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的心咯噔一下，他的脑子如同糨糊一样浑浊不清，他无力地靠上树，肩膀顶在坚硬的大树上生疼的厉害。刚才欣月向思文表白了，而思文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她是医院里的护士，又是院长的女儿，而且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思文从来没有抱过女人，所以他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如今有一个女人投怀送抱，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他有什么资格与她比，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思文身边。他蹲下身子，身体颤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低落的情绪。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只有自己的臂膀才是真实存在的。
伊凡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众星拱月的美丽景色，任凭眼泪在脸庞上纵横交错。他一直呆呆地站到月亮躲进云层才走出树丛，迎面碰上一张焦躁不安的脸。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思文拉起他的手，埋怨道，“手怎么这么冷，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别老站在外面犯傻。”
“如果你觉得欣月比较好，你可以试着和她谈谈。”
“谈什么？”
“当然是谈恋爱！”伊凡的心绞在一处，自己的口是心非真是令人讨厌，“而且她又是这么优秀的女孩，背景又好……”
“够了，你存心惹我生气吗？就因为我刚才没拒绝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们？”
“就你那点小把戏，我会看不透。”思文嗔怪道，“我是故意做给你看的，看你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的反应，让我很满意。”
“你……”伊凡懊恼地看着他，他们走入房间，看见桌子上的一大堆碗碟。思文叹气道：“最讨厌洗碗了，早知道刚才欣月要帮忙的时候，就让她洗。”
“我洗吧！”
“不行，让你洗，还不如我洗。”思文抢上前，一边收拾一边嘟嚷，“如果不做个贤惠的妻子，就要被老公休掉了。”
“老公也有义务帮忙老婆忙家事，来，一起洗。”
两人忙完一切，洗漱完毕。伊凡因为站了一天，疲累地躺回床上，思文在黑暗中抱着伊凡说：“伊凡，下个星期三去欣月家，你和我一起去吗？”
“嗯！对了，明天雷诺接我去他家玩。”
“雷诺。”思文懊恼地抱紧伊凡，抱怨道，“一个大叔已经够烦了，又来一个。”
“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对我怎样。”
“可是他们却对你别有用心。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小心点，我还得去医院上班。知道你很累，今天就先放过你。”
黑暗中，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渐渐进入梦乡，他们虽然做着不同的梦，但是梦里都有伊凡和思文。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学校下课后，伊凡和思文有说有笑地走出学校大门。雷诺靠在车子旁，他的金色头发在一群黑压压的中国人中特别显眼，不少学生都悄悄打量着他，寻思他到底来接学校里的哪个人。
思文不快地送他到雷诺身边，用法文恐吓道：“如果伊凡少根汗毛，我即使要把法租界连根拔起，也要把你找出来。”
“唷，这么说来，我还得藏到法租界外了！”
伊凡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他现在还不能听懂半句法文。他钻进汽车，朝思文挥挥手告别。景色在车窗外渐渐变成缕缕丝线，雷诺兴奋地介绍法租界内的环境，他的语气中透露出自豪，他有自豪的资本：法租界在二十年代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
雷诺住的是一栋高级公寓，三室一厅，摆设颇有法国情调，房间主色调以金黄色为主，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错觉。伊凡有些拘谨地坐上沙发，他从玻璃茶几下拿出一个高脚杯，好奇地上下打量。雷诺开出一瓶葡萄酒倒入酒杯，打开唱机，优美的法国歌曲顷刻间流淌于整个房间。他们一边品酒，一边聊着一些似有若无的话题。
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房内的气氛，雷诺起身开门，笑着迎接一个中国人进入。伊凡慌忙站起身，他今天穿了中山装，英挺中透出难以掩盖的妩媚气质。这个中国人看见他不禁呆了一阵，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丽的男子，而且连男人似乎都会轻易爱上他。他走到伊凡身边，热络地自我介绍：“我叫凤天，雷诺的朋友，都是中国人，别太拘谨。”
“嗯，我叫伊凡，也是雷诺的朋友。”
“呵……，你们俩倒是不用我介绍，就自个搭上线了。”
“雷诺你这个混小子，认识这么个美人儿，居然也不告诉我。要不是今天有事找你，这一辈子都甭想见到了。”凤天递给雷诺一张纸条，“方老爷家千金过生日，想让你过去拍个照，在徐家汇附近，离你家很近。”
“什么时候？”
“星期三晚上。”凤天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盯着伊凡，“不如我和伊凡合个影？伊凡，你说怎么样？”
“好！”伊凡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拒绝人，连他自己也很讨厌这样的个性。
一阵闪光，照片留下佳人影子——风华绝代背后，尽是凄惨恸殇。
三人相谈甚欢，伊凡吃着雷诺做的法式大餐，凤天是个左右逢源之人，他的某些要求让人不想接受，却又巧妙地让人不忍拒绝，伊凡边听边思量：要是思文在，肯定能很自如的应付吧。
雷诺送伊凡回家，途径徐家汇，里面都是些宗教机构，伊凡忽然瞥见陪欣月小姐逛街的思文，他们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仿佛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雷诺，这附近有医院吗？”
“法租界中间有一座圣玛丽娅医院，由法国人创办。”
“那中国人是不可能当院长的吧！”
“可以当名誉院长，只要出资投资过这个医院，不少大学生在里面实习工作，听说思文也在医院工作，他上得是晚班吧，工作这么短时间，没有人介绍是没办法进去的。”
“他医术很好！”
“医术好也要遵守医院规则，医院不是中国人开的中药铺，想开就开，不想开就关门。”
伊凡低下头沉默不语，雷诺以为刚才的话伤了他的心，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不，你说的是事实。”
两人再无多余的话题，一路沉默到租住地。
“我回去了，谢谢你招待我。”伊凡向他摇摇手，“下次我请你。”
“好！”
伊凡望着渐渐消失于夜幕中的车子，正要转身回去，便看见拐弯处闪过汽车的灯光，他立刻意识到那是欣月的车，于是急匆匆地往家里跑。他关上门，情绪低落地躺在床上。他最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是犯疑神疑鬼的毛病，他自嘲地想自己真像一个女人。
门被轻轻推开，思文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间。伊凡听见动静，打起精神坐起身，笑着询问：“晚饭吃了吗？”
“没吃！”思文心虚地说，其实他刚陪欣月在外面吃完西餐。
“我给你煮饭。”伊凡起身刚走到厨房边，就听见思文说，“我还是不吃了，现在肚子不饿。”
伊凡知道思文其实已经吃过晚餐，便点点头，依旧笑着说：“那我就不煮了，饿了就吃些糕点。我先睡，明天还要早起。”伊凡洗漱后，脱下衣服率先躺入床，深秋的天气竟然有些冷，冷到他的心直打哆嗦。伊凡面朝着白色纱帐遮掩的墙壁，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些愚不可及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向思文问清楚，为什么要在这里独自一人伤心。
思文注视着伊凡的背影，怀表的指针已经停留在九点。他觉察到伊凡的低落情绪，他懊恼地想为什么伊凡不告诉他今天和雷诺在一起的事，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硬是堵在胸口没问出口。他洗漱后躺上床，拉灭昏黄的灯，房间里立刻漆黑一片。
两具躯体在床上躺了一阵，躯体中的灵魂都在疯狂的奔跑，希翼找到一个光明的出口，然而又怕掀开的背面是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
“伊凡。”
“思文。”
两人竟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思文从身后抱住伊凡的身体，他扳过伊凡，正面对着他，他似乎能看见怀抱中的人正瞪着一双炯炯的眼睛。他吻上他的唇，掀开他的衣服，灵巧的手熟练地拨弄着怀中人突起的乳尖，然后手渐渐下滑侵入肿胀的热杵。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思文一边持续手上的动作，一边问气喘吁吁的伊凡。伊凡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今天……看见……你和……欣月……在一起。”思文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房间里的空气渐渐冷却，寂静的空间压抑着床上的两个人。伊凡本来温暖的身体，也渐至寒冷，“我问了不该问的话吗？”
第三十章
思文拥紧了怀中的人，哀求道：“可以不问吗？”他的声音夹杂着些许颤抖，这样的他既让伊凡心疼，又让他更加愤恨。欣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然可以让思文为难到这种地步，而且连他也要瞒着。伊凡推开他，独自面壁垂泪。思文从身后靠上来，却再次被伊凡推开了。
天空好像要塌下来了——伊凡站在走廊上呆呆地望着漂浮游荡的几朵白云。他们俩又成了前几天冷战的模样。思文看见他总是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话与他说，却嗫喏着难以启齿——伊凡想到这样的他就唉声叹气。思文站在他不远处，悄悄地观察伊凡的反应，他暗自苦恼到底该怎么才能安抚他，但是这次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打过，伊凡再也受不了两人之间的压抑气氛，率先跑出教室，任凭思文委屈的眼神紧跟着他，他想——自己快哭了吧！为什么天空不下雨呢？连旁边的红色枫叶都在嘲弄他的脆弱。伊凡加快脚步，难以控制的身体忽然撞到一个人，他抬起头，望进凌天深邃的眸子。
“你——好像要哭了。”凌天竟直接说了出来。
“带我走，到随便一个地方。”
周围人全好奇地盯着他，昨日是一个法国人开车来接他，今天又是一个俊帅的男人开车接他，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和有钱人混在一起。
伊凡在众人瞩目下钻进汽车，思文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轿车中。然后旁边吱嘎一声，欣月俏皮地钻出脑袋，朝他喊：“思文，我们该走了。”
思文走上前，钻进车子，闷闷不乐地坐到欣月身边。
“怎么了？拉那么长的脸？今天去哪里玩？”欣月娇嗔道。
“随便！”思文提不起精神。
“喂！”欣月挽住他的手，“你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做男朋友的觉悟。”
“好吧！你自己说想去哪里？”
凌天扶着方向盘，听伊凡抽噎的哭泣声，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本来想去邀请他参加方老爷千金的生日晚会，说是生日晚会，其实是选老公的聚会，那个混蛋到底做了什么竟惹伊凡伤心到这种地步，他要等伊凡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再问。
“我这样很没用吧！”伊凡忽然自己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瘦弱的身体随着声音的幅度颤动。凌天把车停在路旁，转身将伊凡揽进怀里。好温暖的怀抱，伊凡想，他现在正需要这样的怀抱，虽然知道这样做只会更伤害凌天。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伊凡摇摇头，这个动作仿佛是往凌天怀里钻——如果能完整的拥有他，该多好！凌天的视线落在外面枯黄的草丛上，稍稍没注意，竟然已经到深秋季节了。“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我却希望能够绑住思文，他有父母，有家业，他总有一天要成家，要传宗接代，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伊凡停顿了一阵，“但是我无法做一个有家室男人的情人。”他抬起头，眼泪依旧湿湿地留在他面上，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像我这种人，会有女人喜欢吗？我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凌天没有回答，他忽然吻上伊凡的唇，松开后，郑重其事地说：“伊凡，嫁给我吧！”凌天见伊凡犹豫的样子，慌忙接上道，“你不必马上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再回答。”
思文陪欣月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每一张脸都变成了伊凡的笑脸。而他却把这张笑脸打碎了，看到那样愁眉苦脸的伊凡，他只会变得更加手足无措，他在情感方面的愚钝，已经多次伤害到伊凡的心。
“思文，你说这个好看吗？”欣月拣出一条西洋裙比在身上，向思文征求意见，“你在想什么啊？”思文转过头，什么时候他们居然停在一家店铺前，他看了一阵，轻描淡写地说：“很好看！”
“替我包下！”欣月开心地对店主说。然后转头对正在发呆的思文说：“再给你也买一套西服。”
“不用了。我自己会买！”思文厉声拒绝，“不过这裙子……”他沉思了一阵，“老板有没有比这个更大的？”
“没有！”
“我要订做一套，身高跟我差不多，但是比我瘦。”
“思文，有这么高的女人吗？”欣月不满地叫嚣，“我可是叫你出来陪我的。”思文无动于衷于欣月的歇斯底里，兀自和店主商谈订做衣服的事宜。
车内的空气依旧安静的可怕，伊凡拨弄纤细的手指，脑子里飞速转动着，他此刻的心情一片混乱，他应该马上拒绝凌天才是，但是他的心居然有些动摇了，结婚……终于有个男人愿意与他结婚了，可是自己对其他男人能轻易产生感情吗！要喜欢其他男人，他宁愿接受一个女人。
凌天发动车子，好笑地盯着旁边人的反应，他的手指正不动翻动着，似乎在寻找解决的方法，对他而言，伊凡没有立刻拒绝，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要去哪里？”凌天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内。伊凡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他的脑子翻腾的厉害，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凌天拍了拍伊凡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反正……”伊凡抬头穿过透明玻璃，看见前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想回家。”
“整夜都不回家吗？”
“嗯！”伊凡踌躇着下了个自以为重大的决定，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思文，“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好！”凌天加高档位，朝徐家汇方向驶去。伊凡渐渐无法看清周围的人，甚至连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影子，似乎也越来越模糊了。
第三十一章
凌天住的是三室一厅。伊凡环视房间里的摆设：暗棕色主调覆盖了整个房间，宽大的沙发围着长方形玻璃桌，进门左侧摆着一张长木桌，上面摆着唱机。伊凡透过开着的门看见一个卧室，里面摆着一张西洋大床和一个巨大的柜子，依旧以棕色为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