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和沮丧让他变得形容憔悴,也在他的心里燃起了燥热的火焰。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有人敲门,柏旸知道那是杜七。那天明基走了之后,他被周游简他们救下,醒来过便拜托了他们给临安的杜七带去消息,很快,杜七就带着十余人赶了过来,胡冰则继续留在临安,那里也还不太平。
没过几天,颜山也来了,他是被杜七从关月借出来的,也没告诉严晓灵做什么,有他在,柏旸才算是慢慢好了起来。
进门来的不止杜七一个,他身后还跟着刚刚闻讯赶来的莫一。那日他与欧阳一起出了关月,就一路往苏城方向赶去,途中遇到了些岔路,两人就各自分散开寻找线索,约好到了苏城再一起碰头。路过临安的时候,他顺便与胡冰通了下信,才得知杜七已经赶来找到了柏旸。
默默的听柏旸将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莫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柏旸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毕竟,他是仅用五天就从关月赶过来的。
莫一一言不发起身向外走去,柏旸叫住他,他微微偏转了头,淡淡道:“我去找他,只有我,是对得住他的。”
柏旸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你的主人出卖他,你就是帮凶。”
“你最好说清楚,谁出卖他?是他自己要来苏城的,与人何干!我虽然讨厌他,但我也绝不会做出出卖同伴的事!”
莫一冷笑一声,道:“欧阳要带他回去,不是你跟他说初夏被绑走的?你明知他忌惮明基,却不说他就在此处,难道还不是你们的阴谋?”
“我不知道明基在这里!”
“严晓灵的诡计,你能不不知道?你和弗英不善,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可你也不必这样坑害他,他会没命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柏旸暴吼一声,激得眼眶都微微发红,他冤枉,确实不知道明基会在苏城。
莫一看他不似作伪,联想到他平时为人,才猛然发觉到是自己偏执了,心里给自己念了遍定心真言,然后说:“好,我冤枉你了,你不是同谋,但是你无能,你让别人把他带走了。”
第一次被人说无能,柏旸气的浑身颤抖,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回击的语言。杜七看气氛僵硬,赶紧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马上找到他的下落,我已经派人往他们的方向找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你们的人还有靠得住的吗,我自己去,找到后就让他远离这里,再不过问这些恶心的事!”莫一对关月的人失去了信任,对杜七的态度也变得冰冷,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杜七对他的反常似乎有些惊奇,愣了一会,然后道:“莫大,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但起码我们是不知情的,弗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兄弟,我们也很着急。要想早点找到他,只有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有我们的帮助,你也不想他多受折磨吧!”
要找一个人肯定不容易,但是明基却是有一伙人同行,目标明显,所以要找到踪迹也应该不难。但是明基不是笨蛋,需要的时候他会占领一个据点,不论是有人还是没人的地方,到他们离开的时候,都会变成无人的禁区。只有极少数周边的人看到他们离去的方向,但他们所指的方向各不相同,四通八达得根本不知道那个才是真的。就因为这样,莫一加上杜七还有最后来的欧阳,加起来总共十四人,日夜奔波,接连寻找了一个月,也还是没有找到明基真正的藏身之处。
柏旸的伤势严重,经脉受损,真气被打散了近七成,颜山给他用了回春,总算是保住了多年的修为,但是那些身体里面的伤害,还得靠它自己长起来。颜山知道他的脾气,话不多说,专门派了人照料他,实际上就是看着不让他乱跑。柏旸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待遇,没几天就给人打晕逃了。
奔波了几个地方,到各个门派请求派人支援,他的名头大,那些头头们是给足了面子,但就是不说派人。是明基的暴戾的恶名吓坏了他们,他们只怕自保都不够,哪里还敢去追他,一些小帮派甚至已经悄悄将人和财物转移出去,离此不远的洞空堡还要与武当联姻,也必是想用这种的方式来建立固防,那路过救了他一次的周游简就是代表武当来参加两派的婚礼的。
给严晓灵去的消息终于有回音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好好养伤,其他的事都交给杜七他们,倒也没说不许他们去找弗英。
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柏旸咬着嘴唇,心里暗暗发着狠。他知道,弗英一直留在关月,其实并不是完全是为了躲避明基,从那次他跟丁六的冲突就知道,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帮忙,或者是想占便宜噌吃喝。所以这次,不管严晓灵是为了多么重要的事而出卖他,都是错的,她错了!
柏旸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手上也沾有不少血腥,但这次,他不愿就这么放任一个人死掉。
第十八章:思虑
“砰”的一声,有人踢开门进来了。弗英心肝一颤,撇眼望去,果不然是明基。
明基几步跨到床前,还是一样凶狠的眼神,残忍的声调,“装死装够了,舍得醒了?”
弗英愣愣的看他不做声,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做何回答。
见他不说话,明基又说:“最终还是落到我手里了吧,顾弗英,有没有想过有这一天,做好觉悟了吗?”
还是没听到声音,明基就像是在自说自话意昂,很快他就不耐烦了,转而问云定:“这人是傻了吗?怎么醒了也不说话?”
云定道:“他伤势太重,又躺了二十几天,也不知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不习惯开口,总之应属正常,首领不必担心。”
“没有力气说话?我看你眼睛瞪得倒很精神!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么?因为我觉得你活着比你死了更有趣,我会让你觉得你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一把捏住弗英下颚将他提了起来,表情带着恶意的愉悦,像吃饱了腥的猫一样,慵懒的危险。
弗英心里疼的骂娘,却还是不开口,既然有人给他打了圆场,没有必要不去利用,最起码在明基想到怎么折磨自己之前,让自己好过些。
没有回应,明基笑了,他一只手掐住弗英的大腿,手指从绷带的边缘钻进去,生生插进刚结痂的血肉里,血很快涌了出来,沾湿了衣裳。
弗英咬着牙丝丝地抽气,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弓,忍耐着。可是这种忍耐此时这里并不能得到欣赏。
“这下你可要……忍住了。”明基收了笑,将沾着血的手指送到嘴里舔干净,一把扯开他腰间的包裹,揪住一条血痂边缘的皮肉,一抬手,将血痂整个撕了下来!
“啊!”弗英一声惨叫,闭紧了眼,不让疼痛以一种软弱的方式宣泄出来。
明基又笑了,脸上布满了讽刺,他将那条近两寸长的血肉扔进嘴里嚼烂,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鲜活的生肉,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明基边说,又将弗英胸前的一道疤给撕了下来,还放他跟前晃了晃。
弗英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他把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痉挛着,不自觉地呻吟出声,紧闭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身下的单子已经被抓烂,指节泛着清白,指甲抠进掌心,平添了新的伤口。
杀了他!杀了他!心里一头黑暗的兽在咆哮。
云定看着明基表情的变换,心里一阵颤栗:他要生气了。暗自压下心惊,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说:“首领,再失血,他就死了。”
明基回头,眼神在他面上一扫而过,云定一震,仓惶跪倒在地,“云定多事,请首领千万息怒!”
“云定,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吗?”明基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问。
“云定崇敬首领,只想一路跟随,但首领为什么留我,确实不知。”
“我看中你的医术,留你的唯一理由就是你这本事,别无其他,懂了吗?”明基原本话不多,但他说的每一句,都有足够的杀伤力。云定噤若寒蝉。
“治好他。”又站了一会,明基丢下一句话,摔门走了。
这一走,对弗英和云定两人都是解脱,弗英挨过了那一阵割肉放血的钻心剧痛,终于晃晃悠悠活了过来,看着还有些恍惚的云定,好半天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也觉得你活着比死了更有趣……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茹毛嗜血的畜牲,好歹来了你这么个生嫩的活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这么快就给操没了。而且,我对你的身体也很感兴趣。”
听了这话,弗英顿时觉得有些无力,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坏道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的恶棍,而是明明坏的掉渣还特有自知之明的流氓。
还好有个叶前,就是那个老喜欢一惊一乍的少年,他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做事周到,人也体贴,最重要的是,他不跟明基他们一样,是真诚善良的。
弗英问他怎么会落在这么个狼窝里,叶前的小脸立刻变得忧愁,他说,他原本只是一个生在山野里的药家孩子,一次上山采药遇到了云定,云定就把他带了回来。
那你就甘愿跟他回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弗英问。
叶前摇摇头,说:我没有办法,父亲病了,活不了多久,是云定师父救了他,还给了家里五百两银子,父亲朴实,听他说要带我去学医,怎么会不答应。只是他也没想,他们会是这样喜欢杀人的人。好在有云定师父护着我,我也……没怎么受欺负。
弗英叹了口气,说:“总有一天,连云定也护不了你的,等到那一天,你最重要的事就是保住性命,然后,你去关月,找我。你和我……都是不属于这里的。”
叶前不懂他的意思,也能听出他的好意,弗英也懒得解释,这小孩比不得自己,太笨了。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弗英“清醒”过后的半个月,外伤终于愈合的七七八八,内伤却还是像火炽一样抓心挠肺的折磨人,针灸和吃药这样的倒霉事还能咬咬牙挺过去,可是云定运气通脉时,却是最痛苦的时候。
明基那一掌不但打的筋脉寸断郁结五内,加之弗英本身的心绪不通,噩梦不断,与云定气路不和导致两相冲撞,内伤最忌伤者不配合,这样一来,更是让治疗变得艰难万分。
“惊则气乱,恐则气下,悲则气消,思则气竭,你不会不知道吧?”治疗遇到阻碍停滞不前,云定也被折腾的恼怒万分,忍无可忍的呵斥他。
弗英满头大汗的瘫在床上,连气都不敢喘的厉害。休息了半天,才闭上眼睛无力道:“如果我逃不掉,早晚得被你家首领折磨死,那治好了还有什么用?”
云定气结,冷笑道:“我道你怎么伤那么重也死不了,大概阎王老子也看不上你这窝囊劲,没出息!你自己都不想好了,还能做逃跑的打算?你就这么拖着吧,活该你死在这里!”说完就拂袖而去。
叶前见云定走了,小心翼翼地将弗英擦干净,撅着嘴轻声道:“你还说要离开这里,这样连伤都治不好,还要怎么离开啊,原来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弗英听出他的关心,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说:“我也无能为力,每次到了关键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人,尤其是那些,死在我面前的人。”
明明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被杀死,但是现在自己却在被凶手尽全力拯救着,那么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人,又算什么?每每想到这些,心里的痛楚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弗英禁不住想去回忆起第一次与明基相遇的时候……
也许从两人相见的第一面开始,就注定他们相恨相杀。弗英闭紧了眼,那是现在一切痛苦的起源,是万万不可去触摸的禁忌,要去回忆它,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壮的心。
“你杀过人吗?”叶前问。
弗英想说没有,但是那次为了救迎春,他确实踢断了一个壮实的男人的颈骨,他自己也并不无辜。
叶前呆呆地坐在一边,说:“其实,我也杀过……”
弗英睁大了眼,询问地看向他,叶前苦笑了一下,又说:“我也是逼不得已,他太坏了,我没办法,一失手,就砍死他了。当时我都傻了,想干脆也死了算了,我根本不配做个医者……但是,我现在还活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没人来找我报仇,那个人死了,悄无声息,就像他根本没存在过一样,一个人活得这么没有痕迹,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弗英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么会给他答案,叶前又笑了下,青涩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些哀伤,让他看上去似乎突然长大了些,“所以我想,起码等到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为我死而难过,会哭,我才可以死,现在,我还要……继续活着。”
一席话说得弗英不禁暗暗羞愧,这个小孩,相同的经历,他看到的居然是自己一直没有触及的更仁心的境地,他不仅比明基他们高尚,甚至,比自己还要聪慧,明智得多。是自己杀了人,以及害的别人被杀,自己一直坚信的是人命关天,而一直痛苦的,却是推卸不了自己的罪责。
两个人,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或躺或坐,都陷入两人自己的冥想中,好半天,还是弗英先抽身出来,他摸了摸脑袋,问:“你遇到云定以后,就一直呆在这么地方吗?从来没出去过?”
叶前摇头,他只知道他们是在一个小岛之上,四面环水,没有船的话无路可退。
小岛……弗英思索了一会,让他去找了支笔,从身上扯了块布,沾着自己的血写了封信,让叶前收好,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能出去了,看到门口牌匾上有月牙标记的钱庄或者粮局,就把这个交给里面管事的人。
叶前不明所以,问:“什么叫做‘清水洗尽布条,碾碎红珠撒入其中’啊?还要喂给狗吃?狗吃了这个就能找过来吗?红珠是啥?洗干净这衣服有啥用处?”
弗英狡猾地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这可是秘密,不可说,不可说!”
叶前哦了一声,将血书叠好小心得放入怀里,然后匆匆走了。
弗英哼笑了一声,不管这小子值不值得信任,那封信最终一定会被云定看到,那个人精,一门心思想从他这探得些秘密,最终也不过是想得到回春罢了,自己这绕三绕写得看上去高深莫测的东西他一定很有兴趣研究一番,然后很有可能去找莫一,问问他到底什么是红珠。
接下来,就看那云定争气不争气了,把赌注下在他身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他找到莫一,莫一就一定能找到这里来。弗英毫不怀疑这点,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无比坚定毫无理由地相信着那个家伙。
也只有他,是值得相信的了,弗英叹了口气,开始回想刚才叶前说过的话。
谁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
他会吗?
莫一眼皮一跳,拽紧缰绳勒停了马,转过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水,出神。
第十九章:喧闹
噩梦如影随形,叶前的话给了弗英新的思考,却没有解开他旧的忧愁。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不能自理,弗英甚至能在床上找到房事和睡觉之外的乐趣,伸个腿搭个脚都是很方便的,醒来无聊,就摆着各种姿势逗自己玩。有时候拉动了伤口,直疼得龇牙咧嘴的。
但是睡着了,身体就像被流沙淹没一样,沉重,无法解脱,还伴随着隐隐作痛,弗英知道,他的身体在一天天崩坏,也许不等到莫一找来的那一天,自己就先撒手了。
真是不甘心啊!
就在弗英迷糊要睡着的时候,门又开了,以为是每天照顾自己的少年叶前。谁知却意外听到一个嘶哑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