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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过青山——by香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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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三关伸出两手挥掉眼前的一片尘土,吐出几口带着土腥味儿的吐沫。

身子下边的人轻声哼了一句:“当家的……”

“哎呦妈呀!你咋个回事?”镇三关对少年喝道。

镇三关胡子拉碴的下巴正好磕在少年的脑门上。息栈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你……砸着我了!”

镇三关抖掉后背上落的一堆石板碎块儿,咬了咬牙,挪开身子说道:“咋个,伤到了没?”

息栈差点儿被压得窒息,这时感到身上的分量消失,才松出一口气。吐掉嘴里的土坷垃和渣子,活动了活动手脚,还好,没有骨折。

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摔在了一堆窖藏大白菜上,这是个菜窖!

大掌柜忍不住横眉立目地骂道:“你个傻羊崽子,脑子糊涂啦,见着个手雷你也往上扑?!捡金子呐?你倒是往边儿上躲啊!”

“……”息栈被骂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咋个?小红儿没教给你啥是手雷?”

镇三关咧开嘴冲着息栈比划:“就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长得比鸡蛋还大一圈儿,下次看见了别往上冲,赶紧躲开!那玩意儿比子弹还厉害,挨上了你就彻底躺了,连囫囵尸首都没了,全变成肉臊子和血块子,明白了不?”

息栈面露困惑:“我以为那是一枚暗器……”

“啥子暗器,有这么巨大的一块铁旮瘩做的暗器么?!这是明器!明着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镇三关“嘿嘿嘿”乐了出来,笑道:“就你们两千年前的人物儿,分个尸还都得用五匹马栓上拉着走呢吧,多麻烦呐!俺们不用马,直接拿个手雷就把个大活人分尸了!”

少年面色微窘,神情之中透出些许懊恼,低头不语。

脑顶上传来慕红雪的一阵惊呼:“当家的,没事吧?小剑客呐,小胳膊腿儿的摔哪儿去啦?”

息栈撑起身子,后腰上被个硬物件硌得钻心疼,回身一模,硬邦邦的。

白菜垛被这俩人活生生给砸出个人形,菜垛下边儿露出油布包裹的硬物一角。

少年揉了揉腰眼子,轻声说:“当家的,瞧瞧这是何物?”

镇三关拨开那一堆砸出了汁水的烂白菜,揭开油布,露出一只大皮箱子。

赶忙掏出枪管子直接照着那布满铜锈的小锁就是一枪。开箱一看,果然是明晃晃、白花花一大箱银子!

这边厢,镇三关乐呵呵地对还趴在地上的毕家老头子说:“老爷子,多谢您这一箱子白银,俺镇三关在这儿给您拜个早年了!”

那老头子也不答话,“呜呜呜呜”地只是痛哭锤地。

镇三关这时却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中凛出两道深沉的利刃,盯住那老头子说道:“毕老爷子,你可知道俺镇三关干哈要砸你的窑?你给那县城治安队配的那些枪饷,当初是点了名儿的要平了俺镇三关的绺子不是?!”

“呜呜呜~~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大当家的饶命啊~~”

“老子前几天从治安队把这些枪给收了,今儿个就拿着这几条‘汉阳造’来跟您讨银子,您老、不、冤、枉、吧,啊?”镇三关的话笑里藏刀,字字句句暗中搓牙发狠。

“不冤枉不冤枉,呜呜呜呜~~”那老头子磕头如捣蒜。

“行,那俺就回转了。来年您赚了银子,再去给治安队的配一排盒子炮哈!看看能不能把俺镇三关给平了!”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来年去给大当家的上供,呜呜呜呜~~”

“呵呵呵呵~~那咱他日再会了!惊着您屋里人了,对不住哈!”

出到院子里,镇三关走了几步顿住,仿佛忽然想起了啥。

提着枪,也不抬眼,只闷声吼了一嗓子:“黑狍子,给老子滚出来!”

西厢房里“嗷”得一声!三秒钟之后,果然滴溜溜麻利儿滚出来个人:“嘿嘿,当家的,俺在这儿呐!”

镇三关浓眉一皱,鼻腔里重重地甩出一声质问:“干哈呢?”

“没……没干哈……”

“狼崽子,你他娘的最近缺银子花啦?!老子少分给你片子啦?!”

“没有没有,哪能呢,嘿嘿嘿嘿~~”

“不缺银子就自个儿进城找娼马子去,甭在这地方给老子丢人!提上裤子走人!”(2)

******

注:

(1)砸明火:夜间抢劫,夜入民宅。响不响:打不打。响窑:带武装的大户人家。

(2)片子:钱,“分片子”就是分钱。娼马子:妓院中的娼妓,解放前北方的江湖话。

第十六回:意彷徨离魂愁绪

翩鸿列阵南渡晚,铁马齐喑暮归急。

马队驮着劫到手的财物和枪械,踏着夜色匆匆折返。绕出了城,一头扎进荒漠边缘的老林子中。

一个受伤的伙计被驼在马背上颠着,这时大约是捱得快不行了,一头栽了下来。

镇三关看了一眼,说道:“这里僻静,大伙歇个脚。红儿,给他把枪子儿取出来,好歹一条人命啥的,别给瞎糟蹋了!”

夜半的林子里阴风阵阵,迷烟滚滚。巨大的胡杨树撑开高高耸立的枝桠,倔强地刺向天空。寒风啸叫着将满树奇形怪状的枝条卷扭成狰狞的弧度,枯黄的落叶在半空中起起沉沉,挥洒不去。

一伙人找着个避风的土岗子,在那背风的坳洞处蜷坐在一起。

息栈现如今也逐渐习惯了绺子里这一套木乃伊般的奇怪装束。

把面上的黑巾裹紧,将凌虐的黄沙隔绝在口鼻之外,掖了掖脖颈缠的白布条子,防止寒风倒灌进皮袄。又将自己从潘老五那里领的一顶裘皮小帽儿牢牢扣在脑袋上,护住冻得红彤彤的脑门子和小耳朵。

所以说,要相信淳朴劳动人民从生活经验中积攒的智慧。

慕红雪拿烫红的一把小猎刀,将那名伙计左肩膀上嵌着的枪子儿给楔了出来,刀刃下的人被三名大汉按在地上,“嗷嗷”地惨烈嚎叫。

“哪个带烧刀子啦?”慕红雪轻喊道。

“老子这儿有一口!”黑狍子将自己怀里揣着的小酒壶递了过去。

慕红雪给那伤号嘴里灌了一口烧酒,又说:“这人失血过多,缺水,得多来点儿水,咱还有多少水?”

“每人也就小半个皮囊的水了,你看着办吧!”

“得整点儿热水来给他喝。”

“热水?他娘的,凉水都不够,哪给他弄热水,没锅没灶的!”

镇三关伸头看了一眼,那伙计已经失血昏迷,看着是快要躺了,不禁皱眉说道:“上回雷腿子肚子上给打穿了,你们看见四爷是咋个起死回生,把雷腿子给整活了的?”

黑狍子道:“军师是啥人,那就是半个神仙儿!上回不就是用柳五崽子的一泡尿把雷腿子给整得活蹦乱跳的!”

镇三关挑眉:“柳小五的尿咋成神仙水了?”

慕红雪啐道:“呸!什么神仙水啊!军师说那是童子尿,能起死回生的,我看就是瞎扯!”

镇三关“噗哧”乐了:“柳小五呢,再让他给尿一泡!”

慕红雪递给他一个白眼:“那娃子又不能打不能杀的,您今儿个就没把他带出来,山上打更值夜呢!”

黑狍子“嘿嘿”乐了几声:“好说好说,来,来,来,老子给他尿一泡尝尝!”

慕红雪道:“你滚一边儿去吧!军师说童子尿才管用,你那个是啥,驴尿!!!”

众人顿时哄然大笑。

黑狍子咕咕哝哝地说:“他奶奶的……”回头瞄了一圈儿,一双招子忽然点亮:“唉?那个谁,小剑客过来!来给爷爷们上一泡热乎乎的童子尿!”

息栈正在人堆的角落里蜷腿端坐,闭目养神,听得那黑厮叫喊,连眼皮子都没有抬,根本就不搭理他。

黑狍子吼道:“唉,叫你呐,过来救命啦!照着这人嘴里撒泡尿,快点儿!”

息栈眯起眼睛横了这厮一眼,不动弹。

“咋个啦?是让他喝你的尿,又不是让你喝他的尿,你这小崽子墨迹个屁啊!”

周围一圈儿看热闹的伙计捂着嘴开始“咯咯咯咯”地乐。人群里有人邪气地调笑道:“哎呦呦,小剑客,是不是童子呐?开苞了么?”

四下里众人由窃笑变成嚣张地狂笑。

息栈眉头微蹙,脸色渐渐阴沉,又不好发作,口气不悦地答道:“没有。”

身边儿有人淫笑:“没有啥?没有尿还是没有开苞?”

息栈憋了一肚子火,简直想抬手抡起剑鞘打人,竖起眉眼瞪着镇三关,给大掌柜的露出了一脸昭然的不悦:管管你手下这群恶奴!

镇三关挑了挑眉,看看那快要咽气儿的伙计,又看看少年,冲息栈勾了勾手掌:“来,尿一泡,这是救命的,真不是哄你玩儿的!”

少年冷冷地回答:“没尿。”

有尿也不在这里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想让我解裤子,小爷才不干呢!

镇三关眉头立时拧上了一把锁,眨巴了眨巴暗夜里明晃晃的一双眼睛,嘴巴一撇,慢悠悠地迈过地上坐着的一堆人,径直向着少年走了过来。

息栈不由得一愣,你要做什么?你仗着自己是大掌柜想要使强扒我裤子?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小爷削了你!

大掌柜踱到面前,轻哼了一声,咧开一嘴白牙,唇角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伸手摘了自己的裘皮帽子丢给他:“去转到那胡杨树后边儿尿去,尿这帽子里,赶紧给端过来,手脚快点儿,要热呼的才管用,去吧!……嗯?”

四周一圈儿几十口子的眼睛齐刷刷仰望着镇三关,那无比尊崇的马屁眼神儿分明就是在说:瞧瞧咱绺子的大掌柜办事儿,要不然人家能当大柜呢,弟兄们服气呀!

息栈瞪视着那挑动的硬朗浓眉和黑漆漆、亮油油的一双招子,死瞪了半晌。四目交火,终究还是扛不住大掌柜的一贯压倒性的华丽眼神儿,败下阵来。

憋气,无奈,接过了帽子,一言不发,去了胡杨树后。片刻出来了,将盛了一泡尿的帽子递给黑狍子。

要不说那丰四爷就是个半仙儿呢,连带这童子尿竟然也成了神仙水!

那昏迷的伙计出于吃水的本能,咂吧咂吧地喝光了一帽子的热尿,竟然哼出了一口气儿来,慢慢转醒了!

伙计们大乐,纷纷打趣道:“哎呦呦,小剑客的尿真他娘的管用,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小童子呦!老子下次也想尝尝这神仙水呦~~”

众伙计还在那里一阵叽喳乐呵、笑闹打趣的时候,镇三关已经板起脸来,招呼众人上马集结,将伤员继续驮在马上,整队进发。这半道上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毕竟不宜久留。

大掌柜的没了裘皮帽子,也不计较,只将颈上挂着的黑色面巾解下来,将大半个脑袋包上,抵挡凛冽的风沙。

息栈翻身上马时,脑顶上扣的帽子差点儿滑落,幸好反应快,一手捞了回来。

慕红雪自他身边儿策马而过,随口说道:“娃子,你这帽子大了吧?回去跟五爷换一顶去!”

息栈低低“嗯”了一声,没有言语,帽子挡住了一对儿煮熟的小红耳朵。

他骑在马上,不时用手悄悄按住帽檐,生怕一阵风刮过来,这帽子就给吹跑了,追不回来……

一双细长凤眼不时瞟过前方唯一一个没有戴帽子的身影。

那黑巾遮掩下的一双招子,在雾茫茫的深渊夜色之中格外亮眼。一路上警惕地审视着前前后后,目光在每个马队伙计的脸庞扫过,如同照亮暗夜的两枚火把,烈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

那一夜将近天明才回到绺子,军师和一众后勤的喽罗早已等在寨门口相迎。

镇三关在马上乐呵呵地高声吆喝:“四爷,你就是个神算!果然就像你算的,昨个晚上那是碧什么星高照,砸窑点儿正、兰头海!”

慕红雪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笑声:“当家的,又露怯了,军师说的是碧虚凝阳,吉星当空!”

“呵呵呵呵呵~~啥‘必须’不‘必须’的?反正就是大箱儿的银子、大筐的枪!”

绺子里灯火辉煌,欢声笑闹。大伙儿都毫无睡意,直接在院子里围着清点起了收获的片子和各种物件儿。

聚义厅门口的那口大锅上照例咕嘟咕嘟地煮着吃食。今儿个是得胜回山的日子,因此不要那羊杂碎汤了,煮的是羊排骨汤,下了面片,热烘烘的,白气缭绕,香浓醉人。

可惜,又是息栈不得吃的东西。

少年自己溜去没人的厨房,从水盆里捞了一块豆腐出来,起个小砂锅,做了一道简简单单的小葱烧豆腐,里边儿还焖上泡发的香菇丁,看起来清清淡淡,白白绿绿。

院子当中的长条桌热热闹闹挤满了人,息栈端着饭碗在人缝里捡了个凳子坐上,埋头吃豆腐。

斜对面儿的黑狍子正在稀哩呼噜干掉他的第三碗羊肉排骨面,准备招呼第四碗。

身边儿的红姑奶奶已经吃饱了,盘腿利索地坐在凳子上,拿两根葱管手指夹着一块羊肋骨,细细地啃,吸了一口羊骨髓,舔舔秀唇,眼神飘向坐在长条桌顶头的大掌柜。

大掌柜的跟丰四爷、潘老五胡吹乱侃了一通砸窑的过程,又被俩伙计揪着划拳,划得不亦乐乎。酒喝掉了满满一坛子,两眼一圈儿通红,愈发显得那一对黑眉俊目摄人心魂,浓郁的五官在灯火之下赫赫发光。

黑狍子偶然瞥见息栈竟然端着一碗豆腐在那里细嚼慢咽,立刻就叫唤开了:“哎呦喂,小剑客,你咋个不吃这上好的羊肉汤面,吃那个豆腐咧!”

息栈是一贯将那黑厮的聒噪当作耳边风,自顾自地吃豆腐,眼睛里流露出难得轻松的神情。

“哎呦喂,俺瞧瞧,这碗豆腐咋个这么像老毕家院子里,那几个被‘汉阳造’摘瓢的倒霉蛋的脑浆子唉!小剑客,你是不是把人家脑浆子给盛了来,做成豆腐脑咧?我告诉你吧,这人脑瓤子得用那热乎乎的白馍馍沾着吃,吃新鲜的,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吃了补脑子!唉,当家的,四爷,你们说对吧,对吧?!”

黑狍子一个劲儿地煽风点火,一桌儿的人明知道他是在打趣小息栈,乐得跟着起哄架秧子,一起拍桌子说“对”!

息栈被这黑厮说得,立刻就觉得嘴里的味道不对了,低头一看这碗焖得酥酥软软的水豆腐,白花花的,中间还夹杂着香菇丁,分明就像是一碗兑了人肉臊子的脑浆子!

顿时就没了胃口!

气得他一双凤目恶狠狠地瞪了黑狍子一眼。没处撒火,忍不住伸出两手扒住桌沿,身子忽然潜到桌下,伸脚勾住黑狍子坐的凳子腿,暗暗发力,两腿一绞,来了个釜底抽薪!

燕翎摆尾,小凤潜渊,身手干脆利索!

黑狍子没有防备,那凳子立时绞得脱离了他的屁股,被拽飞了。这厮身子下边儿一空,两腿没有撑住,立刻就坐到了地上,羊肉面汤撒了一身!

震山响的锤桌大笑声中,黑狍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嚎叫:“谁?谁暗算老子?!”

一抬眼看见少年的眉眼中饱含得逞后酣畅的笑容,怒道:“你个小崽子,你敢拆爷爷的凳子,看爷爷不收拾你的!”

桌子一头儿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分爽朗的笑声。大掌柜端着酒碗拍着大腿,张扬地狂笑,骂黑狍子:“活该自找,打不过人家还老是招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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