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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 上——by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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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一直等到楼上的完全安静下来,才又轻手轻脚地打开后门,急急地去寻周南生——凄风冷雨中,并不见他的身影。谢暄内心焦急,却又不敢出声喊,也不管脚上的棉拖身上单薄的睡衣,一头闯进夜色中,夜风嚣张,扯动他宽大的睡衣,人像没了重量,凉的雨丝儿扑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脖子,他四处张望,终于在东北角的芭蕉树下找到周南生——

他孤孤单单地靠站在墙边,看不清模样,但浑身上下有一股阴郁冰冷之气,又敏感又脆弱。

谢暄走过去,小声叫他,“南生——”

周南生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见他,模糊地笑了一下,“我走了啊——”

谢暄赶紧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你妈妈知道你出来吗?”

周南生沉默不语。

谢暄摸索到他冰凉的手,拉了拉他,没拉动,再用了点力,周南生终于朝前走了一步。

谢暄拉着一言不发的周南生进了厨房,重新倒了一杯热水塞在他手里,然后关上门和灯,一根手指放在唇间,朝周南生“嘘”了一声,两人静悄悄地回到房间。

等关上房门,谢暄才真正放松下来,回过头来看木头人似的周南生。周南生避开他的目光,机械地喝着搪瓷杯中的开水,热的液体通过食管一路向下,像烫开了一条路,他慢慢感觉到手脚的存在,略略扯了下僵硬的脸部,“外面好冷啊,我都快冻僵了——明天肯定要下雨——”他像是没话找话似的,抬头看了谢暄一眼,有些尴尬有些难为情,无法为他的深夜来访作出合理的解释。

谢暄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今天电影放了什么?”

“《少林寺》和《城市猎人》”

“好看吗?”

“嗯——你没去看?”

周南生又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递了递手中的搪瓷杯,“你喝吗?”

谢暄点点头,周南生走上前,将杯子递给他。谢暄将杯子里还剩的小半杯水都喝完了,然后将杯子放到一边,“睡觉吧,你关灯。”

他自顾自地躺到里面,留下外面一个床位给周南生。

周南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脱掉潮湿的衣裤,关灯,在黑暗中摸索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被窝还是暖的,残留着谢暄的体温,周南生感觉到自己那颗冷得没有知觉的心稍稍悸动了一下,身边热乎乎的身体触手可及,黑暗中,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周南生平平地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顶,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勾谢暄的手指,“三儿——”他的呼唤带着点儿试探,带着点儿珍重,带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还没有凝结的水汽。

“嗯。”谢暄应了一声,似乎就要睡去。

周南生的手伸过去,沿着谢暄的手指,滑过他的小臂,在触到他的肚脐的时候,谢暄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南生很久没有动,就在谢暄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忽然也转过身,伸出手臂,框住谢暄的肩,压向自己的胸膛,下巴扣进他的颈窝。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相贴的肌肤滚烫火热,有一种感情像纤细的藤蔓茸茸地探出头来,有一些什么东西悄然而至,那样的暗妙像唇间的呼吸。

17、雨夜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间被人推醒,窗外已经泛起了微微的亮光。周南生穿戴整齐,俯下身对他说:“三儿,我走了。”

谢暄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闭着眼睛并未醒来。

周南生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冷清的空气里飘着雨丝,他翻墙出去,一个人走在昏昏迟迟的弄堂里。

谢暄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周南生。天阴得厉害,夹杂着小雨,班主任破天荒地没有久留。谢暄去周南生的班级找他,但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影,于是便回到教室等他,可是这一等,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等到周南生。

谢暄的心情也如同那天空,潮湿而阴郁。他推着自行车,慢慢地离开学校,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坑坑洼洼的水潭,被灯光映照得流光溢彩。

经过学校围墙边的小巷时,他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四个人,一个是孙兰烨,三个是流里流气的校外不良分子——一看这情景,谢暄自然就猜出事情的真相——孙兰烨含苞待放的美丽从来就是别人目光的流连地,平日里她骑车经过,总能收获一干轻佻的口哨和嘘声——谢暄没法儿装作没看见,冲她喊道:“孙兰烨,回家了——”他的目光平静,似乎压根没瞧见那三个虎视眈眈的小混混。

孙兰烨看见谢暄,如同看见救星,推着自行车就要过来,可——一个混混叉着腿牢牢坐在她的后座,一个紧紧把住她的车把手,两人一前一后控制住她的自行车,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第三个人原本背对着谢暄,一手插在裤兜里,正低头抽烟,头发染成了稻草黄,耳朵打了五六个耳洞,闻言转过头挑着眉看了谢暄一眼——把住车头的混混立刻耀武扬威地喝起来,“小子,不关你的事,滚开!”

孙兰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目通红地望着谢暄,又是娇弱又是可怜。

谢暄自然不可能走开,目光在三个小混混之间游走,判断出那个抽烟的是领头。

这时,那个把着车头的小混混凑近抽烟的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谢暄。抽烟的人的目光也跟着望过来,从上到下审视一边,从嘴里拿下烟夹在指间——

“你就是谢暄?”

谢暄与他对视,不做声,不否认。

那个人慢悠悠地将烟叼在嘴里,下一秒,铁锤般的拳头便砸到谢暄的脸上——谢暄踉跄了一下,与自行车一同摔在水坑里,裤子立刻湿透了,被打中的部位麻麻痒痒之后是沉闷的痛感,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孙兰烨吓得惊叫一声,也顾不得自行车了,想跑过去,却被人拦住了。

黄毛一手夹着烟,斜着眼居高临下地觑着谢暄,眼里曝出猎狗般的凶光:“小子,你很能嘛,敢打我妹妹主意,还想英雄救美?”

谢暄忍着痛,慢慢地坐起来,轻轻地碰了碰红肿的嘴角,表情平静到漠然,“我不认识你。”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嘴角溢出一丝嘲讽轻蔑的笑,下一瞬,又马上变得凶狠起来,“你记着,我是胡莎莎她哥,胡宁军——这个世上,没人能欺负我妹妹,婊、子养的东西,你算得上哪根葱?还敢学人脚踏两只船——”

谢暄站起来,朝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在迷离的灯光中显得艳丽带毒,让对面的胡宁军愣了一下,“我道是谁?原来是她——自己犯贱舔着脸凑上来,关我什么事?”

胡宁军的眼睛瞬间红了,怒火高涨,一拳朝谢暄冲过来,这一回谢暄早有准备,闪身躲开了,然后趁机一脚狠狠地往他脆弱的腹部踹过去。胡宁军被防着,被踹翻在地,痛得脸色发白,蜷缩起身子也不能抵挡那痛之十万分之一。

另两个混混见势不对,立刻骂骂咧咧地冲过来——谢暄知道自己一个人绝不是三人联手的对手,只盯着那个胡宁军下手,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挥起拳头就往他身上、脸上揍——一个人踹在他的腰侧,他一个不稳,便从胡宁军身上摔下去,他疼得肠子都扭起来,有人拎起他的衣襟,往他的肚子上就是一拳,“他妈的小看你了,让你尝尝你爷爷的拳头!”

谢暄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也抓住那人的衣襟,拼着一股劲儿将他撞到墙上,“咚——”一声,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谢暄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狠命往墙上撞去,咚咚咚,连撞五六下,墙上便出现了血迹——

原本扶着胡宁军起来的干净冲过来,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腰腹,只是这一回,谢暄揪着手里的人的衣襟不放,两个人一同摔在地上。那个人从后面扑在谢暄背上,胳膊死命地卡着他的脖子。谢暄立刻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感,窒息——胸口像要爆炸开来——

“啊——”孙兰烨吓得尖叫起来,眼泪鼻涕流了全脸,扑过去,死命地打那个卡着谢暄脖子的人,疯了似的又抓又挠。那人感觉到痛,松了劲儿,可这一松,谢暄立刻反客为主,压着那人一拳打在他鼻梁骨上,打得他眼泪鼻涕和着鲜血直流,谢暄还要揪着他打,却忽然被一股钢铁般的力量砸中下巴,这股力量直冲向上,他克制不住往后仰,直到后脑勺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然后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

等清醒过来,首先望见的是下着雨的夜空,视线有限,他依旧还在巷子里,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脸上、身上都是火辣辣的疼,左眼更是肿胀得睁不开,他微微侧了侧头,便看见孙兰烨跪坐在他身边掉眼泪,看见他醒来,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谢暄,你怎么样?”

谢暄微微闭了闭眼,清醒了下头脑,然后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孙兰烨想去扶他,又不敢扶,只能双手虚扶着。

没有看到胡宁军那三个人,看来在他昏过去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离开了,他和孙兰烨的自行车都倒在一边,书包靠墙角放着——

谢暄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水,看了孙兰烨一眼,“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孙兰烨脸上又是愧疚又是内疚,抿了抿嘴,答非所问,“对不起——”

谢暄站起来,几乎花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脸上依旧还是往常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淡漠样,弯腰拎起地上的书包,“走吧——”

孙兰烨紧走几步到他身边,雨水挂在发梢,睫毛上闪着动人的泪花,“谢暄——”

谢暄没说话,只是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将书包夹在车后座,“下次不要这么晚回去了,不安全。”

“我送你去保健站吧,你得去看看。”

“不用。”他扶着自行车慢慢往前走。

孙兰烨来不及分辨心里面那种苦涩又甜蜜的心情,赶紧也拿起自己的书包,扶起自行车跟上去。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雨中,谁也没说话,一路沉默。

在村口分手,孙兰烨看着从旁边人家屋里漏出来的灯光打在谢暄的身上,与雨中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她犹豫不定,呆呆站着,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害怕。直到谢暄的身影全不见,她忽然感到一阵怅然,又不由难过起来,眼泪用涌上眼眶,又美丽又哀怨。

临到家门口,谢暄才不由忐忑担忧起来,想着能不能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外婆肯定会等他吃饭,即使他装作不舒服,她也要亲自查看一番才放心。那么能用什么借口解释这一身的伤呢?

还没有等他想出主意,他先看到了停在巷口的熟悉的轿车,他的心剧烈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捏紧自行车把手,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将自行车搬进院子,才停好,老太太听到动静已从里面出来,看见他,吓了一跳,“怎么弄得这么湿,没有带雨衣?”

院子里较暗,她还看不清他脸上的伤。

谢暄头一次没有回答老太太的话,他的目光越过老太太的肩头,看见了站在廊檐下穿着精致套裙,永远优雅高贵的妇人——他的母亲。

18、分别

他身上的伤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他的沉默也使得所有人无能为力。

谢暄独个儿换下湿透了的脏衣服,跨进浴桶中,身上的伤口在碰到水之后疼得鲜明,他草草洗完,拿着换下的衣服下楼,才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下的争执声——

他停了停,然后放轻脚步,拐过转角,楼下的灯光便倾泻过来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打架怎么了,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妇人之见!”这中气十足的是他外公。

“谢暄能跟那些乡下野孩子比吗?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他不是那种会跟人打架的孩子,肯定是有人欺负他了,所以我才要将他接回去——”这话是他母亲韩若英说的,即使没有看见她的脸,他也能够想象她精致的眉毛一定拧得死死的,竭力忍着不发火,“爸爸,我不跟你吵,本来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谢暄回去的事,明年他就要念高中了,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现在出了这种事,回去的事情刻不容缓。”

老爷子气呼呼地呛道:“这事儿你问三儿去,看他要不要回去,他要不愿意,谁也别想着逼他!”

“问他做什么,我是他妈,他的事我自然能做主。”韩若英的脾气与韩松年相仿,死犟又独断专行,两父女见面很少能和和气气温馨自然的。

一直没做声的老太太这时候悠悠地开口,“有你这么做妈的吗?嫌他麻烦的时候甩手扔给我们,好了,现在又忽然说要接他回去——你自己说说,三儿在我这儿,你来看过他几次,倒是比美国总统都忙——”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韩若英便不做声了,她敢跟脾气暴躁的老爷子呛声,却从来不敢反驳老太太,老太太在家里的地位悬殊,就是在外面威风八面的老爷子也从来只有顺着的份儿。

老太太顿了顿,继续说:“你怎么一点不为三儿想想,他的朋友都在这儿,马上又要初三,我看三儿在这挺好——”

“妈,我就是因为替三儿着想,才想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把他转回去,他在这边儿能交到什么出息的朋友?你说得对,我和立棠这父母做得确实不太称职,其实你当我就不念着儿子吗——”说到这里,韩若英有点哽咽,“可,你也知道我们那情形,哪里顾得上他啊,三儿一向乖巧,他能理解的——我们这回将他接回去,也是想好好补偿补偿,我理解你们舍不得三儿的心情,可你们也要为三儿的前途着想啊——”

“三儿在这儿难道就没前途了?!”老爷子忽然板下脸怒喝一声。

韩若英吓了一跳,见到老爷子那可怕的神色,噤若寒蝉。说到底,她对自己父亲从来就心怀畏惧。

谢暄静静地下楼,暴露在灯光下,楼下的三个人同时住了嘴,看着明明尚且稚幼却已将沉稳内敛刻进骨子里的少年,心思难辨。

韩若英倾身上前,似乎想拉谢暄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三儿……”

但话被老太太打断了,“先吃饭,三儿明天还要上学。”

韩若英只好讷讷止口。

饭桌上,韩若英又重拾话题,这一回,老爷子老太太都没有插嘴,于是变成了韩若英的独场秀——

“……先休学一年,妈妈已经给你预约好了最好的家庭教师,咱们从头到尾好好补补,尤其是外语,现在哪个私立学校不是实行双语教学的?光这一点,咱们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你努力——然后咱们进最好的私立高中,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念的,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谢晖哥哥现在就在那儿,明年毕业,现在已经收到伯明翰大学的邀请函了——你三叔家的孩子明玉比你还小两岁呢,可人家开学早了一年,凭着聪明劲儿小学时又跳了一级,现在跟你一样,可能也要和你一块儿上同一所高中,不过那孩子被东园的老夫人惯坏了,骄纵得无法无天,你要以后遇着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千万别跟他别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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