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知道?”李枋笑眯眯的,弯下腰拍了拍李燃的头道:“段数不够啊,七仔,你知道你大哥十六岁的时候就一脸冰的跟我说,爷爷,再信你我就从此退出赌徒界,不作高段,当白痴。哎哟,那小表情,我家的大仔没得说的。”
“我明白了。”李燃很受教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无比肃穆,“理由呢?八年不能回家的理由呢?”
李枋看了他一会,微笑道:“答案就在空中飘。”
“再信你……我就改姓白。”李燃一脸愤然,冷笑两声,遂拂袖而去。
李枋却蓦然收了笑,淡淡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理由是什么呢?那是一段他半点也不想触碰的过去。年轻的时候的不懂事,仗着二世祖的身份,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进过局子吸过粉,直到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连同绑架团伙。他的亲哥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是个好人,好到为他死得心甘情愿。李少剧痛之后洗心革面,重新打拼家族企业,那些年的挣扎,全然告诉自己,是赎罪。
李枋缓缓闭上眼睛,轻柔的婆娑着那本掉页的三字经。哥哥,过几年我就去陪你。
“阿枋,人之初,性本善。”当年他是这么说的,眯起眼睛,微笑着,浴在血泊里,伸手拍着他的头道:“我家的二仔……太傻了。”
然后,他就那么直直的倒下去了!霎时间,关于他的二三事,纷至沓来。李枋常在想,为什么人们总是在失去过后才追悔莫及呢?那个好人的梦想是当个兽医,不擅经商,不擅钻营,却有担当,有勇气,为了他奔波劳碌,为了他心力交瘁,哥哥,其实我们都很傻。
那一声声钻心的,杜鹃啼血似的‘哥!哥哥……哥,我不是不爱你,不疼你……’都像是做梦啊。
忍痛让他们出外历练,他只是想,教会孙子们一些道理,财富权力什么都不算,重要的是活的明白,踏实,自由。活着,不叹生之轻浮,殁了,在墓碑上刻下‘风一样自由的灵魂’。
事实证明,他的孩子们都很优秀,他们的内心无比坚强,比他强。
李枋从触手可及的桌子上拿下一张照片,照片里只有两个人,黑白的,哥哥和自己。那是他从一个叫圣功的教会学校毕业时照的,穿着制服,板寸,揽着自己的腰,淡淡的微笑,自己不情不愿的被他搂在怀里,却偷偷瞄着镜头。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像他还在对着自己笑。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很想哭。
李枋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看向窗外,低声喃喃道:“没有你,我没有家,没有家。”
那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者两者皆有,李枋早已不愿想了。
这是一场乱象。李燃瞠目结舌的站在楼梯上如是想,李绮绿踩着超高跟,一手从管家手里接过咖啡,一手拿着手机冷笑道:“继续,有胆给老娘继续,听好了,我允许她比稿输掉,但我绝不允许她拿着我的股票我的资本从青藏高原上往下跳就是为了追求刺激!”
李傲然拿着公事包,一边等着苏星河给他打领带,一边对着特助笑道:“我记得告诉过你安排到八点五十五,九点二十?你以为那半个小时少签的合同是什么?是你明年的年薪,怎么,不想要了直说就好。”
李皓然一边拖地板一边夹着电话无奈道:“办杂志开得天窗,我是盖房子的,三天之内施工队到不了现场,我的房子不会开个屋顶出来,但我保证,你们下个月的营业额会少了窟窿。”
李暮然很安静的坐在长桌一侧,喝咖啡看报纸,时不时会接电话,但只是‘嗯。可以。不可以。’这样的对话。
李燃踱到李皓然面前,正逢他挂电话,于是问道“你输给谁了?”
他看了一会李燃,伸手指了指花左渊道:“我九点有例会。不巧,早晨输给这个老不修,你猜这赌局的彩头是什么?”
李燃想了想,微笑道:“让你替老不修拖地到八点五十五。”
“我就知道你会猜对。”六哥翻了个白眼,又垂下头去擦地,嘴里止不住的唠叨道:“老七,你打小被大哥坑的这种事干的最多,我就知道你深有体会。顺便帮我去个电话给Jassic,延迟开会时间四十分钟。”
“六哥。”李燃本不想打击他,但想了想,忍不住道:“大哥多半会故意输给我。”
然后又像是要充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道:“恩,大哥疼我。”
李皓然怒极而笑,把抹布一甩手要扔李燃身上,李燃侧过身体一躲,那抹布直冲李暮然而去。李暮然刚好翻过财经版最后一页,抬目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腕把一杯咖啡都浇在抹布上,抹布吸水一重掉在了桌子上。
李暮然起身带着特助走向门外,中途回过头道:“皓然,今天别去开会了,把后院园子也顺便擦了。”
李皓然‘!’的一声埋在了地板上。李燃想,自己果然不能当那最后一根稻草,真的会压死他。
这种景象很久没看到过了,从早晨六点开始他们就像变形金刚一样从家里鱼贯而出,晚上七点以后会像一群报废的汽车零件一样回来,吃饭,打牌,看电视,工作,睡觉。当然,这里不包括李暮然和李绮绿,他们是永动机,完全违背科学道理。李燃预想得到,接手远东之后他也会加入这样的生活,不禁毛骨悚然。
叹了口气,他把花管家叫来,道:“我稍候再吃东西,叔叔,帮我把赵大夫叫来。”
花左渊应了,也没有多问,转去旁边的和式建筑,赵青术和他儿子花伦都住在那。赵先生是花伦的师父,但是花伦却没有学中医,半途而废,上大学的时候学了西医。具体缘由谁也不知道,花伦也不说,但是只要赵青术在李宅的日子,小花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陪着他。
李燃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坐在床边看书,看得是唐诗三百首,半天不翻一页,随他爷爷,并不像读书的样子。隔了一会,范其铮缓缓睁开眼睛,还不清醒,迷茫的四处看顾,见到李燃,伸手抱了过来。
李燃撑一下眼镜,放下书,顺手把人搂进怀里,轻抚他光滑的背脊,低声道:“不困了?”
范其铮整个人几乎都埋在他身上,咬了一口他的肩膀,走着鼻音道:“这是哪里?”
“嗯。”李燃想了想,认真道:“宾馆。一会有一个医生来,哦,我没说你有重病,是昨天突然晕倒,请他来检查一下。”
范其铮默然,他最恨李燃这说瞎话像播新闻一样的架势。笑了一下,柔声道:“你带我来宾馆干什么,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李燃看着他,淡道:“你忘了,你昨天说去宾馆。”
“哦……”范其铮冷冰冰的笑,拽着他躺回床上,“想必是想跟你干点什么,是么?”
李燃侧过头,轻吻他的侧脸,手在腰上留连不去,“有什么是家里不能干的?”
“嗯……”范其铮眯起眼,搂着他的脖子转了个圈,压在他身上,“我想旅游。”
“去哪里?”李燃抽身坐起来,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又拿过那本唐诗三百首来看。
“西塘古城。”
李燃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道:“好。”
突然有人敲门,李燃下床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个人,年轻的那个,二十多岁,戴金边眼镜,干净秀致,年长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模样,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甘味,黑裤,白绸衫,神色波澜不惊,宠辱如常。
看了看李燃,又看了看躲在被子里的范其铮,赵青术心中自有分辨,缓步走进主卧,不靠近,只袖手站着,淡道:“我是中医,姓赵,李先生要我过来的。”
范其铮看了一眼李燃,墨黑的眸沉沉静静的,看不出心绪,李燃却不禁心里一冷,他收回眼神,笑了一下,从被子里伸出手道:“没关系。我姓范,这样能看么?”
赵青术没答腔,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伸手把脉,望闻问切,无一不至。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淡道:“范先生,你身体不好。需要吃药配合针灸调理。”
范其铮暗自冷笑道:器官衰竭,紧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最后一命呜呼,哪里是调理调理就能解决的?
但面上仍是只有那三分不明不白的笑,“大夫,我得病了?”
“中医上不讲什么病,看得是身体是否平衡。”
赵青术没有作任何解释,转身背着药箱离开,李燃随他出去,在楼梯口站定,开口道:“赵先生,具体情况,花伦应该跟你说过了。”
赵青术神情淡漠,道:“五内不调,精阳衰败,胸口郁炽,四阴俱寒,如果要根治,我至少需要两年。用针灸和中药。”
李燃唇角微勾,道:“开药吧。”
送赵,花二人离开,李燃去厨房端了两碗黄!鸡丝粥回来,发现范其铮不在床上,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一身是水的出来了,裸着上身,下面穿着牛仔裤,露出纤细匀称的腰。李燃叹了口气道:“其铮,你故意只穿下半身的?”
范其铮不置可否,侧身坐在床上,勾起唇角道:“你应该感激我没有全裸之后在你面前跳艳舞。”
李燃无奈的笑了一下,端了一碗粥给他,“会跳舞么?”
范其铮挑眉看他,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男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淡道:“陪我跳一支舞。”
他突然起了兴致,“谁跳女步?”
李燃微微用劲,将他搂近自己,微笑道:“我不介意。”
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身材很好,也很高,但怎么也想也觉得跳那种束手束脚的女步太违和了。范其铮摇了摇头,“还是我来吧。看你跳女步就像看古琛穿女装,太痛苦了。”
李燃没说什么,拿了一张盘放进点唱机,这种老古董会出现在这个里不奇怪,爷爷送的。
那首歌实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
也许是那悠扬的萨克斯和冷硬的钢琴太过缠绵绯恻,有那么一瞬间,四目相对的时候,范其铮问自己,你真的可以忍受有一天和这个男人毫无关联甚至彼此决裂么?
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他揽住了腰,李燃迷恋他的腰,他知道。整理好笑容,他伸手搂住李燃。
他前进,他后退,他撤手,他旋转。李燃的眼睛,黑黝黝的,似乎没有感情,又似乎深情温柔,可以确定的是,只盛了他一人,他在他怀里绽放。
两人交错而过,李燃抬手用劲,范其铮配合的一条腿环住他的腿,托举而起,李燃突然微笑,“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see you, I feel you ,near far whenever you are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李燃是纯正的伦敦音,嗓音低沉柔和,也许范其铮没能听得很懂,但他知道这是我心永恒的歌词,似乎也明白他正在表达的意思。不禁微微一怔,险些泪盈于睫。
我心永恒……
我心永恒。
我心永恒!
一走神,范其铮没顾好自己的平衡,身体微倾,差点摔在地上,李燃扬手揽住他的腰,胸膛起伏,细汗濡身,他们注视着彼此很久没有移开眼神。Celine Dion凄怨的声音正唱到高潮处。
near far whenever you are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直到很多年后,范其铮依然记得这支歌,这支舞,他的独白,方才明白那个人眼睛里的自己,是那么狼狈,那么痛苦,那么……不诚实,那么……泥足深陷。而那个人,从头至尾,只有漫溢的专注和温和。
他也许是明白的,只要自己伸手,就能触到他给的幸福,不管是真是假,是爱慕是怜悯,总之,决不会被背叛。因为李燃从来不屑于背叛。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堂而皇之的。
“李燃……”范其铮开口,带着喘,声音是哑的,“吻我。”
他轻笑,拥着他靠到墙面上,侧头吻下去,这次比以往都激烈,不停变换角度,像是他们坐在一艘即将沈没的大船上,杰克从背后拥住罗丝,罗丝伸臂,微笑,乘着微风,她为了他,不管多痛苦,仍旧坚强活下去。
唇齿交融,口舌缠绵,尽情吮吸,偶尔分开,微微喘息,迫不及待的再吻上去,无法辨别是谁主动,但是范其铮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和李燃接吻的时候,他会心痛,却停不下来。
有一种冲动,就是凑到他耳边说‘I Love You。’但是他仅存的理智制止了这种冲动。
突然想起了手机铃声,范其铮随手按了免提,是杨柏文的声音,大致是哪个知名设计师的邀约,但他没听清那是谁,面前这个男人让他想要抛弃一切来拥有。不能永恒,但请别打扰他暂时的放纵。
“其铮,接电话……”
“嗯……别管他,你的任务是我。”
李燃很配合,他不想管,他当然可以忽略。欲望来得太快,没得抵抗,厮吻的结果就是双双躺到了床上。李燃制着范其铮,一只手轻如鸿毛一样的抚摸他的侧脸,微笑道:“其铮,答应我一个要求。咱们继续,不答应,我把电话拿来给你接。”
范其铮侧颊微红,轻喘两口气,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说。”
李燃道:“每天喝中药,隔周做针灸,做得到么?”
这句话让他瞬间冷静下来,范其铮神色一冷,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不再看李燃,侧身蜷在一角,冷冷道:“我忘了,你不是杰克,我也不是罗丝。”
李燃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收了笑容,低声道:“其铮,转过来,看着我。”
范其铮一时沉默。他不能看着他,李燃近来越来越可怕,他几乎让他上瘾,比迷幻剂的效力强的多,这至高的快乐欢愉里带着痛。
“再说一遍,转过来,看着我。”
“不要。”
“其铮,你要我在这强了你?”
“算了吧你,我每天和一个姓柳的睡在一起。”
李燃无奈,从身后拥住他,身体相触地感觉异常鲜明,范其铮能察觉到自己股后紧贴的炽热,脸色微红,声音却无比冷静,“先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柳爷竟要出卖色相。”
这说法真难听。李燃腹诽,却也不反驳,“哦,体虚,畏寒,焦虑,失眠。”
中途插播的番外
范天王是在晚八点的时候回到上岛机场的,去巴黎秀场当评委,来回快一个礼拜,李燃该吃吃该睡睡,看似正常的很,就是一天一个电话没有忘的。
远东证券 高级写字楼
快到了下班时间,Jassic抱着一摞文件进来,道:“七爷,资金链准备就绪,这几个合同需要您审一下。”
李灼然看了一眼表,淡道:“交给张木樨。”
Jassic对着通讯录,面无表情的道:“财务总监已经下班了。”
他已经拿着外套站起了身,道:“回家的时候给我带回去,我晚上做。”
交待完公事,他立刻驱车前往机场,接七夫人。
范其铮从特殊通道离开的机场,没有遇到记者和粉丝,迎面冲着李燃的车走过来,顺势交换了一个深吻,然后侧身坐好,他还带着墨镜,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抵着唇,像一尊完美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