毛色乌漆油亮,眼神犀利如刀,双掌抓住铁笼拍着巨翅怒飞发出尖厉的鸣叫,比起皇家狩猎场圈养的更显几分猖狂不驯。
杜英见江怀柔眼睛发亮,连忙劝道:“不知安王怎么想起送来送个,奴才看此物凶猛顽劣,实在不适合供皇上赏玩,不如让人放出宫去,改日让人献些黄鹂鹦鹉之类,如何?”
“不,朕就喜欢这只。”江怀柔凑近了些看,一不溜神衣袖竟被这猛禽利爪扯了进去。
只是一眼眨功夫,杜英还来不及上前,便听江怀柔一声闷哼,手腕竟被伸探出来的鹰喙狠狠啄得一片血肉模糊。
杜英尖叫,“来人,快来人,速请太医来!皇上,皇上……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将这畜生拎出去!”
江怀柔抓着手腕,全然不顾鲜红的血如溪水一般从指缝往外渗,却是一脸笑意道:“别,放在那里,谁都不准动!”
杜英急的团团转,稍后太医到来包扎安稳依旧心存余悸,“皇上这手可有大碍?”
太医拭着额头冷汗道:“好在处理的及时,不然……皇上切忌此手不可碰水,待会儿下臣去开些方子给御膳房,让他们多在食物上费些功夫,想必十天半月便可痊愈。”
江怀柔双眼只盯着铁笼看,太医叮嘱全然不放心上,待他讲完才反应过来,“知道了,退下吧。”
杜英送太医出去,转回来惊道:“皇上,您怎么还对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上心呢!”
“我就喜欢它这性子,去备条结实的绳索、一双厚牛皮手套、几块生铁。”
杜英焦急万分道:“皇上……这种事您交给小的办就好,何必动用万金之躯?”
“你不知道,”江怀柔咬了咬紧手上绷带,狡黠和憎恨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做。”
就像他的皇姐,明明只用一道诏书,月华便有成百上千的人去替她出征,最终却选择了身先士卒一样。
接下来几日,江怀柔便先将温盐水强灌进这苍鹰喉中,至其腹中饱涨用手指轻压便能吐出水来,如此周而复始三次后将其肠胃洗净。再将它双爪锁扣在绳之上,不再供其水跟食物。晚上则不停敲打绳索,旁边悬挂的铁片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吵的这狂鸟无法入眠。
第一日,这鹰如发了疯般气势彪悍,叫声响亮刺耳。
第二日,兽性略微收敛了些,声音略微嘶哑,只是看江怀柔的眼神依旧凶猛让人不寒而栗。
第三日,毛色蓬乱目光游移,哆哆嗦嗦勉强站在绳索之上。
第四日,这苍鹰终于熬抗不住,跌了下来,倒悬在半空有气无力的望着江怀柔。
见时机已到,江怀柔便用皮罩将它双目蒙上,取些牛羊生肉之类喂之,以此打消其先前带来的恐惧。再用细线将其尾毛缠绕起来,摘去皮罩,放些易捕捉的鸟雀供他捕食。尾部被束苍鹰飞不得高,跃跃欲试了几次都被活捉回来,便彻底弃了逃生的念头,于是这鸟便慢慢变的乖巧起来。却只是针对他一人,甚至于杜英都不敢近身,更休提旁人。
期间井岚来过几次,几次都对其操劳欲言又止。
驯鹰是个极辛苦的差事,江怀柔又不准他人插手,是故这鹰熬了几日,他便几日未睡,只将杜英急的如锅上蚂蚁。
好在中途未出什么岔子,江怀柔顺利将其驯服后取名为江鸠,杜英私下羡慕感慨道:“这厮几世修来的福份竟让皇上赐其国姓。”
江怀柔身体和手上伤口也已完全复原,便拿些折子闲来批批,欲打算正式上朝的前一天却出了件奇闻:江铭把白辉容给打了。
消息是杜英从外面侍卫处听来的,不知真假,只偷偷禀报了江怀柔一人。
此事颇带着些传奇色彩,他的大哥,在月华出了名的冷,冷面冷言冷酷冷静,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懂一点武功。
而白辉容,虽然未见他展示过身手,江怀柔却能肯定绝对不会差。
一个是皇上的大哥,一个皇上的意中人,两个身份都是王爷的人,怎么会如市井泼皮扭打在一起呢?
杜英大胆猜测说应该不会空穴来风,这令江怀柔想起江铭的一番话,眼皮禁不住猛跳,莫非是跟自己有关系不成?
滋事体大,念及此愈发坐立难安,他立刻让杜英去准备了份薄礼,打算亲自去证实这传言。
刚一出宫门,不巧竟碰上井岚,那苛责狐疑的目光恨不得使江怀柔钻进地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