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跳摇头,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四周都是正在建设开发的景观,深夜也有不少施工队在干活。
左玄明见周小跳脸色有变化,手抚上他红肿的额头:“怎么了?”
周小跳感受到左玄明的温度和薄荷香味传来,眼前突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我……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耿天征扭回头。
“我根本就想不起来,关于姥爷的事情。”周小跳在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在记忆里搜索,可是依旧一无所获。除了这两天断断续续出现的声音以外,一切空白。
“可能是你们太长时间没见。”司徒浩不以为意。
周小跳又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除了知道书上那张照片是我姥爷以外,对于我和他在一起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哪年哪月我见过他,也不记得任何我与姥爷相处的细节。这样子,不正常吧?”
89.拜访
这怎么可能正常,就算再久的时间没有见面,亲人之间也不可能没有记忆到这个地步。但是车中除了周小跳以外的三个人,却很有默契的没有接着说下去。
“到了。”司徒浩的车子,停在了一个新盖没有多久的小区门前。
这个小区的建筑都不高,最高的不过七八层,外墙是淡淡的鹅黄色,虽然是新建成的,但是看得出相当重视绿化。从门口开始铺展的花坛里面种满了四季青,即便是冬天也有很好的视觉效果。
一行人按照地址七拐八拐,来到了小区最靠里面的一排楼。
“101室。”耿天征站在大门外,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门内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嘹亮清晰的声音:“是跳跳的朋友来了吗?”
随着门锁的响动,大门被由内而外的拉开,出现在四个人眼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这老人看起来在古稀之年,身穿一套黑色绣暗纹的对襟马褂,双目炯炯,气息平稳,高鼻大眼,面色红润。即便面上的皱纹已然堆积,但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采。仅是一个对视,就可以知道必定不是平凡人。
“姥爷。”周小跳轻声唤出。又是一个恍惚,他觉得眼前的人一下变得模糊起来。有一瞬他几乎无法分清现实。
左玄明见周小跳的反常,轻柔的将他搂在了怀里。
“快进来快进来,听说你们要来我这正在准备,茶还没泡好呢你们就来了。年轻人的效率就是不一样啊。”周姥爷引着大家进了屋。
周姥爷住的地方不算大,但是布置的很宽敞。两室一厅一卫,总面积大约80平方米,既清静又整洁。进门左手边有个小院,栽种着不少品种的蔬菜和花卉,因为是12月,这些植物都被妥善的安置在了自制的温室里,长势依旧可观。
连接着门厅的是个长而窄的客厅,除了餐桌和餐椅,就剩下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暖水瓶。客厅右拐是主屋,即使在一楼采光也很好,众人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褐色的实木家具显得庄重朴素沉稳大气。大家在木雕的复古沙发上落座,茶几上一整套紫砂茶具里是刚沏好的西湖龙井。
“你们几个别都看着我啊,喝茶喝茶,一会要凉透了。别客气。”周姥爷指着茶几上已经摆好的茶杯。
“张老前辈,我们这次来是……”耿天征率先打破沉默,这种待人接物的事情从小他就受过训练,做起来自然要比别人得心应手。但是不管他怎么想,怎么思索,都觉得这次的事情太平常了。无论是这一路上,还是进了这间屋子,一切都过于顺利。太顺利的东西终归让人不放心。
周姥爷伸手制止,笑道:“让我来猜猜,你是耿老盟主的的孙子是不是?是现在的武林盟主吗?”
“正是。”耿天征有些惊讶。虽然现如今消息十分畅通,但是江湖不比别处,周姥爷退隐这么多年,自己又与他素昧平生,难道真的仅凭两句话就能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我接着猜。你现在一定是在琢磨为什么来找我这一路上这么平静又这么顺利是不是?哈哈哈哈,你和你爷爷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净喜欢瞎操心。别想啦,找都被你们找到了,难不成我还要跑了么?”周姥爷笑得很爽朗,与周小跳的笑容一样,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能让人产生亲切之感。
“您真是神机妙算。”耿天征也报以温文一笑,一拱手,便不再考虑多余的事情了。
“来啊,我看看啊,你是司徒那老头的徒弟是不是?你叫什么来着?”
“司徒浩。”司徒浩向周姥爷用力一抱拳,“拜见张老前辈。”
周姥爷一挥手:“跟我不用弄这些有的没的,随便一些最好。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见你师父了。”
听见他们提起司徒浩的师父,周小跳想起了司徒辽临走时交代他的话:“姥爷,司徒老剑圣让我转告你说……”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那臭老头肯定是跟你说‘一躲躲个好几十年就不怕发霉吗?’‘如今四个挂了两个,他他妈连见都不见我吗?’‘说不定哪天我一个激动就归西了,到时候有他后悔的!’什么的是不是?臭老头想我就明说啊,死鸭子嘴硬,什么事情都不承认,破烂别扭老头。”周姥爷不屑的撇了撇嘴。
众人:“……”
周小跳回忆着那天司徒辽的话,怎么自己姥爷脑子里难道装着天线么?和司徒辽说的一个字都不差!=_=+
大家已经从周姥爷的言语中深切体会到了遗传学的神奇,周小跳和他姥爷不仅长得想象,怎么说话做事的风格感觉也这么像?!
“你是魔教的?”周姥爷望向左玄明。
“是,左玄明。”左玄明点头。
“我记得那个常年神经性面瘫的左教主应该没有孙子才对。”周姥爷挠挠头。
“我是他外孙。”左玄明道。
周姥爷哼了一声:“老左头这个人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外孙子还要随他的姓。我说跳跳啊,你嫁过去不是白受罪么?”
左玄明:“……”
周小跳:“姥爷,你怎么知道三胖他,哦不,小明他和我是……和我是……”
周姥爷伸手用力捏住自己外孙子的脸颊:“跳跳,你当你姥爷瞎的吗?非要他把你整个人都抱起来我才看的明白?跳跳啊,你跟我当年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周小跳头脑中立刻幻想出姥爷当年英姿飒爽的模样以及江湖中关于姥爷的种种传奇,禁不住暗自欣喜,难道自己现在已经展现出了大侠风范么?
结果又听到周姥爷接着道:“咱都是个大傻冒!”
周小跳:“……=口=!!!”
其他人:“……”
亲生的!这百分之两万是周小跳的亲姥爷!
“我知道你们想问的事情,既然来了,我不能让你们白跑,更何况现在也到了该讲出来的时候了。”周老爷给自己斟上了一杯茶。眼睛转向左玄明,“是你看到了信和日记是不是?”
对于周姥爷的神机妙算,几个人现如今已经不奇怪了。
左玄明点了点头。
“跳跳还不知道的吧?”周姥爷啜了一口清茶。
“是。”左玄明点头,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左玄明也不想告诉周小跳,不忍心告诉周小跳。
“这个故事很长,我来慢慢给你们讲。我讲故事没什么特殊要求,只要你们中间不打断我就可以了。”周姥爷又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说故事之前,我要先说一件事。我们家的血统中,有一项遗传。那就是从出生起,即便不修炼也会自然生成内力。别惊讶,世间万物都是有利有弊的,拥有别人望尘莫及的高深内力的代价,就是早亡。我本应该在27岁那年死掉的。其实若是死了也好,唉……我本以为这种遗传到我这里就停止了,没想到居然隔代遗传,到了跳跳身上。跳跳是家族中有史以来最强的继承人,他每长一岁便会多出常人两年的内力,算到今时今日,跳跳身上,应该有了36年的内力了吧。”
张逸清今年正是26岁。自成名以来,已经度过了好几个风光无限的年头。如今江湖上提起新一辈有名的青年才俊,必当将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位。
但是江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位少年英雄,从出生起就注定活不过27岁。而现在,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命在。
当自己已经预先知道了死期的时候会去做什么?有的人喜欢怀念美好的过去;有的人想要用剩下的时间大干一场惊天动地的伟业;有的人成天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有的人病急乱投医四处寻找续命之法。张逸清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他却只想四处走走,一个人安静地找个好地方,然后老老实实的永远闭上眼睛。
选择华山实际上是处于机缘巧合,当然一时疏忽大意买错了火车票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但是无巧不成书,一切在冥冥之中都好似已经有了定数。他在这辆本应该是通往自己生命终点的火车上,碰见了一个人,一个本来跟他没有关系,却最终改变了他后半生的人。
——当时的魔教教主夫人,也是老教主一生中最为疼爱的妻子,丁晴。
丁晴与老教主并未育有儿女,但她却最为得宠。不仅因为她生的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更是因为她的灵秀聪慧和善解人意。以及那一句经典的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丁晴的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自己丈夫的身上,这场被迫的政治婚姻一直是她想逃避的灾难。
不过在当年那一趟开往华山的火车上,张逸清并不清楚坐在她对面的漂亮姑娘背后有着这样的身份。如果他当时知道,或许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段故事。
90.巧遇
风从车窗外刮来,吹在人的脸上冰得肌肤都麻木。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很久都没发生什么变化了,清一色的看起来几乎相同的树木和连绵起伏的山脉构成了寂静而荒凉的景观。远远看去,竟真的有些像送葬的队伍。
张逸清喝了一口保温杯里自己沏的热茶,将视线从一成不变的窗外收了回来。他旁边的一对情侣已经睡了。对面一个魁梧的三十多岁壮汉也无所事事的打着盹。壮汉旁边的小青年则是从上车开始就把头埋在一本厚厚的物理学里。他自己的正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目测年龄应该在二十二、三,穿着棉布碎花的过膝长裙,乌黑的长发梳成马尾,娴静的坐在位置上用心玩着手中的绳结编织。
姑娘似乎是感到了对面人的视线,忽然抬起了头。四目相接,张逸清迅速的将脸转开。刚才没觉得什么,可是人家姑娘看过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是不礼貌。但是没想到那姑娘竟不介意,对着张逸清笑了笑,声音干净清脆:“你也是一个人坐火车吗?”
张逸清点点头,突然间稍稍有些局促,因为自己向来不擅长和女孩子对话。
姑娘抿嘴微笑:“刚好我也是一个人,结个伴吧。我叫丁晴,你呢?”
“张逸清。”第一次遇上这么落落大方又不见外的姑娘,虽然自己不善和异谈,但是对于这个姑娘自然又热情的邀请,张逸清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丁晴原本只是对于坐在对面这个给人感觉很好的男人产生好奇,才随口攀谈。但是听到对方名字的时候她却是一愣。再次细细打量对面的人。明明是白净的娃娃脸,却没有多少稚气,反而是那种青年人特有的纯净明澈。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是这个年纪的人很少有的坚毅的神情,白色的中山装虽然洗得有些旧,但是并不影响它的笔挺以及所烘托出的穿着之人的超凡气质。
让人过目不忘的美青年,错不了,一定就是这个人,这个江湖上已经传翻天,最近一段时间却销声匿迹的张逸清。
“张先生是出差还是访学?”丁晴心中料定了张逸清的身份,对他这个人更加好奇。
“旅游,去华山。”张逸清扬了扬手中的车票。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有这么个姑娘能够一起说说话也真是一件幸事。
“这么巧?我也是去华山。这样更好了,下车也不怕一个人了。”丁晴没有说谎,她的目的地的确与张逸清一样。
但是张逸清却在心中暗叹,眼前这个活泼的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这一去是不准备回来了。能够平安埋骨深山最好,怕就怕这旅途上再出什么岔子。跟自己结伴的人,至今为止每一个落得好。
“怎么?不愿意?”丁晴见张逸清脸色有变,佯怒道。
张逸清还没等说话,就看见一直坐在丁晴身边那个埋首物理学的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偷偷摸摸的将手伸进丁晴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明目张胆的盗窃,这还了得?张逸清当即就运内力想要劈出一掌,但是突然意识到这是在火车上,是普通人聚集的公共场所。自己这么个江湖中人贸贸然使出内功,其结果可想而知。
“小偷!”张逸清收回了手,立刻站了起来。
丁晴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之时,那小偷已经扔下手中的书拿着丁晴的钱包跑出了好几步,却还是被张逸清一把捉住了手腕。
一切变故都在瞬间发生,张逸清还没来得及夺下丁晴的钱包,就听见丁晴的尖叫从身后响起。打盹的大汉和睡着的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起身,并且全都围到了丁晴身边。只见那大汉也已经捉住了丁晴的手臂,铜铃大眼透出一股慑人的煞气:“夫人,得罪了!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跟你们走?”事出突然,丁晴的情绪却很快稳定了下来。她甩开大汉捉住自己的手的同时,反手一掌拍向大汉胸口。另一只手则将编制的绳结向已经抽出短剑的情侣扔去。
“丁姑娘!”张逸清见丁晴被困,急忙折身回来。
“张逸清,走!”丁晴利落的突围,抓住张逸清的手就向另一节车厢跑去。
“姥爷,这么说,你不就是和三胖的二姥姥私奔……哦不是,是巧遇,然后为了躲避敌人阴差阳错的跑到一起了么?”周小跳专心地听着故事,但是没有忘记加上自己的想象。
周姥爷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外孙子,没说话。然后突然间抬手,视线一转到了左玄明身上,“啪”一下狠狠弹了左玄明的脑门。
左玄明:“……”
耿天征&司徒浩:“……=_=?”
周小跳赶紧扑到左玄明身上,用手揉着他瞬间红肿的额头:“姥爷你弹三胖干什么?!”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最讨厌说话的时候有人打断。”周姥爷饮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周小跳急了,因为左玄明都被弹肿了:“姥爷你这就不对了,说话的人是我,你要弹也不能弹三胖啊!”
周姥爷高深莫测的摇摇头:“我弹你你疼吗?”
“疼啊,但是你不是没弹我么?”周小跳真搞不明白自己姥爷怎么想的。
“我弹他你疼吗?”周姥爷又问,视线在周小跳和左玄明的脸上来回晃荡。
“疼倒是不疼……可是我心疼啊!”看着自己男朋友遭受不白之弹谁能不心疼,就算是周小跳也不例外。姥爷下手也太狠了!
“这不就完了。”周姥爷调皮的摊摊手,“头疼和心疼哪个难受?一会你再瞎插话我就接着弹他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