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虽不愿拂了妻子的面子,可实在不愿再喝这黑漆漆的玩意,便往后挪了挪身子说:“这会太烫,先搁一边,呆会我再吃。”
丈夫说话后,抿嘴的倔强样,像极平时病了的弘晖,扭转着不肯吃药的模样,对于丈夫如此孩子气的举动,那拉氏觉得实在不能纵容,要知道不吃药,这病哪能好,所以劝道:“所谓良药苦口,四爷你且忍忍,药汁若搁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虽然知道妻子的话没错,可被妻子这样一说,胤禛反倒更生出份逆反心理,更不想去喝这碗药,可又不好当面拒绝妻子,正在他左右为难之时,从屋进的苏培盛为他解了围。
“回主子,十四爷瞧您来了。”苏培盛说着,胤祯人已经进了来,胤禛一见弟弟走进,马上开口抱怨道:“我这一室病气,不是都说了,让你别再过来,好好在东路花园读书吗?”
“四哥你也病了好些天,还没听说你病愈,我很担心,就来了。”胤祯不理会胤禛的反对,坚持走到炕前,与那拉氏见过礼后,胤祯见到那拉氏手里那碗还是满的汤药,抬头对上那拉氏无奈的眼神,已经了然,又装做什么都不知问:“四嫂,这是要伺候四哥吃药吗?”
胤禛心虚,抢在那拉氏前答说:“这药太烫,我让你四嫂把药先搁一边,我一会再喝。”胤禛就怕胤祯再问下去,马上转移话题说:“既然弟弟都来了,那就坐下陪四哥说会话。”
胤祯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转身坐到胤禛身旁的炕边上。见弟弟没有接着往下问,胤禛这才松了口气,可才放下心来,就见弟弟从妻子那拉氏手里拿过那碗药,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碗里的药汁,再低头闻了闻碗中的药汁。
那拉氏见到胤祯这动作,整个人一下紧张起来就问了:“十四爷怎么了?这药……这药难道有哪里不对?”
屋里伺候的奴才,一听到这里,个个吓个半死,胤禛更是坐直了身子,疑惑的望着自己弟弟,只见胤祯将汤药再凑近鼻子闻了次,最后干脆送到嘴边抿了口。胤禛大惊失色,就见胤祯眉头紧皱,大为不解地问他:“四哥为什么这碗药,喝起来比那蜜水还要甜?”
胤禛这会真是被胤祯问傻了,这些汤药他喝过不下十碗,可从来没有是甜的,无不是苦得叫人想吐。胤祯像是怕自己弄错了,又再试了口,坚持说:“真的啊,这药怎么是甜的,四哥若不信,你也来尝尝。”
胤祯说着就把那碗药递到胤禛面前,胤禛接过药碗,困惑地望了眼弟弟,才将碗送到嘴边,药汁刚一入口,苦意已经从口腔中传至全身,药汁苦极的味道,和胤禛这些天来一直来喝的并无区别,可胤禛又觉得这碗药并不苦,正如胤祯所讲的,这碗药比蜜水还要甜,喝完碗中的汤药,由那拉氏伺候着漱过口,胤禛转头对胤祯痛惜道:“弟弟,你怎么就这么傻,你要劝四哥吃药,你大可以和四哥讲道理,这药有三分毒,你没病乱吃药,对你可是有害的!”
胤祯露出个浅浅的笑意,望着自己四哥说:“我想四哥并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一时病了,累了,太过难受,才会不想吃这药,四哥不需要我给讲什么道理,我只想让四哥知道,四哥受的任何苦楚,我都愿意为四哥分担,将苦都分我一半,四哥是不是就会没那么难受?”
胤禛听了胤祯这番话,既感慨弟弟对自己的了解之深,又为胤祯说愿意与自己分担苦楚而感动。相比于胤禛的全然感动,在旁听到胤祯这番话的那拉氏,就虽为夫君有这样一位弟弟而庆幸,可心底总隐隐觉得自己这位小叔子的表现,似乎哪里不对。
第一百零二章:同床共褥
夜幕低垂,主屋廊下候着的奴才,见自家主母由屋里出来,跨出屋门才不过两步,便拿起手绢站那默默拭泪,从屋里跟出来的嬷嬷,连忙上前小声劝那拉氏:“主子快别这样,这可叫人看笑话了。”
那拉氏这才忍住眼泪,带着嬷嬷就往外走,抬头就见一行人正绕过影壁朝主屋走来,打头的两个太监手上提着两盏八角琉璃大宫灯,那拉氏认得这对宫灯,是因为这对宫灯乃年节时,皇贵妃赏下的,当时一并赏下的诸物中,就数这对大宫灯最讨那拉氏喜欢,她原想自用,可等她命人去取,总管却来回她说,库房中根本没有这样一对宫灯,再一细问才知道,这对大宫灯赏下第二日,就被丈夫命人取去,之后就再无了踪影。直到她那小叔胤祯出宫来府暂住,那拉氏才再次见到这对宫灯,这才知道原来丈夫转手就把那对宫灯送与了弟弟。
胤祯没想到会撞上那拉氏,相互见过礼后,那拉氏就盯着胤祯怀里抱着那几本帐簿,她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可总认得那封皮,与屋内丈夫床上几案头堆着的,那叠帐簿的封皮是一样的,想起丈夫明明还在病中,却终日不忘朝中事务,她心疼丈夫操劳,这两天不过多劝了两句,便被丈夫寻了个理由令退,明里说是体恤她操劳多日,让她回后院好好歇歇,实际上还不是丈夫觉得她忠言逆耳。
明明都快要到二更天了,胤祯还抱着帐簿来找丈夫,那拉氏顿觉胤祯过分,再望见到那对大宫灯,想起丈夫待胤祯的疼爱,反观胤祯就如此不知爱惜兄长的病体,真叫那拉氏为丈夫委屈,可胤祯到底不是她能置啄的人,她只能话中带怨道:“这会时候已不早,还望十四爷爱惜自己身子。”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哪像个嫂子对小叔说的话,胤祯身边的奴仆听得都是一愣,只有胤祯神色如常,直到那拉氏走远,跟在胤祯身边的王伯益才想过来,那拉氏是在抱怨胤祯,当下就为胤祯不平,相比起王伯益那张臭脸,廊下侯着的苏培盛脸上满是欢喜,迎上来压低声说:“十四爷您可来了。”
这两日胤禛不顾病体,每夜不看到三更总不愿睡下,别说那拉氏就连苏培盛也看得心痛,苏培盛熟知胤禛性情,知道若说这府里还有谁能劝下胤禛,那肯定非胤祯莫属,所以早上时,他故意把胤禛不到三更不睡下一事透露给王伯益知道。果然胤祯知道以后,这夜便过了来。
屋内烛光下,胤禛正聚精会神看着帐簿,直到胤祯去到床头叫他,他才抬头惊讶地问胤祯:“弟弟你怎么来了?”
“这些帐簿我都已看完,可就是看不出问题来,所以想过来请教哥哥。”胤祯说着坐到胤禛身边,把拿来的其中一本帐簿送到胤禛面前。这话并非胤祯为了过来找胤禛而撒的谎,胤祯虽有前世记忆,可前世时他从未办过户部的差事,所以对这些核销帐目,还真是非常陌生,更别说找出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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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随手将原先拿这那本帐簿放下,接过胤祯递过来的帐簿,胤祯手里这些是他先前就已看过的,让胤祯拿去复核,一来是为了磨练弟弟的能力,二来也是怕自己万一看错,也有多一双眼来纠正。
这些帐簿全是上年永定河河工完了,向户部核消所费钱粮时的帐目,先前南巡时张鹏翮御前弹劾直郡王所领的永定河河工靡费钱粮,虽然到最后不了了之,他们大哥直郡王又坚称张鹏翮是血口喷人,胤禛为人向来执着,借着在户部当差的机会,乘着这次病了,空闲下来,他命心腹把当年核销的帐簿调出,悄悄送进府里,这两天才看了小半,已叫他触目惊心。
胤禛分别翻开标注为第壹拾贰与第壹拾叁的帐簿,分别指着里面所淹良田,折现银补偿的数目对胤祯说:“你看这两项,依之前户部的造册,这两村当初丈量的良田亩数相差无几,再按河工所呈上的细目,可算出堤坝建成后,两村所淹没的良田亩数也相近,可你看这帐上,两村所得的折现银子竟差了三倍之多,张鹏翮之前就说有官员假借河工之名,侵吞良田无数,再高价反租予农户。”说到最后胤禛不觉叹气。
胤祯看着胤禛指那两处,望得出神。胤禛以为弟弟在为未能看出端倪伤心,开口就安慰道:“弟弟你从未在户部领过差,不能一下看出,实属寻常,四哥也是之前幸得十三弟帮忙,核对了好些清单造册才给纠出这些猫腻。”
“是,哥哥。”胤祯轻轻答道。
前世时,胤祯就知道自己这些个兄弟,没有谁可以说真的完全清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哥胤禔居然明目张胆到侵吞良田,这行径对以务农为生的百姓来说,无疑是在害人性命,张鹏翮弹劾中还提到的,有人为此卖妻货子,若连这也属实,那可真是罪孽深重。
“说起来,查账最厉害的还是十三弟。”胤禛不觉得感慨道,说完胤禛想起近来胤祥生母贵人章佳氏病重一事,弟弟之前得道后,命刘壬进宫为章佳氏看诊,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就问道:“先几日,你命刘壬进宫为贵人看病,可有消息?”
胤祯听这一问,只定定望着自己兄长,并未答话。胤禛就知道,肯定是不好,弟弟顾忌自己也在病中,所以不愿说那不祥之语。胤禛想起未病倒前,在宫里见到胤祥时,胤祥那一脸憔悴,也不知道若贵人章佳氏真有个万一,也不知胤祥是否经得住。偏偏这时候,他们兄弟都不在宫中,要不是或许也能为胤祥分担一二。
胤禛脸上闪过的忧心,逃不过胤祯的眼睛说:“我已命刘壬去信,请他的师傅出山,为贵人治病。十三哥那头,还有十一哥照应着,早上十一哥在信里,才向我担保,一定好好看顾十三哥,哥哥你也在病中,要好生养病,不要太过操心。”
胤祯说完,转头朝雕花隔门外朝内的苏培盛比了个眼色,苏培盛立刻把碗汤药送入,胤祯接过就送到胤禛面前说:“哥哥该喝药了。”
这药喝过以后,会叫人昏昏欲睡,所以胤禛之前都是熬到三更睡下前才喝,今夜胤祯过来,看见弟弟来到那会,胤禛就知道不妙,还想找个借口,让弟弟回东路花园,可弟弟显然有备而来,刚坐下就与他说起正事,说到这会自己松懈了,立马让苏培盛送进汤药,胤禛偷偷瞄了眼胤祯的神情,还在盘算能不能拖延些时间,胤祯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转头就笑着问他:“哥哥是不是嫌这汤药太苦?”
胤禛一听这语气,就想起前两天弟弟为了劝他喝药,自己先喝的事,就怕胤祯再来一次,当下不敢再肖想与胤祯讨价还价,接过那碗药几口饮尽。胤祯伺候他漱过口后,转头就把目光停在摆在几案的账簿上,胤禛顺着弟弟的目光望到那堆账簿,既然已经知道弟弟今夜过来的目的,胤禛就知道自己别想再熬到三更才睡下,与其让弟弟再出招硬碰硬,还不如自己现在就乖乖睡下,他就先装着睡下,等弟弟离开后,再起来,于是胤禛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道:“我这也困了,弟弟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胤祯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人根本没挪,只站起命苏培盛把几案撤下,回身就扶胤禛躺下,给胤禛盖好被子,撮好被角后,胤祯才笑眯眯地说:“哥哥睡吧,我今夜就留着了,半夜若想喝水,或是起身,尽管叫我。”
胤禛不知胤祯是不是看穿他想装睡,今夜竟要留下守着他,对上弟弟笑意盈眶的双眸,胤禛突然有种被弟弟吃死了的感觉。胤祯并没管他想什么,而是坐在床边轻声说:“哥哥,睡吧,我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胤禛不知为何,听了胤祯这句话后,心里就觉阵阵安心,安心下来开始意识迷糊,一时间也想不起其他,就想到若是弟弟留着过夜,那睡在外头必定不及他这床上舒服,便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了拉胤祯说:“到床上来吧。”
胤祯愣了愣,深深望了胤禛眼,才脱去外袍,上了床钻进被窝,张手就搂着胤禛,胤禛这时早已沉沉睡去,胤祯睁眼望着胤禛的睡颜,轻轻吻上胤禛面颊。
第一百零三章:四哥醒觉
屋内帘帐低垂,昏暗不明,苏培盛蹑手蹑脚走近床边,侧耳听了下床上的动静,又悄悄的退了出去,刚退过屋外,带上房门,候在廊下的侍女,迎上前就急着问:“怎么样?主子醒了没?”
“嘘!”苏培盛忙做手势让她别坑声,这才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没动静,这还不知道要睡到哪一会。你赶紧出去,让嬷嬷先劝夫人回去,一会主子醒了,我即刻命人捎去消息,到时候再来。”
“这可不行,哥哥您不知道,今早李格格(1)带着大格格来向夫人请安,哭诉大格格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阿玛,李格格一直与别的格格不同,如今更是怀有身孕,夫人对她从来都是多让几分,再说了主子膝下就这一双儿女,难道大格格想向阿玛请个早安都不让吗?所以带着李格格还有大格格、大阿哥也就来了。”听侍女这样说完,苏培盛顿时头疼不已。明明之前主子就传过话,生病期间,免了大阿哥、大格格的晨昏定省,这是顾虑到大阿哥、大格格年岁尚小,若不沾了病气就不好了。可怎么去到李格格嘴里,倒好像是谁故意为难大格格一般。
侍女见苏培盛不吭声,小声再说:“夫人也不是想为难公公,既然主子还没醒,夫人想不如让大阿哥、大格格在这屋外磕个头,便让他们兄妹回去。”
“若是往日,倒还可以,可今日不行。”苏培盛为难道。平时那拉氏只要派侍女来回,便能随意进出胤禛所居的主屋,唯一例外的时候,是有别的侍妾在屋内伺候,所以侍女一听,当下愕然回头,隔着房门,望着屋内惊讶就问:“昨夜传的是哪位格格,怎么没人来回夫人。”
“你快乱说,主子还病着呢。”苏培盛喝住侍女,但对于里面究竟是谁,却没有透露,侍女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主屋这边伺候的人,全是从前由宫里出来的老人,从他们嘴里你休想挖出丁点消息,惟有匆匆离开。
胤禛这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屋外的雀鸟声吵醒,睁眼就望到胤祯放大的面孔,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殷红的嘴唇,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弟弟。贴得这么近,胤禛才发现,原来弟弟的嘴唇比自己的厚,人说薄唇是无情相,所以胤禛一直很不满意自己的唇,现在望到弟弟的唇,不觉就伸出右手,用食指贴上弟弟的嘴唇,指腹下那柔软的感觉,叫胤禛身上泛起阵阵酥麻,胤祯还是婴孩的时候,胤禛少亲自己弟弟的脸,也许是刚醒来,人还没完全清醒,又或许是弟弟那唇实在太诱惑,叫他情不自禁,反正胤禛低头就将唇印到胤祯唇上,刚一贴上胤禛就像触电般退开。
翻身坐起后的胤禛,被自己刚才的行径吓得冷汗直流,恐惧地低头望着仍旧在睡的胤祯,幸亏胤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这才稍微放下一半心来,暗自痛骂道‘胤禛,你疯了吗?这可是你的嫡亲弟弟,你怎能这般轻辱他!’
外头听到动静的苏培盛,进屋伺候胤禛起身,刚揭帘就被主子惨白的脸色吓到,还以为胤禛的病又重了,轻声就问胤禛是不是传大夫,胤禛还在为自己亲了胤祯的事震惊,哪里有听他问什么。苏培盛见胤禛不发话,也不敢擅作主张,惟有继续伺候胤禛穿衣,等胤禛收拾定当,小声再问:“主子,这会已过辰正,是不是也请十四爷起身?”
要换了平时,见弟弟还没睡醒,胤禛或许舍不得把弟弟硬是叫起,可经过刚才一事,胤禛哪里还敢让弟弟睡在自己床上,因此点头就说:“请吧。”
苏培盛也不敢大声,苏培盛原先以为,主子起身动静那么大,胤祯睡床上应该早就被吵醒,只是碍于奴才没请起,不便起身而已,可谁知等他请过三声,床上的胤祯仍旧没有动静,还是一副好梦正甜的样子,旁边的胤禛小心翼翼的走进帮着也叫了几声,胤祯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胤禛顿时觉得哪里不对,伸手就去推胤祯担心道:“弟弟、弟弟,你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