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这么跟父皇说话?还不下跪认错?当心砍你的头!”轩辕斐挺起胸膛站上前,一丝不苟的脸上端着皇子的威严。
“他是你父皇,又不是我父皇,我下什么跪认什么错?皇帝了不起啊!又不是三头六臂,要本事没本事,要气度没气度,要出息没出息的,我才不跪呢!有本事来砍我的头啊,砍得到我送你!”云净一串话说得大气都不喘一下,听得轩辕斐的小脸都黑了,到是一边的轩辕北,眯着双眼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缩小了一圈的白魅,嘴角反倒多了一丝笑意。
轩辕澈看了眼轩辕靳,见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云净,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只得一把捂住云净的嘴,将他拖到自己身边,“净儿,别胡闹。”
轩辕靳低下头,有些好笑地看着轩辕斐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拉回自己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安抚道:“斐儿,父皇以前怎么教你的?身为皇子,最重要的是度量,不能以身份压人,怎么能动不动就砍别人脑袋?”
“斐儿知错,请父皇原谅。”轩辕斐搓着脚尖,耷拉着脑袋答道。
“乖。”轩辕靳欣慰得微笑着。
“二师公,我想回去。”云净突然反身抱住轩辕澈的双腿。
“怎么了?”轩辕澈这才发觉捂着云净脸蛋的掌心竟然有了湿意,赶忙将他抱起来。
“我想美人爹爹了,我要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云净猛得执拗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轩辕靳也听出他声音里的哭声,诧异着看向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轩辕澈胳膊窝里的云净。
“想他爹了。”轩辕澈拍着云净的背,抱歉得说,“皇兄,臣弟先带他回去,后天大婚之日,臣弟在府上恭候皇上和三弟。”
“圣旨还没下呢,急什么?”
轩辕靳一抬首,小雀子赶紧将备在手上的圣旨递上前交给了轩辕澈,“二王爷,这是指婚的圣旨,您好好收着,等成了亲,冷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按规矩是要列入宗谱的。成婚第二日一早,别忘了带王妃进宫祭拜老祖宗们。”
“臣遵旨。”
轩辕北若有所思地看着轩辕澈带着云净离开,忽然侧过头问轩辕靳道:“皇兄,有没有觉得这娃子很眼熟?”
“是有点儿,好象在哪见过的样子。”
轩辕北的眼神在轩辕靳脸上绕了一圈,眼里精眸一闪,半眯着眼若有所悟地扬起嘴角。
第十二回 [上]
天咫尺,人南北。
不信鸳鸯头不白。
轩辕澈和冷青大婚,那是京城里轰轰烈烈的一桩婚事,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都说这当朝二王爷居然娶了个男妃,好不惊奇。
而朝堂上也有为数不少的臣子当年目睹过冷青变身的情景,只是皇帝都下了圣旨,他们也只得谨遵旨意,不得透露半点儿风声。
大婚之日,作为“娘家人”樊、尘、魅都到了场,最有趣的当属樊,不仅自个儿来了,居然还带了个细皮嫩肉的小书生,俩人一路跟粘在一块儿似的,樊更是当众搂着小书生的腰,全然不顾小书生已经涨红的脸庞。
魅仍然是一身白衣,水灵灵的眼睛里尽是狐媚气,轻轻一勾,着实迷了不少人。有些人心知肚明他是妖,虽然贪他美色却还是敬而远之,可有些不明真相的就发着心思往他身边儿挤,一会儿摸一把腰,一会儿贴一下背的,恨不得立刻将人抱回屋似的。魅也是来者不拒,见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声音也是软软柔柔的,挠得人心都痒了。轩辕北一声不吭地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就连盯着喜堂正中央的一对眼睛也没移过半分。可大婚一完,就见他嗖地一下,从人群中一把拽过魅,扛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尘在屋里陪着魅,直到轩辕澈敬了圈酒回来,她才一甩身,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幕刚至,新郎倌就急着回了喜房,撇下一干客人酒足饭饱后也就各自散了。
轩辕靳难得出宫,想到上次也是在这里重遇云小惑,不知怎么就不想走了,干脆留宿在王府里。可是夜越深,他便越睡不着,翻来覆去得脑子里都是一身火红的云小惑。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以为心里会渐渐淡忘过去,可这一天天却更深刻地记起了一些细微末节的事儿,直压着他喘不过气。
他不仅自问,当年怎么会气地失去了理智,非要他的命不可呢?他也曾和轩辕北说起过这些,轩辕北是怎么回他的?
是了,轩辕北当时说:“皇兄你打小儿就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小时侯也都是要让着你几分。你习惯了被人捧着,也习惯了从自己的立场看待事物,所以你的霸道固执让你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甚至连张嘴去问个原由都不愿意。”
想到这,轩辕靳豁地揭开被子坐起身,张开嘴喘着大气,只觉得心里一扎一扎地痛了起来,怎么也平复不了。
为什么当年就不问云小惑要个理由呢?他是不是怕自己发现他是个妖才选择离开的?他是不是有什么更加难言的苦衷?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分开的几年里一直都在惦记着对方?
若当年问过这些话,也许云小惑现在就还活着?哪怕仍旧不能在一起,可至少他活着,而不是连魂魄都留不下一屡。
他又想到了今天轩辕澈和冷青拜堂的情景,那个被宠地无法无天的蛇妖竟然连红盖头也不盖,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喜堂上。可就在最后夫妻对拜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冷青的眼里是亮闪闪的,满满的温柔缠眷。当初他和云小惑拜堂时,他的小惑也是这么看着他的吧?
呼吸一窒,轩辕靳只觉得鼻翼酸得发涩,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春夜的风总是有些凉的,轩辕靳却只披了件外袍就出了屋,明知这样对身体不好,却像是故意般不肯再穿多些,就连小雀子也没让跟来,只他一人静悄悄地往花园里走去。
本以为这样的夜里只有他满怀心事才会难以安睡,谁知走到水榭上的小亭边,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荡着两条腿坐在亭边的栏杆上。
轩辕靳走近一瞧,这不正是之前跟着轩辕澈进宫的那个小孩吗?
“你是净儿?”
“谁?”云净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待看清是轩辕靳后,眨了下眼问道:“你半夜三更跑出来干吗?”
轩辕靳闻言一笑,回道:“这话应该是朕问你吧?你个小孩子家半夜三更不睡觉,一个人跑来花园干吗?”
“我睡不着。”云净摇晃着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掰着手指头道:“大师傅去陪小书生了,二师傅在洞房,三师傅不知道去哪了,没人陪我睡觉,我睡不着!”
“你那么大了还要人陪你睡?”轩辕靳凑过去坐到他身边,见他居然只穿着里衣坐在夜风中,当下就簇起眉,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裹上。
云净只觉得肩头一暖,他扭头看了眼轩辕靳,突然很想冲进他怀里撒娇地叫一声“爹爹”,可最后还是将这冲动憋了回去,只淡淡回答说:“我以前很怕爹爹不要我,所以天天缠着和爹爹一起睡,后来就成了习惯。”
“习惯吗?”轩辕靳怔了怔,想到以前跟云小惑在山脚下的木屋里也是天天相拥而眠,后来成了习惯,回宫后一个人对着乾清宫的大床,只觉得怎么睡都不安稳。
“你发什么呆呢?”云净在轩辕靳眼前挥了挥小手,才将他拉回神思。
轩辕靳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你爹爹怎么会不要你?”
“在我五岁前,我都是跟奶妈一起过的,爹爹一年才来看我一两次。后来发生了件事,爹爹就把我接回身边养,还让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一起照顾我。我知道爹爹疼我,不会不要我的,可我就是有点儿怕。”
“朕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轩辕靳伸出一只手去摸云净的头,这次云净没有躲开,到是乖乖地被摸了几下。
“朕刚发觉,你长得跟朕小时候有点儿像,难怪看着总觉得眼熟。”
轩辕靳仔细一瞧才发觉云净的五官和自己居然有七八分相象,谁知他话刚出口,就见云净猛得跳起身,随手把肩上的衣服朝他怀里胡乱塞了几下,匆忙道:“谁跟你像啊?我要去睡觉了!”
云净毕竟才是个八岁大的孩童,心里一慌脚下就没了分寸,也没注意到前头的台阶。就听砰地一声,他居然径直磕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摔着了没?让朕瞧瞧。”轩辕靳赶忙走上去扶起云净,撩起他袖子管一瞧,果然胳膊肘的地方搓破了皮,“看,流血了,疼不疼?”
“没事,小时候比这摔地厉害得多着呢!”云净挣扎着想走开,却被轩辕靳抱着站了起来。
“别闹了,回去朕给你上点儿药,今儿朕陪你睡。”
“你陪我睡?”云净惊讶地张大嘴巴。
“怎么?当今天子陪你个小娃子睡,你敢不遵旨?”轩辕靳伸出手指头刮了下云净的鼻子,“还是说你怕朕了?”
“谁怕你啊?我就是怕你睡觉打呼噜,会害我睡不着!”云净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那就行,放心,朕绝对不打呼噜。”
回到房间,轩辕靳亲自帮云净擦上药,这才抱着他上了床,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哄着他睡觉。
“我不是小孩了,睡觉不用人哄。”云净不满得嘀咕。
“哎?朕一直这么哄斐儿的。”轩辕靳疑惑得看着云净,“真不用哄?”
“你以为我是你那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吗?”云净白了他一眼,而后干脆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人小脾气到不小。”轩辕靳摇着头,又替他捏了捏被子,这才放开手坐起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后,方又躺回云净身边睡下。
第十二回[中]
第二天一早起来,当轩辕澈和冷青看到轩辕靳抱着云净走进前殿正厅时,不仅相视一愣,吃惊之余也不由担心,可看着轩辕靳并没有异样,俩人默契地决定分工合作。
轩辕澈支走了轩辕靳,冷青趁机拉过云净低声问他:“别告诉我你已经认他了?”
“没有。”云净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那你怎么会和他一起出来?还让他抱着你?”冷青不满地伸出手指头戳着云净的脸。
“我昨儿在他房里睡的,他跟哄小孩似地还拍我背呢!三师傅,你说他傻不傻?”云净撩开冷青的手指头,撒娇着说:“三师傅,我饿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知道云净没认轩辕靳,冷青的心算是放下,正撩起袖子管要转身去叫轩辕澈回来,却见云净跳起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小手撑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净儿,你跟师傅说,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认他?”
“不想。”云净利索地摇了摇头,“他欺负过美人爹爹,我才不认他。”
“真的?”
“在净儿心里,美人爹爹最重要!”云净扬起小脸,一双睡蒙蒙的眼睛终于睁圆了。
“小鬼头!嘴到挺甜!”
“羡慕么?羡慕你也去生一个!”
“生个跟你一样麻烦的?我才不干呢!”冷青笑着又道:“等会儿我跟澈要去太庙祭祖,你自个儿乖乖呆在王府等我们回来。”
“我也要去!”
“我们是去拜他们轩辕家的祖宗,你以为是去玩?”
云净咯咯一笑,乐道:“三师傅,你忘吗?那也是我祖宗!认不认爹爹是一回事,去见祖宗又是另一回事,反正你们得带我去!要是你不肯,我自己找轩辕靳说去!”
轩辕历代先帝的牌位都供奉在宫门东面不远处的太庙里,从轩辕澈的王府坐轿子过去也不过一会儿就到。
太庙是个四进深的庭院,大殿位于中心,殿外是汉白玉雕花石栏,殿内是黄琉璃瓦庑殿顶、外包沈香的梁栋、金丝楠木构件和金砖墁地,就连天花板及廊柱上皆贴赤金花,看起来庄严而宏大。
原本还叽叽喳喳的云净自进了大殿后也不再说话,乖巧地站在一边儿,认认真真看着轩辕澈和冷青按着一道道繁复地程序祭拜祖宗。
在太庙祭拜完,几人又赶往宫中,轩辕靳一路带着众人来到坤宁宫,方才下轿。
“皇兄,来这儿做什么?”轩辕澈一下轿,看着头顶匾额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坤宁宫”,
疑惑转向轩辕靳。
轩辕靳抬手一扬,只听小雀子躬身道:“请二位王爷、王妃、小少爷进殿。”,随后他又转过身,挺起脊梁捏着尖细的声音叫道:“奴才们都在殿外候着,没有传唤不得擅自入内。”
轩辕北自是明白轩辕靳的用意,他拉着轩辕澈跨过坤宁宫的门槛,低声道:“进去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冷青牵着云净跟在后头,才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从轩辕澈身后探过脑袋,看到轩辕靳居然在花圃里挖着泥土,顿时愕然地推了推轩辕澈,“喂,他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轩辕澈也是一头雾水,转头见到轩辕北笃定的样子,只得凑到他耳边问:“皇兄在挖什么?”
“果子酒。”轩辕北双臂抱胸,饶有意味地瞥了眼一声不吭的云净。
“他这个时候挖果子酒干吗?”冷青更疑惑了。
“那是皇兄亲手酿的果子酒,每年云小惑忌日他就会把酒挖出来,倒一半喝一半。三年三个忌日,他也喝醉了三次,每次一醉就在灵堂里抱着云小惑的牌位死不松手,跟个疯子一样。”轩辕北用手指比了个三的数字,再一耸肩,无奈地摇着头。
“牌位?”冷青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是皇兄当年清醒后为云小惑立的牌位,就摆在坤宁宫的正殿。他带你们来坤宁供就是想让你们祭拜下云小惑这个有名无实的‘前皇后’。”
“前皇后?”冷青的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牌位在正殿吗?”
“你想干吗?”轩辕北警惕扫了冷青一眼。
既然轩辕北也嗅出了冷青的异样,轩辕澈又怎会不知?只可惜他动作始终没有一条蛇妖快,就见一道青光在眼前晃过,而后是“啪嗒”一声,清脆的木块断裂声从正殿里传了出来。
“谁在里面?”轩辕靳听到响动,慌忙起身,紧紧抱起刚挖出来的酒坛子冲进正殿。
香烟嫋嫋的大殿上只有一人侧身站在供台前,他的脚边是两块残破的木牌,赫然正是云小惑的牌位。
“轩辕靳,你根本没有资格替王立牌。”冷青缓缓平伸出手掌,掌心向下轻轻一握,只见一束绿光下,两块木牌半腾空飞起,而后一点点消成了粉末。
待到绿光灭时,原本断裂成两块的灵牌只剩下如骨灰般的灰白色粉末,静静地堆在一起。
“下旨杀他的人是你,你觉得,他会愿意呆在你的坤宁宫吗?”冷青的话就是猛得插进轩辕靳心里的利刃,痛得他连一点儿反驳的力气也没有。
可冷青犹不解气,干脆一扬袖子管,带起一阵妖风,将那堆粉末也一并吹散。
“青儿!够了!”轩辕澈见轩辕靳脸色惨白,连忙拽住冷青的胳膊将他拖到自己身后,轩辕北也适时移上前,伸出手掌扶住轩辕靳的后背。
“朕没事。”轩辕靳不怒不悲,只是愣愣地看着空掉的香案,然后将怀里的酒坛放了上去,“他说的没错,朕知道小惑一定不愿意呆在这里,朕将他的皮毛埋在花园里,你去带他走吧。去他想去的地方,安顿好后给朕捎个信,以后每年小惑的忌日,能让朕送几坛果子酒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