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度过危险期了。”医生之言,令在医院守了一夜的欧阳司及尹烈松一口气。“不过李先生的情况仍十分不稳定。”
“会致命吗?”尹烈担心地追问。
“我现在也不能确认,必须视乎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及体力。”
“我可以入内看看他吗?”尹烈最想问这个。
“可以。不过十分钟好了。”
尹烈迫不及待地冲入深切治疗部,欧阳司见状,叹一口气。
尹烈,你说你不是沐浴在爱河里,打死我也不相信。
尹烈甫进入病房,目光便锁在仍一脸苍白的况少皇身上。
他露出怜惜的神情,轻轻替况少皇拨去额头的浏海,然后府下身,在况少皇冰冷的额际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你要活下去。”尹烈柔声道。“为了你自己,为了未完的事。”
也为了我。
若不是况少皇的嘴唇被氧气罩盖住了,尹烈势必将刚才的一吻。烙在况少皇青白的唇上。
“尹烈,况少皇醒了。他终于醒过来了!”欧阳司在电话中,激动且兴奋地道。
“我立即回来。”尹烈说完便马上挂了电话。
尹烈为了个人画展一事,不得不回去交代及办理一些必须由他来做的事情,故他便离开了医院一会儿。就在这个时候,况少皇苏醒过来了。
尹烈立即以高速驾回医院,他冲入病房,护士及医生刚替况少皇检查完毕,尹烈微喘着气,况少皇回过头,看到尹烈的一瞬间,呆了一下,然后随即底下了头。
“医生说他没什么大碍。身体也复原得十分理想,断骨已经接回。”
“嗯。”尹烈推开一直说个不停的欧阳司,走至况少皇跟前,“你由没由哪儿不舒服?”声音很柔很轻,像是深怕会将大病初愈的况少皇弄伤般。
欧阳司识趣地退出病房,让二人能单独相处。
算了!现在要阻止他俩,只是不自量力的做法罢了。多少年有瞧见尹烈那般失措、紧张、凝重的神情了?
除了尹烈心中的那个她以外,只有况少皇能让尹烈浮现那个表情吧!看来尹烈一生也逃不过况少皇母子的五指山了。
“觉得怎样?”尹烈很温柔地问。“还好吧!”
浑身都散发着低沉音心志的况少皇没有抬起头,就连回话也没有。
尹烈明白况少皇低沉的原因,原因有二。
其一,况少皇已错失了能夺回自己真正身份的最后七天时限,在他昏迷的时候,时间早已悄悄流逝。
其二,也是最令况少皇消沉的主因,他的右手被宣告终生残废了。作为一个画家,或是一个热爱画画的人,右手便是生命的全部,虽然,左撤子的画家也不乏其人,但况少皇惯用右手。现在的情况,无疑是将况少皇打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我知道你痛苦,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
“况少皇,别自怨自艾。你以为自己是最可怜的,对不?你错了!彻底错了!你至少还生存!只要还生存着,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况少皇。只是一个没意义的名字,你便是你!即使李子雄夺去了你的一切,你仍是你,我在你的身边,你并不是孤军作战。”教训到后来演变成激励。
“你……”况少皇沙哑的声音首度响起。“不会明白的。”我的心情,你不会明白!你不是我!
“对!我真的不明白你!你又不是全身瘫痪了!干嘛一副世界即将末日、全世界欠你一屁股债的模样。”尹烈激动起来。“你只是失去右手而已,最坏的尚未降临在你况大少爷的身上,但你却摆出一副受伤至深的表情,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只是?”况少皇抬起脸,红了双眼。“只是?你是一个画家,你应该明白失去右手的我的感受!”我再也不能画画了!右手不能动,我还能干什么?
而这个大人,却在我最最失意,最痛不欲生的时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说教姿势,你没有设身处地为我想过!“
“我不明白。”尹烈冷然地道。“我为什么还要帮你这种只懂得怨天尤人、一点挫折也经不起的小子!”
“我从没叫你帮我!”况少皇吼回去。“是你太闲没事做,才无聊找上我而已。”
“原来……”尹烈冷肃地吐出话语,“我一直以来都是在无事找事来做!”
况少皇知道自己说得过份了一点,但他就是拉不下脸,去主动和尹烈议合。“我想我这个无聊人,你大少爷也绝不会想见到吧!”尹烈站起来。“我无谓在此自讨没趣、吃力不讨好。”
尹烈怒极了,他一心欢喜地赶来医院,途中因太高速行车的关系,有几次差点出车祸,他好不容易才来到医院,迎接他竟是一张冷的不能在冷的冰脸孔。
岂能叫他不气!他的一片好心全被况少皇曲解为“无聊”、“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做”……
抛下画展的一切事务。在医院长期驻守的他,是为了什么持续不断守在况少皇身旁。他的努力,换来一句冷酷至极的话——无聊。
况少皇的出言不逊令尹烈怒不可遏,在怒火的背后,尹烈更感到痛心。
一直凝视尹烈离去的况少皇,心中也不好受。
这算什么?我才刚醒过来,不但换不回“况少皇”的身份,甚而连我的画画能力也失去了!但……你却……
非但没好言安慰我,还恶言相向。
你算哪根葱?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你明知我心情恶劣,就该迁就我一点,不是吗?你不但没有,还板起你的大人脸孔说那些狠话。
我在你的心目中,难道连一点份量也没有吗?
你的心,只有母亲,连一丁点空间也不能为我腾出来吗?
第六章
“你说什么?”尹烈他那冷得足以令人心寒的声音,纵是隔着电话,欧阳司也强烈感受到。
“刚才医院拨了一通电话给我,说少皇不见了。”
“……他失踪多久了?”尹烈气死了,昨天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今天竟就来个空中消失的戏码。
“不知道。当负责他的医生早上去看他时,他已经不在了。
“你回来帮我处理画廊的事,我去找他!”尹烈说完便兀自挂断。
这个野小孩!
况少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定睛看着蓝色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医院偷跑出来。他只知道,他待在医院有室息的感觉。
现在怎么办?做不回况少皇,右手又……
况少皇的眼睛没有焦距,只是呆呆地望着透着些许阳光的天至。
尹烈……
每当况少皇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都会不期然痛起来。
他是属于母亲的。永远都不属于我……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我遇上他……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可一辈子也不认识他。
从医院跑出来时过于匆忙,故况少皇身上仍穿着病人才会有着的白衣白裤。经过公园的途人在看到况少皇的瞬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偷看他一眼。
我……什么都没了……况少皇差点哭了出来。
身份换不回来、右手被宣告终生残废、尹烈又……
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呢?况少皇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会为我的死而感到伤心或是难过,我……根本不需要再活在世上……
对啊……况少皇苦笑了一下。
死了就可以得到解脱了……死……
“李子雄?”一把爽朗的男子声音传进况少皇的耳中。
况少皇缓缓朝声音方向看去。
“真的是你。”一名身穿运动服的男子,笑容满脸地道,“好久不见了呢!你为什么不来上学?教授在找你呢!”
他是……况少皇在脑海搜索这名男子的资料。
眼前的人况少皇觉得好眼熟,但他想不起他是谁。
况少皇只是呆呆地看着男子,一直都没开腔说话。
“你是因为住院了,所以才没上学吗?史密斯教授很担心你呢。”
况少皇突地灵光一闪。男子一提起史密斯教授的名字,他就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我同系的同学……叫……况少皇想不起他叫什么。
“你这么早就在这里,该不会是偷偷溜出医院吧!”男子笑着道。
况少皇因男子这句话而低下头。
“不会给我说中了吧!”,男子终于察觉到况少皇的不对劲。
“呃……”男子觉得一直都只有他在说话,气氛挺怪异的。“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医院?反正今早我没课。”
“那,要不要我替你去联络你的父亲?”
不……“况少皇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的父亲根本不认得我好累……况少皇蓦地觉得他的眼皮变得好重。
对了,今早我还没吃过东西呢!况少皇这才想到他今早天一亮便由医院里跑了出来,他压根儿没吃过任何东西。
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况少皇像是可以看见他久违了的母亲……
母亲?你怎会在这里的?况少皇急忙跑过去。
但当他跑到可以接触到谢紊心的距离时,他的母亲突然化成片片花瓣,消失在空气中……
母亲!况少皇想大叫,但声音叫不出来。
“况少皇……”
谁在叫我?况少皇往声源方向看去。
叫他的是他做梦也想见到的尹烈。
尹烈……况少皇飞也似地朝尹烈奔过去。
况少皇紧紧地抱住尹烈,像是唯恐尹烈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平白无故地消失去了。
“尹烈,不要离开我!”不要不理我!也不要讨厌我!况少皇拼死命地抱着尹烈的腰际。
“你真的要我不离开你吗?况少皇。”李子雄的森冷声音插进来。
李子雄?况少皇打了一个冷颤。他立即放开了他的手。
前一秒还是尹烈样子的人,这一刻已变成是他最最讨厌的子雄。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过着潦倒不堪的生活,这样才能消去我的心头之恨。”李子雄露出狰狞不已的脸孔来。“哈哈哈……哈哈哈……”
“呀!”况少皇禁不住大叫一声。
“你没事吧!”在听见况少皇的叫声以后,宁杜威——况少皇和李子雄的同系同学,便立即赶来床边一看究竟。
况少皇由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定睛看着眼前的男子。
“既然你醒过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煮了点吃的。”
“我……”况少皇看了看四周的陈设,然后问:“这里是?”
“这里是我家。我一个人住的,所以很自由。”宁杜威笑了。你还是第一次来我家吧!很乱很小,当然比不上和你住在一起的况大少爷的豪宅了。“
“不……这里很舒适……”况少皇徐缓地道。
“来,吃点东西,你刚才在公园昏倒了呢,吃点东西容易好起来。”宁杜威递过一碗稀饭。
“……谢谢。”自况少皇出事以来,除了尹烈及欧阳司外,便再也没有人对他如此好了,况少皇不是不感动的。
“你怎么了?这么客气……不像你呢!”
当然了,因为我根本不是李子雄。况少皇在心底苦笑。
“是不是那个横蛮的况大少爷又找你麻烦了?”宁杜威猜。
听到宁杜威提到自己原来的名字,况少皇不禁停下吃东西的手。
“看你的样子,八成又是给他乱找碴了吧!”宁杜威好像和李子雄也挺熟稔的。“唉!你就忍一下吧!谁叫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呢!在人檐下过,岂能不低头?你现在还待在他家,难免要受他的气的了,到你大学毕业,走出况家以后,便再也不用对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宁杜威说了一大堆话,语气言词间透露出他对况少皇行为的种种不满。
“……你很讨厌况少皇吗?”
“认识他的人谁不讨厌他的!”宁杜威“哼”了一声,“只有那些瞎了眼,或是看上他家钱财的拜金女才会喜欢他!”
“为……为什么?”我不记得有做过惹人厌的事。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态度罗!没错,他是很有钱,他是很帅,也很聪明,但这不代表他可以视他人如无物,他那目中无人,嚣张不已的气焰令我讨厌死他了!同一所大学的人,谁没听过他的臭名?你今天究竟是怎么样了?你不是很清楚况少皇的事吗?”
“我……”况少皇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惹人讨厌……
“会不会……你们不太了解况少皇,所以才会误解了他?”况少皇作垂死的挣扎。
要他接受自己是个神憎鬼厌的人,他觉得很难受。
“误解?我可不是道听途说的人,我亲眼看过他怎么看不起人!你不记得了吗?有一次你测验的分数和他一样,以天才自已的他知道这件事后,立即黑起了脸孔,更在饭堂故意当众为难你,说你只是他家里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佣人,没资格和他拿一样的分数!还说就算你拿到和他一样的分数,也绝不可能会拿到第一名,因为第一名铁定是他的了!你永远也会被他踏在脚下!当时我也在饭堂,如果被辱骂的人是我,我早就一拳打了过去,我真佩服你还能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有做过这件事吗?况少皇白了一张脸。
如果我真的做过的话,怪不得这个人会这么讨厌况少皇了看来,我真的是个极不受欢迎的人物!况少皇自嘲。
李子雄恨我入骨,或许,不是没道理的……
一直以来,我都没将李子雄看成是一个人来看待……
我鄙视他、轻蔑他、践踏他……
所以,我才有现在这一天……
一切,都是我况少皇咎由自取的!
“你没事吧!今天怪怪的……”首先是穿着医院的衣服出现在公园内,其后又问了一大堆奇怪的问题。
“你不用管我……我这种人……”不死也没用了。
况少皇的眼睛毫无焦距,万念俱灰的他,现在唯一想到就是——死!
“找到他吗?”欧阳司甫看见尹烈回到家,便走上去问。
尹烈摇头,一脸疲态的他奔波了一整天,为了尽快找到况少皇,尹烈甚而连午饭也不吃,以争取时间去找他。
尹烈跌坐在真皮沙发上,欧阳司替尹烈沏了杯咖啡。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他故意要躲起来,在台北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我怎么能在一天内就找得到他!”尹烈的语气透露出浓浓的担心。“他身上应该没钱,他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