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年,对不起,如果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不会拒绝嘉灵。那孩子,在最后那几年里,真的不能没有我。
葛非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张木樨搂进怀里,他身材纤薄,在细细打着颤,葛非此时抱在怀里才觉出痛意,平时只见到他那张扬跋扈,他那锋芒毕露,他那刻薄无情,他那一口一句的令人难堪,只是,拨去了这层外壳,里头的张木樨,也没人敢看。
张木樨突然抬起头来,趴到葛非耳边道:“吻我……”
葛非微微一怔,然后像抱着一颗掌上明珠一样抬起张木樨的后脑,低头吻了上去,双唇甫一相接,便像迷失了很久的磁铁一样,两人辗转吮吻,越抱越紧。
“嗯……葛非……”张木樨的声音偏低沉,刻意放柔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被丝绸裹住的感觉,黏重而且缠绵。葛非被他模糊在唇间的声音激的意乱情迷,舌间探入,发出了明显的水声。手臂迟疑的搂紧他的细腰,下身渐渐有了反应。
张木樨呼吸不稳的离开他的唇,抬手打开背后的车门,直接躺到了后座上,伸手拽着葛非的领带微笑道:“送我回去,如果你执意要给李燃打电话,我明天就从他家床上起来上班,要当西门庆还是要当阎婆,你自己选?呸呸!你姓西门老子也不姓潘……”
葛非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停的冲着自己的爱车‘呸呸呸’,只得无奈苦笑,替他关上车门,然后坐到前座,绝尘而去。
李燃吹了半天凉风终于等来了西门大老爷的电话,葛非在那边欲言又止的压低声音,让他回去扫尾,并且隐晦好心颇具先见之明的提醒,明天千万别惹张木樨。
回到宴客厅,双方已经从混沌状态都恢复到商场精英的和谐形象,桌子上茶香嫋嫋,大有一种硝烟之后的冷清。李燃上前对对方老总微笑道:“张总不胜酒力,已经喝倒了,葛总先送他回去,干酒这行的贵在诚信,我们自信这一单不会让方老板吃亏,既然您也爽直,不如咱们今个先散了吧,改日再聚一定小弟坐庄,让葛总张总赔酒。”
微笑,弯腰握手。专业吐槽葵花宝典的小职员站在李燃身后腹诽,肃穆得跟发丧一样。
在李燃的腰弯下去,方总脖子还没抬起来的那刹那,李燃脖子上那条蓝纹领带准确无比的掉在了方总脑袋上,且带下了他的假头套。一时间现场真的肃穆了……
如果是张木樨,此时一定会面含嘲讽的看一眼方老板的秃顶,然后说该日会送他一套人工植皮的假头套云云便带领众西厂门人拂袖而去。但此时李燃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范其铮……你个小浪蹄子……
小职员继续腹诽道:哎哟李哥,蹄子啥的你可不能张女王附体啊。
彻底结束夜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过了,李燃坐不上公交车,只能打车回家,还是那条每天的必经之路,还是那个不停播放着奢侈品广告的大商场,李燃却有些恍惚,有些意兴阑珊。失去战场的范其铮会变成什么样子?李燃现在不得不开始想这个问题,他明白,范其铮装的太出色,可他不能装一辈子,他会把自己逼疯的。
走到小区门口,李燃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发现仍是灯火通明,不禁微微一怔,作为一个上班族,习惯了疲累一天,回家冷锅冷灶一片漆黑的寂静,此时这点灯光连那微微的不快都驱散了。
上楼开门,李燃环顾一圈,只有客厅亮着灯,桌子上摆着一道茄汁猪排,一道奶酥蜗牛,一道沙律塔沙拉,还有已经倒入醒酒器的干红,精致得让人没法拒绝。
李燃伫立许久,叹了一口气,放下公文包走进客房,范其铮已经睡了,并且看起来睡得还很熟,因为他连衣服都没脱,脑袋也不在枕头上,看起来就像是栽在床上之后再没起来一样。李燃蹙了蹙眉心,突然扬手开了灯,范其铮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病态而且疲惫。李燃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发烧,满身的黄酒味却很明显。
李燃知道,这是长期吸食迷幻剂的人一旦没有药物会出现的情况。他起身到卫生间,撸起西装袖子,拧了一把热毛巾,然后坐回去为范其铮擦脸,温热的毛巾熨烫在肌肤上,范其铮迷迷糊糊的舒展了双眉,他记得,他一天都拥着被子,不是睡觉就是看书,到饭点的时候下地给李燃做了晚饭,可是突然头疼难忍,一口气喘不上来,比早上毒瘾发作还严重,脚步虚浮的走回卧室,直接就倒头栽了下去。这会碰到热源,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声“冷……”
李燃手下一顿,然后伸手脱下了他的黑毛衣,从锁骨到腰腹,被热毛巾熨烫过的地方不再颤抖,他整个人渐渐的放松,进入了深度睡眠。
范其铮细眉舒展,叹息般的低声道:“Cussi……”
李燃停下了手,昏黄的灯光下,白皙柔软的身体,起伏有致的线条,都是一种无声的资本,但他看着看着,眼睛里原有的暖色和无奈也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漠然和阴沉。抖开被子,将范其铮抱进去,再像牙膏筒一样把他裹了起来,严实的恍若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重新走回客厅,他将一桌子菜都收拾进冰箱,只倒了一杯红酒坐在沙发上,男人微微闭上双眸,品了一口,唇角微微勾起。
是2004年的武当王……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转手拿起手机,那边响了三声,出现了一个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的声音,“我是李傲然。”
李燃微微一怔,微笑道:“五哥。”
李傲然沉默一会,声音里似乎有了愉悦的起伏,“灼然……老七啊,怎么样,还好么,有没有想哥哥?”
李燃的手指下意识的敲击高脚杯壁,笑道:“想,总想着小时候玩二十一点输给你们就要扫整个花园的落叶。五哥,帮我找一个人吧。”
李傲然很高兴能够听到弟弟的声音,很干脆的道:“赶紧说,出去几年还学会客套了。”
李燃撑了一下眼镜,淡道:“还记得前几年给五嫂治病的那个中医吗?叫赵什么的。”
闻言,李傲然低咳几声,似乎把电话拿远了些,对身边的人低声道:“星河,怎么醒了?没事没事,灼然的电话,来,盖好了再躺下……”
“你小子,要让他听见你喊他五嫂,喂你几个枪子也不够,到时候别怪哥没拦着。”
李燃笑了,回敬道:“当年你给他改名的时候怎么没被喂枪子呢,当着一家子男男女女‘这双眼睛,美得犹如星河误入……’,硬生生把苏少的好名字改成了苏星河那么一个女人名,他竟还顺着你,活不活了……”
“那你还找不找赵青术了?”李傲然冷笑一声,低声道:“赵老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正好这几天要来给星河看腿,这个光,你沾是不沾?”
李燃亦是淡笑,“有消息联络我,帮我给苏少带个好。”
“灼然……”李傲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九都出国留学了,这一去又是十年不见,爷爷怕是要想死了,算算时间你该回家接掌大权了吧。前几天跟老大和三姐一块打牌,一代赌王赌后都输了一盘,他们这几年是太累了,那么好的技术都生疏了。”
李燃挑眉道:“出千的技术疏了就疏了。”
李傲然大笑几声道:“行了你,你打小是老大带大的,扫花园洗鱼缸的仇记到现在也算睚眦必报了。”
不管是李傲然还是李燃放下电话以后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安静,在这个社会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之间,争名夺利背后,有谁能让你放下心房,有人能分享你的痛苦软弱。血亲是一辈子的爱恨相随,谁也不能否认。
帷幔低垂的华丽大床上,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抱住身侧的爱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苏星河的长发,低声道:“星河,睡着了吗?”
男人从被子里抽出手,和李傲然的交握,但睡意未醒,“阿傲,怎么了?”
“我很想灼然……总共就那么两个弟弟,他十八岁就在外面闯……”他刚毅英俊的脸看起来很柔和,“父辈走的早,长兄如父。”
苏星河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墨色的眸很美,是那种容纳了很多故事的美,但却没有焦距,他是个瞎子。
“阿傲,休息吧。”他微微的笑,然后伸手摸了摸李傲然的侧脸。
范其铮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李燃早就起来上班了,他看着自己被子里赤裸的身体,微微一怔,勾唇笑了一下,没有这样的,连逢场作戏都没有,却早就叫那人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也许是他怀抱的温暖,也许是他太过温柔的擦拭,也许是他永远波澜不惊的淡然眼眸,那个人,已经给了他太多的安全感。
有李燃的地方,不会有伤害,也不会被人伤害。
一念及此,范其铮闭上眼睛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过了一会,又像是厌恶自己举动一样爬了出来。电话响,他只得去接,见到杨柏文的名字,还挂着三分笑得脸刹那间冷了下来。
“有事么?”
杨柏文道:“莫杰说,今天晚上八点,新天地负二层见。”
“今天晚上?”范其铮冷笑道:“他还真是猴急得很。”
“其铮……”杨柏文喝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他有些愧疚,听着他讥诮里带着苍凉的声音,有些出卖范其铮的愧疚感,可是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头至尾,他的目的只有ZR,而他伺候的人是范其铮还是古琛并没多大区别,而这些,当事人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只能在心里愧疚,用其铮去换莫杰的钱。
本质上,和妓没有什么区别。
心里突然像是针扎一样疼了一下,杨柏文放下咖啡,道:“我去接你。”
范其铮道:“帮我把衣服带过来,Fendi的黑白公爵,Denim牛仔裤,Hermes七号围巾,还有我挂在门廊上那件风衣。”
“那么,你现在在哪?”
范其铮沉默一会,才发觉他连这个地方是哪也不知道。
“到君隆广场附近那个星巴克等我。”
晚间范其铮走进厨房,给李燃煮了一锅海鲜粥,就是几天前他喝的那一种,不过,卖相味道李燃做的那个都不能比罢了。
淘米,调料,下锅,煮水,勾芡,摆弄着那些汤汤水水,锅碗瓢盆,范其铮安静若死,远远地看过去,这个过于纤细的剪影就要散了一样,苍白,寂灭,遥远,带着对梦想的希冀和绝望。
人活着有很多种方式,没有谁规定你一定要选最难的那种。但是有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替他选好了最难得那一条,而他亦没有拒绝,今天就只能这么走下去。
一个模特,生于璀璨绚烂的舞台之上,也该亡在万人瞩目的顶点上。
关掉小火,范其铮什么也没带就出了门,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没待几天的地方,只是觉得每天早晨一边把李燃叫醒一边听着隔壁拆迁楼里的阿婆骂粗口就很开心。但当他走出了这个门,什么也不用带的时候才知道,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杨柏文是个很斯文的男人,虽然不很英俊,但是很儒雅,黑色西装,油亮的背头,古铜色的皮肤,无框眼镜,勾勒出一种精明和干练,看到推门而入的Kingson时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搅拌棒。
范其铮没有多大变化,双手插兜,美得咄咄逼人,单眼皮,冷艳绝寒而且优雅,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但也有了很大变化,毛衣休闲裤,周身弥漫着一种不汲汲不戚戚的淡然通透。
杨柏文招了招手,范其铮看着他,缓步走了过去。
打印好合同书,李燃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快到下班时间,范其铮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张木樨的办公室,已经有好几个职员被他骂出来,又要加班了。
其间给范其铮发了一个短信,‘今天加班,别等我。’
眼看办公室了怨声载道的到了七点多,李燃叹了口气,认命去办公室给张总监送文件。
张木樨把整个人都埋在椅子里,一只手抵着鼻尖,出神的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张总,酒厂的外销记录……”
“放着吧。”
看着他的神色,李燃撑了一下眼镜,道:“这几天进度很快,应该没什么可干的了,能下班了么?”
张木樨转过来,金边眼镜下的狭长眼眸里回荡着冷色,“李燃,有女朋友吗?”
闻言,李燃愣了一下,他想到了每天在家里赋闲的那个人,前天晚上斜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懒懒的叫唤‘李燃啊,我在想,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呢。李燃?李燃?你给老子出来!’他缓步从卧室里出来,脸色不善,一把抽出他怀里的抱枕,伸手把人像抱婴儿一样抱了起来,冷笑道:‘没交过女朋友,拿你试试手怎么样?’
范天王那双墨黑的眼睛盯着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道:“直说啊,喜欢我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喂,你轻点,腰被你掐断了……”
那个人一旦拆了包装卸了心房,像是小了好几岁。那一刻,看着他微红的侧脸,他几乎就要吻下去了。
李燃微阖眼帘遮住了所有的情绪波动,淡道:“没有。男的女的都没有。”
“哦……”张木樨拿着公文包站起身,微笑道:“如果哪天找了,得好好对待人家。别等到爱人已经……半生身老心闲。”
那样温柔的张木樨一闪即逝,李燃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用一如既往地毒舌腔调道:“记住加班是什么味道了么?下次再把报表做得像三流妓女的菊花,合同书写得像一流贵妇脸上的褶子,直接自己把自己Fire到百乐门吧。”
跟着人流走出办公大楼,李燃回头看了一眼张木樨的窗户,他还没走,站在窗子前面,静静地看着一处不知名的地方。眼里有斑斓,也有自嘲。
“一柱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小李哥!你说什么呢?”那个专业吐槽葵花宝典的小职员叫孙离,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那个花一样的年纪。
“没什么。”李燃笑了一下,伸手拍拍孙离的脑袋,柔声道:“刚刚我看到你回家坐的那路803过去了。”
“啊!!!我家女王插你八辈祖宗啊!!”孙离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跑向公交车站。
这个时间的公交不大好等的,李燃决定坐地铁回家。沿着便道走了几步,侧手的小路里突然急速驰出一辆宝马730,差点没把他卷进!辘里,李燃往后错了一步,却也恰好从车窗里看到里面的人。
坐在后座的人戴了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一手架在窗框上,手指纤长,坐姿标准,衣着体面而让人惊艳,面无表情,如冰雕玉砌。
李燃一直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然后抬腿继续往地铁站走去。
新天地是上岛市最大的娱乐会馆,是莫家的地盘,吃喝嫖赌无所不有,虽然政府对赌博还是采取管理态度,但是这些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头法不责众的事多了,也就逐渐放任了。上岛市是个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一夜暴富,也可以一夜输成一个穷光蛋。
杨柏文引着范其铮走向负二层的Vip室,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直晃眼,来来去去的侍者脚踩在地毯上丁点声音也没有,范其铮突然笑着说了一句:“柏文,这地方,你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