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方焱面有苦色，咽回了嘴边无礼的话——那岂不是死了也白死，连个虚名都捞不到。做着逞英雄的
事，却籍籍无名的隐藏在角落里？
“是的。”卓士奇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很平静地点了个头，“没有勋章和头衔，比绝大多数工作都危险，不过也有
些很不错的福利。”
“是很不错啦……”方焱继续苦着一张脸，“可以做东西给你吃的车，服装费报销……”，但是这比起随时会死，算
什么了不起的福利，当然后面这句他也咽下去没说。
“嗯，我不会骗你，说这份工作有多美好多幸福，但做着自己认为是对的事，而且由心的喜欢它……”卓士奇对他显
露满足的微笑，“我很自在，每天都睡得很好。”
“你每天都忙成这样，还能睡得好？”方焱想到自己每晚熬到三点的疲惫，早上起不了床的懒惰，不禁有点汗颜。
“当然会，够充实够忙嘛，脑袋一沾枕头就可以呼呼大睡。”卓士奇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黑灰，可眼神确实熠熠生光
，让二十啷当岁的方焱自愧不如。这就是所谓信念的力量？
“呃……你们出任务的差错率高吗？”其实他是想问“死亡率”，不过多少觉得那个太过分。
“十分之一吧，每个月的伤亡率，所以我们招人也很勤。这是内部机密，你不准外泄哟，不然，哼哼……”卓士奇做
出狰狞的鬼脸。
方焱已经不会被他吓到，只苦哈哈地点了个头，“那就……唉，还好，还好。”
“到了！”说话之间，卓士奇停下了车。方焱往窗外一看，似乎到了郊区，不远处一大群记者和旁观的人。
卓士奇带着他大摇大摆走过去，挤出人群对守现场的警察晃了下从兜里掏出的“证件”，“我们是特管部的，请让路
。”
年轻的警察茫然看着他，“特管部？好的。”
另一个年纪大几岁的警察拦上来，“什么特管部，没听说过。”
他再次把证件从对方眼前晃过，“请看清楚。”
“哦，好的。”对方眼神呆滞地后退一步，让出道来供他们通过。
方焱忍住好奇跟在他后面快步踱进，小声问他：“这是什么？”
“一个小东西，对大脑有临时冲击。”
“啊？它也是物品？你怎么不把它用在医院里那个人身上？”
“不，只是个小小的科技产品，对人没有大的伤害，但不适用于脑部有损伤的人。”卓士奇耐心解释，“别说话了，
跟紧我，小心安全。”
“嗯。”方焱又变很乖，轻手轻脚紧跟在对方身后。他们已经走近了“罪案现场”，一个碧波荡漾的湖边，三三两两
的调查取证人员正在相互讨论案情，岸边混着血迹的砂石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
卓士奇迎了过去，询问过详细案情就把其他人劝离现场，还是用的“特管部”那一招。旁观的方焱一直想笑，眼前发
生的事就跟在看科幻电影似的，明明应该倍觉惊悚，但身临其境又觉得有点喜感。
“别笑了，站远点，之前已经两死一伤，你不要成为第四个！”卓士奇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沉着脸把他赶开，端
枪对准看似平静的湖面，同时拿出通讯器联络总部。
方焱脚步很小幅度的挪动，看到卓士奇注意力转移，又悄悄挪向前面了。在这种时候，好奇心总是大过惊怕的，何况
眼前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两个人精神紧绷地等了十多分钟，现场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方焱呆呆地无聊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岸边的砂地上，“
哪有水怪啊？它……”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他突然感到一阵异样，身体发热、心跳加速，跟遇到那个拥有后悔药的男人时极其相似。他虽然
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但他本能地爬起来就对卓士奇大喊：“小心！有情况！”
卓士奇相应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湖面已经猛然激起巨浪，一个大到不像话的物体冲出水面，随之扬起的浪涛瞬间就把
他整个人淹没，稍远的方焱也没能幸免。
极度的惊骇让方焱想要尖叫，但眼耳口鼻包括全身都被水包围，哪里还有开口的余地？嘴巴一张就吞进了水，他只得
奋力挣扎，四肢并用地一阵乱扑。扑腾了一小会，他总算摸到实地，于是使出全身力气赶紧向前爬行，接触到空气的
脑袋还不忘记向后望去。
好大……一条好大的鱼！他震惊到说不出话，被水呛到的口鼻咳个不停，连爬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就那么傻痴痴地
望着后方。
从他的这个距离，只看得清楚那条大鱼的肚皮和鳞片，目测起码有七八米长，体形是他的四倍还多。对方的外形其实
并不可怕，就是一条真正的鱼，不过真的太大了一点。
卓士奇不知怎么已经爬到大鱼的背上，正举枪对它射击，它开始猛烈的扭动，发出一种怪异的叫声。方焱被这一幕吓
得浑身直抖，水花一波又一波打在他脸上，那条大鱼和卓士奇搏斗得越发激烈了，它努力想把背上的人掀翻。
眼看卓士奇又射出一枪，可那条大鱼仍然没有晕迷，反而扭动得更加厉害，咧开的大嘴里白牙森森，叫声也更显凄厉
。方焱再害怕都不能允许自己继续后退了，一咬牙摇摇晃晃地冲过去，不过全身都湿透的他，使上再大力气也像是慢
镜头般，何况两条腿早就软得站不直。
可是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当他真的离那条鱼很近之后，对方怪叫着停止了扭动，似乎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所慑，卓士奇
也赶紧从鱼背上滑了下来。
喘息着的卓士奇从怀里找出一个小东西，一路摸着鱼鳞向前走去，踮起脚举起那个东西凑近那条大鱼的嘴边，“说吧
！”
那条鱼脑袋轻轻一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珠木然瞪向前方，嘴唇上下开合，“我想进化，只是想进化而已……我要一个
安静的地方完成进化，人类总是追得我无处可躲。进化是不能被打扰的……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控制不住自己狂化
。我是不是伤到人类了？”
走过来的方焱站在卓士奇身旁，被“鱼也能说话”这件事吓得够呛，只能张大嘴傻不愣登地竖起耳朵。听到这里，他
颇想插话谴责对方吃人的事，卓士奇却抢在他前面高声回答对方，“没有！你放心吧，只伤到了一个人，他会没事的
。”
大鱼似乎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呼……那我就安心了，谢谢你阻止我。这位人类，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卓士奇语气有点焦急。
“那个宝贝，请帮我还给我的同类……它是我抢来的，我不该贪心。它是我们鱼族的宝贝，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们
人类。请你……”
“我答应你！我保证。”
“谢谢……请把它代替我还给大海，我是在那里抢来的……进化失败了，我不能再成为鱼了吧？真怀念啊……”
大鱼的音量渐渐变低，最后悄无声息。
7.后悔药-7 进化之死
方焱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心情变得很低落，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问卓士奇，“它……是不是死了？”
卓士奇紧抿嘴唇点了个头，冷峻的表情掩不住眼里的唏嘘。两人身侧只有浪花轻轻拍岸的声音，彼此都不再说话，片
刻之后，那条死去的大鱼身上滑落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卓士奇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它。
方焱定睛一看，那是一小片鱼鳞，虽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它依旧闪耀着强度极高的光。卓士奇将它捧在掌心细细端
详，“真聪明……把物品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方焱想了想也恍然大悟，“鱼也能这么聪明，好奇怪……这就是它的宝贝？它说要进化是什么意思？卓士奇，快告诉
我！”
卓士奇郑重其事地捧着那片鱼鳞向前走，“跟我走，剩下的事就交给警方处理。我会告诉你的。”
“啊？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安葬它吗？它可是一条会说话的鱼呢！”方焱急着追上来拉他的衣袖，把本来就破的西装
又扯掉一截。
卓士奇倍感头痛地瞪他，“少废话！它那么大，我们两个怎么安葬？既然生命都已经结束了，还在乎身后的事干嘛？
”
“呃……话是这么说，也得讲究一下入土为安嘛！你别这么冷血……”方焱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那没有什么意义，我答应过它的事一定会做到，这就行了。”卓士奇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方焱只得亦步亦趋地跟
在后面。
回到车上，卓士奇取出一个似乎是金属材质的手提箱，把那片鱼鳞小心放进去，方焱凑头看到箱子里有很多分格，好
奇地多嘴询问，“其他的物品呢？你藏起来了？”
“回收的物品全部要上交，不能留在手上，人都有贪欲，即便是我们也不例外……所以第一个行为规定就是上交物品
，不得私自取出和使用。以后别再说我藏起来了，我会打你pp！”
“吓！”方焱窘得缩回身体，“好啦，我知道了！你也不准占我便宜！老欺负我！我是个男人！大男人！”
卓士奇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忍住笑摇了摇头，没说一个字就能让方焱产生强烈的挫败感。方焱简直快要气炸，“
喂！你这什么意思？”
卓士奇一本正经地摊手，“我什么也没说。”
方焱瞪着他直喘气，又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换个话题算了，“快说，那个进化是怎么回事？”
卓士奇很轻松地再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说说我的个人推测。”
“不要啰唆了！”方焱觉得自己快要抓狂。
“呵呵，好吧。”卓士奇终于明确地笑了起来，伸手偷袭一下他的脑袋才接着说下去，“根据我们所拥有的一些影像
和文字记录，我们了解到史前有过极其辉煌的文明，而且不止一次。我们这个组织，就是建立在他们其中一支留下的
遗址上。他们具体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但是记录里提到，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已经进化到另一个生命形式。”
尽管之前已经看到和听到很多奇异诡秘的事，方焱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那，那就是成仙了？升天了？”
卓士奇被他逗乐了，“也可以这么理解，只是说法不同。但是，进化过程里必然有不成功的，而且也不单只有哪一支
文明追求进化。种族和文明都是多样共存的，寻求进化是最激烈也最原始的竞争。不能进化的后果就是退化，或者衰
弱，甚至消亡。”
方焱开始频繁地眨动眼睛，因为脑子在不停地转动，“那我们呢？我们是退化还是进化了？”
卓士奇叹了口气，“很不幸，我们就整体来说是在退化，而且已经延续了很多代。遗址里留下的文字，我们都能看懂
，包括你，但科技水平远比现在先进。你看到我使用的这些，都是遗址里留下的产品，只不过稍作过一点修理和改动
，组织里的科学家至今还在研究那些遗产。”
对方的话让方焱震惊又沮丧，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搞了半天，我们连古人都不如……难怪我爸妈经常骂我，
说我们是一代不如一代，原来这是大实话，不是他们忽悠我。”
“你干嘛这么伤心？这是自然规律，不进则退，退化了的族群也可以通过努力再寻求新一轮进化。物竞天择，进化的
最大动力就是要有去竞争的心，不然人人都往地上一躺，等着自然消亡？方焱啊，连人家一条鱼也在努力进化，你想
想吧。”
方焱有点红脸，慢慢挺起身体来，“大道理我也会讲，但是……你在说整个族群的进化耶，就靠你和我？加上你整个
组织的人，力气也太小了吧，痴人说梦……”
卓士奇又搞突袭，轻拍一下他的脑袋，“那也比你和我都靠不上要好。好了，我不跟你讲大道理，讲了你也不懂，你
能做好分内事就谢天谢地了。我问你，你一直在消耗能量吧？”
“只要是活人就会消耗啊，又不是我一个人消耗的！”方焱再次怒瞪他，才不要被对方转嫁什么可怕的责任，“我不
过就是消耗了一些空气和吃的，我也在工作挣钱了！还有花不完的积蓄呢。我只能活几十年，就算最长寿也不过一百
年是吧？那我要拼命干嘛？只要过得下去，有口饭吃就好了，反正再拼命我也会死，到那时候我做的努力还不是都会
白费了！”
“呵呵，不用这么激动，我可没谴责你。我只想纠正你一下，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即使对于我们来说。”
卓士奇的眼神充满神秘的暗示，让方焱看得呆住了，不自觉打个寒颤，“你是说？哇，我死了会变成鬼？这世上真的
有鬼？你别吓我！”
“你怕什么，就算死了会变鬼，那你自己也一样，你怕自己干嘛？”卓士奇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哈哈，你真是个小笨瓜，这么逗乐。”
“快点回答我啊，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以前都不信的啊，你证明给我看！”
方焱恼羞不已但又十分恐惧，其他奇奇怪怪的事还好，说到那种东西，他还真的很怕，可能小时候被那些恐怖电影荼
毒太多。他亲爱的老爸就是那种电影的忠实爱好者，他又是个好奇心爆棚的小孩，老趁父母外出时偷看他们的私藏，
难免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也正因如此，长大后的他才会坚持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却从不敢回头去看那
些恐怖的画面。
卓士奇的身体被他拉扯得左右摇晃，看他吓得不轻才伸手摸摸他的后背，“别怕，听哥哥给你讲个故事。这个世界的
能量是恒定的，有多就有少，有得就有失，有生就有死。但是严格来说，没有绝对的消亡，每个生命甚至非生命的能
量体，都在不断进行转化，比如落下的树叶会化成春泥，用废的金属还可以回收再利用，只是变换了形式，但它们都
继续存在。”
“那我死了以后呢？”方焱心惊胆战又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般情况是进入下一次循环。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循环方式。你可能转化成一颗树，一条小狗，甚至一只蚂蚁，
一块电池……但这种状况其实应该很少见，多数个体还是会转化成跟前一种形式最接近的状态，这样对于整个世界也
是最稳定最平衡的。”
“转世……投胎？”这一次方焱反应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