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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 上——by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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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看了她一眼,转头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冷风一吹,吹走了谢暄额头的汗,他的脑袋仿佛一会儿在火里烤,一会儿又掉进冰窟,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明玉大概是听到里面打架的动静,正往里冲,正好遇着谢暄,脸色有一瞬变得有些古怪,不自在地往左右看看,“三哥?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怎么了?”

谢暄抬眼瞅了他一眼,开口,“没什么,里面有人在打架。”

谢明玉一听,骂了一句立马要往里面跑,被谢暄拉住了,“不关你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谢明玉想挣脱,张口就要骂,却别谢暄冷淡的一瞥止住了。

谢暄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冷峻和专制,“我不舒服,给钱叔打电话,叫他过来接我们——”

谢明玉张了张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暄,似乎想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谢暄也不避开,任他看,脸上仿佛能冻出冰来。

谢明玉抿了抿唇,拿出手机给钱叔打电话。打完电话,两个人就站在俱乐部门口等——谢明玉烦躁地蹲在路灯下,有心想进去看看,但又被谢暄突如其来冷淡霸道的行为震慑,搞不清他到底怎么了,想问什么,但谢暄靠在墙上,微微佝偻着背,闭着眼睛,根本不想说话的样子——

谢明玉觉得憋气,呼的站起来,朝谢暄大步走过来。谢暄缓缓地睁开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像工笔画似的,看着谢明玉没有任何情绪,良久,开口,“钱叔来了——”

谢家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门口,谢暄越过谢明玉的身子,走向车边,打开车门,与此同时,警车呼啸着驶近——

谢明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跳起来骂道,“我靠,哪个兔崽子报的警?”说着抬腿要往里走——

谢暄已率先进了后座,冷淡地瞥他一眼,“回家。”

谢明玉只觉得一口气窒在胸口,躁得他想狠狠地踹那车子一脚,但又忍住了,他深深地望了眼俱乐部的门,平复了脸上的表情,坐进车子,关上车门,却又忍不住去看谢暄,谢暄已闭上眼,靠着后背。警车交错而过,警灯发出的红色亮光掠过,映得谢暄半边脸如同鎏金,一瞬间的靡丽。

24、赔礼

谢暄一进房间便冲到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胃部疼得抽筋似的,四肢发凉蜷缩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连夜请了谢家的家庭医生过来,惊动了早早休息的谢老太爷和欧阳老太太——

谢暄陷在柔软的床铺中,迷迷糊糊间听见进出房间的脚步声,经验丰富的老医师戴着听诊器检查他的身体,又掀开他的眼皮看瞳孔状况。谢暄无力地任人摆布,仿佛回到幼年,病到脱形,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助无依。

耳边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他想竭力听清楚,可惜力不从心。然后他感觉到手背上被冰凉的酒精棉来回擦拭,再后来,有蚊子叮咬般的刺痛,他知道这是在打吊针,但是脑袋昏昏沉沉,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睡去,梦境杂乱,连篇累牍,他睡得极不舒服,一直到天空熹微,药效终于起了作用,他沉沉睡去——

这一病就是一星期,谢暄原本底子就弱,周塘那几年好不容易有些养回来,现在却一朝回到解放前——这个年纪的少年,原本脸上都还残留着点儿童的丰润,线条圆融,他却因为病,下巴都尖了,衬着一双眸子乌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反光,或许因为生病又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的沉淀,仿佛一夕之间长了好几岁。

谢老太爷停了他所有的功课,只让他安心静养。

肖焚进来的时候,就见谢暄靠在床头,外面阳光淡淡,于他床前止步,仿佛不敢造次,他低头安静看书的模样,仿佛一帧旧日明信片。肖焚在心里悄悄惊讶了一下——若说以前谢暄的静,来自于他性格中的温顺内向,如今,这种静似乎又多了其他的味道,但具体是什么,肖焚又说不上来——

“你倒是悠哉——我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怎么这样的强度就受不了了,病得还真是时候——”

肖焚靠在门口,也没有进去,就这么看着谢暄,嘴角习惯性地扬起嘴角,略带讥讽。

谢暄并不抬头,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才淡淡地开口,“有事?我记得我爷爷说过这几天是可以不用上课的——”

肖焚吃惊地睁大眼睛,他还以为谢暄真是泥娃娃没有一点气性呢,先前无论肖焚怎样言语刻薄怠慢,这位谢家三少一概是没有什么反应的,现在倒学会不咸不淡地回击了——吃惊过后,肖焚眼里的讥讽意味愈浓,“啧,终于伸爪子了,可惜挠痒都够不上——”

谢暄抬起头,目光清澈,望着肖焚,略带无辜,“怎么会,就算只是家庭教师,你也是我的师长,尊师重道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肖焚窒了一下,稀奇地瞪大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却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嗤笑了一声,又是高傲又是讽刺,笑过,似乎觉得不够味,又嗤笑一声。

谢暄盯着书本的眼睛幽幽深深,不见底。

女佣进来,“三少爷,老太爷说若您身体还行,就下楼见客。”

“我马上下来——”谢暄将书本放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下床,手指放在睡衣纽扣上,解了一颗,回头看向丝毫没有回避意思的肖焚,皱了皱眉——

肖焚忽然醒悟过来,有一丝窘迫,却依旧保持着他那英国人特有的优雅和高傲,走出房间。

肖焚来的时候便看到楼下客厅里坐着好些人,谢老太爷,谢明玉,还有孟冬青和他的儿子孟古——他一边走一边想,谢老头子口中的客人显然就是孟冬青了,但依旧不明白依着孟冬青的身份,哪儿轮得到谢老太爷亲自给谢暄引见。

孟冬青,那也算是豪富之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谁见着都不给卖三分面子,只是,再得意,在谢家面前,腰杆儿可就没那么直了,若来的是孟冬青他老子,可能还跟谢老爷子有些交情,但孟冬青,光辈分就差了一截呢——他倒是知道他儿子孟古跟谢明玉挺要好,常在一块儿玩——前段时间,“葵花·鲤·1949”出事儿,听说抓进去一大批闹事的少爷公子哥儿,孟古是其中一个,只是这边儿警车还没到局子,那边局长的电话已快被打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就是这样,也够让这帮天之骄子窝火了,回家肯定被老子娘收拾了一通——

他们这个年纪,再怎样横,也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势。

肖焚走近,就听见孟冬青陪着笑脸说:“实在是我这个做爹的管教不严,养成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是该吃点儿亏,才会长记性——这回可算作他的教训,只是实在对不住府上的少爷——”

原来是赔罪来的,只是看孟古一脸敢怒不敢言,扭着脸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恐怕并不乐意,却又没法儿。

谢明玉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老爷子拄着拐杖,脸上挂着和缓慈爱的微笑,滴水不漏,“他们小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他们现在跟你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主意一个比一个大,小孟你这么大的时候哪里敢跟你老子呛声,他的马鞭抽起来可一点不留手,是不是?”

孟冬青脸上有些讪讪,“老爷子记性真好——”

谢老太爷笑容淡淡,“你父亲最近身体好吗?好久没看见他了,改天约了吃茶——”

“父亲其他都还好,就是天气一变,容易犯风湿,疼起来碰都碰不得——”

谢老太爷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他这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所以说,不要仗着年轻就胡来,这个世上的事啊,都有定数——”

正这时,女佣下来回话——

谢老太爷问:“三少爷下不下来?”

“三少爷说他马上就下来——”

谢老太爷点点头,挥退女佣,对孟冬青说:“我这个孙子心是再软不过的,像他奶奶,我就一直说他这性子,幸得是生在谢家,要是一般人家,是要被人欺到头上的,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孟冬青的脸色一下子尴尬起来,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回头又狠狠瞪了眼满脸不情愿的孟古。

谢暄从楼上下来,大病初愈的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粗冷毛衣,黑色的柔软的短发温顺地贴在耳际,苍白的肌肤,子夜一般乌黑的眸子,唇色透着淡淡的粉,下巴尖尖,原本不过普通的长相倒显出三分绮丽来。他走下楼梯,走到沙发边,叫了声爷爷,举手投足沉静从容。

孟冬青心里暗暗吃惊,一直听说谢家的这位三少在乡下长大,料想即便行为言语不粗俗,也定是带着七分胆怯畏缩的,如今一瞧,虽是身体单薄,但却很有几分光风霁月的风仪,比之一般长于豪门之中的少爷小姐少之浮夸。

谢老太爷笑眯眯地将谢暄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着孟冬青笑道:“这是你孟叔叔,他的父亲跟爷爷是老交情了,也算是你世叔,以后见着可不能没礼貌——”

谢暄乖乖地叫了声孟叔叔,孟冬青赶忙递过一个小盒子塞在谢暄手里,抓着谢暄的手亲热道,“初次见面,世叔也没什么准备,一点小玩意拿去玩吧——”

谢暄没见过这种阵仗,迟疑地看向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笑得八风不动,“你孟叔叔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孟冬青也连忙附和,“对,听你爷爷的,孟叔叔不是外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谢暄便也不推辞了。

孟冬青眉开眼笑起来,趁机指着身边的孟古道:“这是你孟叔叔的儿子,孟古,跟你一般大——先前你们也见过了,那些不愉快都是孟古不好,他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天王老子似的就他最大,叔叔已经教训过他了,三儿你也别往心里面去——”

谢暄的目光在孟古脸上逡巡,看他那一副仿佛被人当面吐唾沫却又不得不忍下去的表情,心里面微微冷笑。

就在孟冬青担心谢暄少年气性不肯和,孟古被谢暄的目光弄得几乎忍不住的时候,谢暄忽然浅浅地笑了,如风吹花散,“没什么,我不会放心上的,或许咱们以后还有可能上同一所高中,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刚来,什么也不懂,还要孟古多多关照呢——”

孟古惊讶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似的。谢明玉望着谢暄的背影,眉头拧起来。

谢暄的微笑无懈可击。

孟冬青倒是高兴起来,“好好,就该这样,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孟叔叔就放心了,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孟古。”

孟古一听他老子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谢暄像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笑得乖巧,“谢谢孟叔叔。”他转头对谢老太爷说:“爷爷,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谢老太爷点头,“去吧。”

25、旧事

谢暄回到房间,拆了孟冬青的“见面礼”——是只最新款的苹果mp3,漂亮时尚,自然价格也不菲。

谢暄不过看了一眼,就将它扔在了床上,走到窗边——没过多久,就见孟家父子告辞离开了,谢明玉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与饭兜玩抛接球的游戏。

当山道边的银杏落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桠伶仃地指向天空,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燃烧落叶发出的好闻的味道时,谢暄的身子终于好起来了,而谢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也在精心筹备下来临了——

寿宴当天,谢公馆从五点天还未亮时就忙碌起来,灯火通明间,佣人来回穿梭,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电话铃响个不停——不是来询问菜色的就是联系的乐队出了一点小问题,要临时换备用的,不知可否,又或者是宴会中摆放的万寿菊的盆数——欧阳老太太是操办惯宴会的,一样一样指令吩咐下去,毫不手忙脚乱。三个儿媳前一天就到了,乖觉地帮欧阳老太太分担——只是二儿媳性子随了她大学教授的父母,有些绵软不通俗务,于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上实在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又无魄力,管管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倒还凑合,在这老宅却有些勉强。三儿媳原是小有名气的明星,倒是很会做人,于这种豪门宴会也熟稔,心思玲珑,手段高妙,只是欧阳老太太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当年她小儿子执意要娶这么个一只脚踏进风尘的女人,险些跟家里闹翻,欧阳老太太心里面就有了疙瘩。即使后来,三儿媳拼了命地讨好这婆婆,也始终不得她欢心,甚至在谢明玉出生后抱到自己身边养。倒是谢暄的母亲韩若英有些女强人的风范,行事爽利精干,心思细腻,于大事把握上很见手段,是操持这种宴会的好手,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媳——

到头来,反而事事要欧阳老太太自己过目拿主意,一个上午下来,她已热得脱了上身的一件貂绒小披肩,又说原本应该今天中午送到的鱼子酱,因为航班延误送达时间不定,也不知赶不赶得上晚宴,若是赶不上,肯定得换菜——

大概到上午九点左右,谢老太爷的三个儿子到书房给老太爷拜寿,然后是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谢老太爷穿了一件暗紫的锦缎唐装,拄着拐杖坐在书房里的英式沙发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等他们说完吉祥话,就给他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虽说并不要求还尚且年幼的三个孙子准备贺礼,但谢暄他们还是各自准备了礼物,并不多名贵,关键是让谢老太爷看到自己的那份心。谢老太爷通通笑容满面地收下,并没有表示出对哪个特别喜欢。

家人拜寿后,便是那些远房亲戚里的小辈——谢家原本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后来随着社会动荡,时事变迁,谢家人几经变故,各自分散,愈渐单薄,原本故乡的谢家祠堂也在那个牛鬼蛇神当道的年代里被破坏殆尽,族人之间的联系已很淡薄。谢老太爷发迹后,荣归故里,才又渐渐恢复一点往日的热闹。但,谢老太爷这一支的近亲基本已没有了,来的都是些隔得老远的旁系亲族,很有些人,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族亲关系,只晓得有个“香港大舅”“香港叔叔”老有钱,却想不出那人面貌,倒好像是传说中的人物。

中国人,尤其是老人,人生越到后头越荒寒,也就越喜欢热热闹闹,人丁兴旺的感觉,谢老太爷也不例外,尽管那些来拜寿的亲族血缘已远得可以忽略不计,老太爷还是很受用,笑呵呵地派红包。间或还要接几个从英国、美国、香港、台湾各地打过来的长途,都是谢老爷子的老朋友,老搭档,老关系——

到他这个年纪这个身家,过寿已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事情了。

家里这样热闹繁华,却实在没谢暄什么事,翻开看到一半的《战争与和平》,眼睛盯着书本,却一个字也没有印进脑子里,楼下不知是谁在高谈阔论,激昂的声音常常冲破重重阻隔钻进他的耳朵。谢暄合上书本,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下楼——穿过一片谈笑声、嗑瓜子声、小孩叫嚷声交织的大厅,外面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

他母亲韩若英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谢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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