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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性也——by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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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有两位名厨持刀,菜品自然有保证。所以今日晚饭长流老人吃得快要两眼放光,口涎时不时滴到胡子上去。沈意他们便也装作不知,只是在心底不停闷笑。

主菜是白煮宣威火腿,蛋清银鱼。小菜是茴香豆。汤点是红枣桂圆合欢汤,甜品是一味锦鲤糕。

先说这茴香豆,虽是硬铮铮铁骨头,好在两位老人家牙口倍儿棒,嚼得比沈意都快。而且又甘又咸,回味微妙。吃时不觉,但那扁平身躯中蕴藏的茴香桂皮其实深藏不露,是千回百转之下会上瘾的怪味。沈意自己不喜欢吃这个,但架不住卖得好,所以也只得常做。

见两位老人爱吃,他自是欢喜,但还是忍不住劝言:“这东西吃时不觉,其实很硬。晚上所食太多只怕明天腹中酸痛——二位先用些饭可好?”

老先生很配合,连连点头,“说得是,吃多了确实不易消食。老家伙你也少吃点儿。”

长流老人笑得很八卦:“我说那小子这么喜欢你……啧,究竟是个吃货!”

沈意又闹了个大红脸。

等火腿和鱼的时候,长流老人偷喝了好多口汤。老先生哭笑不得,“你是渴死鬼投胎?都喝了一天了。当心明天满肚子哐当!”

——仍是照喝不误。

不过这汤也确实好喝。

红枣与桃、李、杏、栗合称五果,又名曰木蜜。实在是天赐恩物,尤以边疆最佳,个儿大者可达小儿手掌。皮肉厚实汁液甘香,咬上一口齿颊流芳,不在话下。

而与它相对的,则是清淡婉约的桂圆。它亦有好听的名头,唤骊珠、燕卵、蜜脾、绣水团、海珠丛……沈意以前最怕听它其中一名:比目。

只因听到便不禁自伤。

——然现下细细咀嚼其中滋味,却只觉有濡沫以对的平实甜蜜。想着想着,自己竟都快要笑出来。

实在是……心境不同了罢。

皆因有了他。

三十、所谓奔三就是指回老家过日子去吧混蛋们

不多时火腿上桌,是地道宣威火腿。

这火腿颇有讲究,选时有二看。一看色泽,干瘦枯涩者反比肥腻润泽者来得要好。二看味道,用竹签刺入,取出时凑到鼻端轻嗅,以味带甘香者为上品。

沈意他们今天整的这道,是宣威当地人家吃法,几乎就是清吃。也就是肉丁就白饭。但人年纪大了多食调料总归不妥,这素淡菜肴也须偶尔多吃才好。

何况其火腿滋味之醇厚肉香,真是非细细咀嚼满口回味不能品。

接下来是银鱼,这是北方特产,尤以津门为佳。南方断生不出这样凛冽的鱼来。

其身体几近透明,白身黑眼,清秀得紧,不似北地胭脂,倒像雪域来客。兜售之时,小贩多用白菜叶托了叫卖,也意在用这色相招徕来客罢。

沈意曾听人说起过,在遥远的北方,草原深处的大湖上明年冬日都有捕鱼节。那时人们撒下千张网捞起万顷银浪,再没有什么比草原上的蓝天更晴朗,但这耀眼的清澈身躯竟将它也照亮。而人们欢歌起舞,迎着这几近刺瞎眼睛的光芒。

魏成毅听了他的向往,就笑呵呵地写:“我会陪你去……总有一天。”

而今日这道银鱼,其实用的是最普通做法。就是用银鱼蘸蛋清,置于油中炸熟。这道菜是老先生掌厨,吃到嘴里只觉满口清香——是河风徐来碧波迎面,如此和煦清鲜!

这道菜是富贵人家宴席上常用的增色之物,但沈意觉得那些人再怎么做也及不得江松先生万分之一。吃这鱼,他竟几可体会到得鱼忘筌之妙——食道最高,不需拘泥于任何做法、材料,只剩味道。那种飞鸟食尽繁花将开,在舌尖写诗的味道。

这一餐,他亦欣赏得很陶醉。

于是江松先生就看见了俩吃货,一个吃得热火朝天塞了满嘴,还不停地“呜呜”叫好;另一个虽然不至于吃得那么狼狈,但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就不动了,而是一层层一缕缕去分析滋味,活像做学问。不过吃到最后,俩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他哈哈大笑——这后生真可爱!本心尚纯良一如稚子!

饭毕,自有下人收拾碗筷,沈意因身体不适早早回房安歇。但无论怎么翻来覆去,竟都睡不着。

——此时方又体会到了相爱之感,原来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他。尽管矫情,但你怎可能放下?千里万里,晴碧连云,想到他时你人在初春。仿佛真的可以变一个圣人。

沈意其实很担心魏成毅,总觉着他傻乎乎的还老实,万一被忽悠晕了怎么办?但转念又一想,他既然答应我会全身而退,便一定能做到。若不成时,不过随他一起做个短命鬼,有甚要紧?想着想着,一颗心也就慢慢踏实了。又想起那些朴实的情话,什么明年冬天还想吃红枣糕、再过两年那只乳犬就能给我们看家了之类。

想着想着思维都凝固,心里也停滞住。然后却慢慢地感到有股气息在接近,是太思念他?不不,分明有风声……于是沈意闭上了眼睛按捺期待,此刻才发现原来这么爱他。

——黑夜里有人轻手轻脚地走来,然后用双臂拥抱他。

沈意不敢回身,只小心翼翼调整了呼吸,却被人在脖子上落下了一连串细密的吻。

“你回来了?”他轻轻笑着躲开那有些扎人的胡子,颤抖着声音问。

“嗯,是我。”亦仿佛在印证什么,魏成毅深深一叹。

此时月正中天,清辉满园。

沈意于是回过身去,环住他身上高大的男子,用一种极其柔软沙哑的声音问:“你受伤了?”

“没有,我把他们甩开了。”

“那……”沈意看向魏成毅的眼睛,那是双温柔坚毅的眼,看着他,你会想到海,幼年生病时一碗温暖的汤……诸如此类的东西。

他轻轻抚`摸他的脸,突然发觉此刻再没什么事是重要的了。

或许只有一样——“来吧。”

于是开头就是那一个吻。

沈意吻上他,是种默认是种欢喜。而魏成毅自然而然地回应了——他亦已期待太久。

久到陈抟已做了数个烂柯的梦,短到一回头一踏步的停顿——但他终究把手交给了他,从此海誓山盟是铺路的桥,而未来日子里共你一同拥有的眉间皱纹,才会是青鸾传来的喜讯。

“魏成毅魏成毅魏成毅……”沈意在他身下缠绵地呻吟,换了许多声调许多情意。

“我在。”他解开沈意的衣服,急切,羞涩,期待。

——但在这种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黑暗中,还藏着另一个人影。

三十一、每个萎了的男人儿上辈子都是折翼的鸡窝

沈意伸出手来摹画魏成毅的眉眼,“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想,未来能与我共度一生的人,该是什么样子。”他轻轻笑了。

魏成毅拥住他,在他脖颈上留下带着露水凉意的亲吻,一点黏结暧昧的湿意,不留神会以为是谁在流泪。然而在这夜里,静谧,太静谧。山风过处吹散千年石上古人踪迹,万丈岩前一点空。这世间巨大莫测一如微笑冷漠的佛,那双眼席卷了一切。然而我,却可以拥着你,拥着你到天明。

魏成毅抱着那柔软躯体亲吻着他白`皙颈项时,甚至想此刻若能静止,他亦愿化作一尊石像,将病老死生喜怒哀乐都融进亘古不变的姿势里去,只得怀中真切,是你。

“……还真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在他像只大狗一样缠上来的时候,沈意解开他的发冠,纤长细腻的手指带着常年下厨的茧子,抚摩他的头顶,很亲密很引诱。

他们于是毫无悬念地接吻,魏成毅从来不知吻上一个人可以有这般好的滋味。

黑暗中那一点微微翕动的粉红刺激了他,尽管看不真切但却想得到那艳色。亲吻说得穿了不过唾液交换,凡俗情侣无不以此而证相濡以沫。可真亲下去的时候谁也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软,甜,或许其实是没有味觉的,因你我封闭五感灭绝六识,极乐的一刹那因而那么纯粹。他觉得沈意不可能再同一个如他一般的人这样亲吻,因为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唯一,交融了才知道已生根入骨,明日花终会发,今日已长出枝桠。

他们呼吸粗重,沈意在魏成毅身下微微挣动,他带了急切地呻吟,搂住身上的人,要求他加深这些动作,这个吻。

魏成毅亦是再难忍耐,手指一碰触到身下人肌肤的刹那就觉得像是庖丁遇到绝世食材,他无法形容那种触觉,那种美好不止是因为肉身,更是心中一些忐忑得以确认的天大欣喜。

沈意还在煽风点火,“我没有想到……竟终于能遇到你……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他就再难言语,想不到竟然又是自己说甜言蜜语!

然而就在这箭在弦上之时,却听得外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声和老头得意的大嗓门儿:“小伙子们,出来!帮你们逮着个听墙角的!”

二人俱是一怔,继而咬牙切齿兼沮丧万分。魏成毅趴在沈意身上不愿起来,心里形成了个阴险的计划。沈意则是春情勃发,衣襟大敞发髻全乱,摆明了一幅身酥体软只待君来上的情态。此刻虽大窘,却也不得不咬牙下地整理衣物。只是腰已经软得很,还很不甘心地挨在魏成毅身上炫耀柔韧度,猛蹭了两下方觉得不亏。眼波也在他身上流转了好几个来回,直漾出翠叶春风,无限芳菲。

待欺负得魏成毅够了,沈意才终于不情不愿叹了口气,伸出手去重替他整理发冠:“走吧。”

两人出得门去,只见俩仙风道骨老人家正在做很为人发指的事儿。地上倒了个黑衣人,老头正在小伙子一脸饥渴怨愤的眼神下猛吃大烧鹅,这烧鹅香飘十里沈意他们在屋里都能闻到。江松先生居然还哈哈大笑地撩起他装神仙必用的白袍子拿筷子猛戳小伙子的鼻孔。

终于,黑衣人经受不住折磨大叫一声:“嗷!”

听者伤心,闻者涕泣。

江松先生很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插得太深了,咳。”

魏成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拿了根筷子把已经被戳晕的黑衣人另一只鼻孔也堵上了,以此发泄他不可启齿的怨念。

沈意默默转过头去。

老头今天立了功,心情好得不得了:“这家伙刚才在你们房里呆了半天你居然没听见,啧啧。幸好老头子我反应及时,他还准备给人报信去呐。”

魏成毅沉默地想了想,突然一针见血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一直在房里?”

江松先生忍不住笑了,“你师父也在外面听了半天。还边听边嘟嚷什么,‘我徒弟真磨叽,半点儿我年轻时候的风范都没有……对了就是这样,快上啊!哎哟你亲个什么劲儿……!’”

说完终于忍不住,在三个脸红的人和一个晕死的人面前,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老头憋不住,咳了一声装镇定,“估计来的不止一个人,先进谷里吧。”

沈意十分惊奇:“这里已经是山中秘境,难道还有洞天?”三人都看向他,却是笑而不答。

魏成毅猜测来人应当是魏伯奕手下,因为他将魏晋安甩在了深山老林里,还非常不客气地把人家头上敲了好几个大包。待他找着出去的路,只怕且得一段时日了。

沈意听了笑得十分畅快。不过他幸灾乐祸也实是在所难免——毕竟只要想到那素来不可一世任意妄为的宣城侯脸上,竟会出现惊愕狼狈,目赤欲裂之色,有几人能不发笑?

笑够了,四人便处理了探子向山中未有人处行去。

却原来这山中,别有桃源。

江松先生祖上拥有这座山峰,战时曾在高山深处掘过密道,到了他这代也未曾荒废,仍囤积许多食物。再加之谷内藏谷,亦有足够水源,很能撑上一段时间。

不过当他们进了谷内居所,江松先生仍认真地劝告:“最好明日便动身,你要躲的人毕竟是王爷。尽管不可能有什么大举动,也得万分警惕。我知晓许多这种地方,你们且东躲西藏一段时日,回头我们再助你们做个假死之状出来,待事情平息,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先生说得是,我们明日就动身。真是多劳您。”沈意叹了口气,仍然很紧张。于是他将手伸进魏成毅袖底,微微颤抖时被一只温暖大掌包住,一刹那惶恐都要化为激动。

老爷子啃完了烧鹅剔了剔牙,不屑地冷哼一声,“我可还没说要帮你们呢!你们就这么藏一辈子得了!”

但他话音一落,自家徒弟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就犀利地盯了过来,慢悠悠地道:“若帮我们,烧鹅想吃几只吃几只。”

江松先生摸摸白色胡须,点头微笑。

加码,“想去哪儿我都可以不管,惹了祸可以找我解决,还有,今年山上的桂花酒差不多了。”魏成毅语调平静,就是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沈意掩嘴偷笑。

老头果然上钩,最初还撇着嘴一脸不屑,结果越听越高兴,终于憋不住,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说:“你媳妇……会做汤包?”

沈意脸一红,但反应灵敏:“会,还会做百果蒸饼烤全羊烧鹅乳鹅……您想怎么吃都行。”

魏成毅抓着他媳妇的手摸来摸去,很是得意:“还有各种年糕,各色月饼,酥皮儿千层果仁五仁蛋黄莲蓉……说起来,快到中秋了。”

老头此时已然听得两眼放光喉咙咕嘟作响,显然已经在尽情幻想了。

江松先生也来凑热闹,十分和蔼地道:“今年我酿的兰陵酒清河曲也随你怎么喝。”

老头当即拍板:“我干!”

众人哄堂大笑。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睡不着的四个人开始兴致勃勃侃起食经,宣王府里,却也是彻夜灯火。

魏伯奕正在处理公文,每至夜深,他有时甚至会觉得这重重叠叠谋划计算竟要将他吞没——侵蚀在无穷无尽的追逐贪婪中。

所以这种时候他总是需要身边有个人的。

他揉了揉疲乏的头,身旁的女子便识情识趣地灭了炉中提神的香,轻声问:“王爷可是要就寝了?”

他点点头,继而招手,“过来。”然后将走到身边的女子搂入怀中——但在看到那女子惊喜眼神的一刹,他恍然醒过来。

——真真糊涂了,这不是他。

是有那么一个人的,总会陪在他旁边。为了不让他头痛难缓,甚至会自制提神的香料。安息月麟迦南沉水蜜合……他想他仍然记得那人调配他们时的认真和欢喜。

他却将自己隐藏在一行又一行的人心万变中不动声色,从来也没有说过,若离了那种香,他宁可不点香。——甚至吝啬于一个笑容,却慷慨于冷漠。

魏伯奕于是觉得倦怠从骨子里一阵一阵透出来,他在心底长叹一声,放开了那女子:“去吧,叫厨下做些夜宵来。”

“是,汤包可好?今日有新鲜馅料。”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心里突然痉挛着痛得不可抑止。

就在不久前的日子里,沈意还会让他抱,在看得累了时会递上一盏温和的假牛乳,没有他讨厌的腥味,却滑嫩鲜腴,喝上一碗安神益气。他曾问过沈意是如何做出来,他只笑着答:“用蜂蜜,酒酿,蛋清拌和蒸之即可。”——但他从来不了解为了这小小一盏自然清甜,酒酿需要打到多化,将那些米粒全部打融又需多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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