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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 上——by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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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生性子犟,并不躲,惹来他母亲更大的怒气。他父亲是老实人,在家里几乎无任何地位,成天闷声不吭,这会儿急得只在边上搓手,“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坏了——南南,快跟你妈说声你再也不敢,快讨饶啊——”

周南生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面怨恨。

7、去留

周南生和陈峰的仇是彻底结下了。

几日后,周南生、谢暄、冯开落三人在三仙桥上与陈峰狭路相逢,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周南生大马金刀地往桥中央一站,指着陈峰的鼻子讽刺:“龟孙子,打输了就只敢跟你妈告状,孬种,你羞不羞?”

阿峰不在人数上占优势,但并不露怯,扬着脖子回嘴:“得意什么,有种再比过?”

周南生嗤笑,“还不服?你想比什么,你以为爷爷会怕?”

阿峰于口舌上从来占不到周南生多少便宜,这回索性充耳不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个糟糕的主意已经产生,指着桥下道:“从这里跳下去,你敢吗?”

谢暄心头一跳,直觉要糟——三仙桥是座简陋的石桥,非常陡,连自行车都上不了,每次上坡都得花费一大把精力,桥两边有厚实的大青石做栏板,足足高出水面八九米,下面是人工河,河流缓慢。夏日傍晚,总有一大群孩子在河里凫水嬉闹,倒也有胆儿大的从桥上往下跳,看着人家挺潇洒的,只有真正站在桥头往下看的人才知道那种高度带来的晕眩感与恐惧感。

“南生——”谢暄不由自主地想拉住周南生,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周南生上前一步,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跳就跳——”

那是正午,太阳毒辣,地面被烤得冒烟,踩在上面,似乎都能闻到脚底板被烤得滋滋响的声音。周围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河边的芦苇丛微微摆动,百无聊赖。

两个人在桥沿站定,约定一起跳——真到关键时刻,陈峰便有些退缩了,脚趾尖努力弓起,拼命往回缩,只是脚后跟已经抵着大青石栏板,再不能退步,他额上冒虚汗,头晕目眩,然后一屁股坐在栏板上——下一秒,他的脸因为羞愧腾的一下涨得通红,外强中干地嚷道:“我就不信你敢跳?”

周南生的眼里迸出轻蔑和鄙夷,“哼,你就等着钻我的裤裆吧,胆小鬼!”

话音刚落,一咬牙便纵身往下——他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扑向水面,在一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久久没有浮出水面。

“南生!”谢暄一个纵身翻过青石栏板,颤颤巍巍地站在桥沿边,大声叫。

没有任何回应。

谢暄只觉得心胆俱裂,恶狠狠地瞪了眼已经惊呆了的陈峰,想都没想地跟着往下跳。陈峰吓呆了,直到冯开落哇的哭出声,慌里慌张地要爬过青石栏板去找他的小哥哥才惊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冯开落拖回来,然后拉着力气比平常大好几倍的小孩儿下了桥,跑向河边——

急速下落的失重感让谢暄的心跳几乎停顿,然后是巨大的疼痛拍向他的四肢百骸,火辣辣的,让他晕头转向,意识脱离自己的身体,如同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身体都不是自己,睁开眼睛,是碧绿的水、水、水,还有自己绵软的四肢——

他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想到了死。然后,仿佛意识突然回归,他挣扎起来,四肢划动,慢慢浮上水面,等脸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他才不知所措起来,他不会游泳,恐惧一点一点地侵占他的神经,因为慌乱,他的身子再次往下沉。正在他绝望的时候,一条手臂从他的肋下伸过,框住他,带着他往岸边游去。谢暄的眼角只瞄到周南生从未有过的严肃侧脸——

因为求生的本能,让谢暄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周南生的救援行动变得极其困难,好几次差点被他拽得一同沉下水去,毕竟年幼,力有不殆,好在陈峰还算机灵,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根竹竿,让谢暄伏在上头,他在岸上拉,周南生则托着他的身体,总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双上了岸——

两个人如同上了岸的鱼,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劫后余生,让彼此的心意畅通无阻,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吓坏了的冯开落一下子扑到谢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谢暄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小孩儿,一边儿心有余悸。

笑过之后,周南生瞪着眼睛,生气地问:“你又不会游泳,怎么也跳下来了,出事了怎么办?”

说起这个,谢暄也生起气来,“这么高你也敢跳,不要命啦,河里面这么多石头,万一真磕到头怎么办——你迟迟不浮上来,我还以为你真有事了呢!”

周南生不知为什么高兴起来,满眼都是愉悦,声音轻快,“哪能呢,我以前跳过,一点事也没有——”说着,他狡黠地眨眨眼,凑过头附在谢暄耳边小声说,“我那是在吓陈峰那小子呢,看他那挫样,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横——”

谢暄心里面气极,想起自己当初以为他出事的担心焦急的心情,想也没想就往下跳的行动,简直像傻瓜一样,心里便有些抑郁。

周南生却已没心没肺地一骨碌爬起来,叉开双腿往中间一站,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胯下说:“陈峰,愿赌服输,钻吧——”

陈峰才不肯买账,不然,这事儿传出去,他在周塘还怎么混?冲着周南生呸了一声,“谁答应了,你自己要跳,关我什么事,何况,我还救你一命呢,救命之恩你要怎么报?”

周南生也不甘示弱,同样呸回去,“要不要脸,敢耍赖是吧——”说着,捋胳膊就要进行武力镇压。陈峰不是傻子,知道讨不了好,拔腿便跑,边跑还边撂话,“我才不跟你胡扯,我要把你掉进河里的事讲给周进他们听——”

周南生假装追了几步,将陈峰吓走之后,笑嘻嘻地转身凑到谢暄身边,“你瞧他孬样——”

谢暄并不说话。

周南生忽然认真地盯着谢暄的眼睛,说:“三儿,今天的事儿我永远不会忘的。”

谢暄看他一眼,略略不解。

周南生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耳根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总之,我是说,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是说真的,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亲兄弟,咱们做一辈子的兄弟。”

身上的衣服很快便被太阳蒸发干了。回去的路上,冯开落因为惊吓,哭得太激烈而有些脱力,谢暄背着他,细细叮咛,“开落,今天掉河里面去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外婆,知道吗?”

冯开落伏在他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闻言也不知为何便有些不开心,“为什么?”

谢暄想了一下回答,“外婆知道了以后就不会让我们出来玩了。”

冯开落抿了抿嘴唇,细声细气地说:“那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玩。”

谢暄循循善诱,“院子太小了,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玩不尽兴,开落不喜欢南生哥哥吗?我们可以在一起玩很多好玩的游戏——”

冯开落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小哥哥,什么是一辈子?”

谢暄说:“一辈子就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这段时间。”

冯开落框住谢暄脖子的手用力了一些,“那小哥哥,我们也一辈子做兄弟好吗?”

谢暄将他往上送了送,有些失笑,“我们本来就是表兄弟。”

“什么叫表兄弟?”

“你的妈妈跟我的妈妈是姐妹,她们都是外婆跟外公的女儿,我们就是表兄弟。”

冯开落高兴起来,“哦,那小哥哥,我们是不是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谢暄将话题绕回了开头,“开落,今天事别告诉外婆,知道吗?”

“哦。”对于谢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略略有些失望,声音闷闷的,心底里依旧转着关于一辈子的念头。

转眼暑假就要过去了,冯开落被小姨接走那一天,哭得惊天动地,撒泼打滚,拉着谢暄的衣角就是不肯走。谢暄被任命劝说小孩儿,只是这一回,一向对谢暄言听计从的冯开落小朋友意志坚定,坚决不妥协。他小姨是严厉自我的人,认为小孩儿的脾气绝不容纵容,任凭冯开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强硬地将他按在自行车后座,连老太太劝说多留冯开落两天的话都充耳不闻。为此,老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神色却是不高兴的。

冯开落的离开,提醒了谢暄,他能在周塘的日子并不多了。开学之后,他便要回家,这将近两个月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多姿多彩的生活已经他的心养野,只要一想到即将回到那个冰冷逼仄的豪华牢笼,他便觉得难过,因此在与周南生玩耍时,眉间也总带着深深的忧郁。

那辆豪华的小轿车终于开进了窄巷,但从他车中下来的并不是他高贵典雅的母亲,而是他家的管家,他是来给他送一些日常衣物、吃食、玩具、书本,以及代替他父母来办转学手续——

他并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让他父母决定将他从原先就读的教学质量教学设备都顶尖一流的私立小学转到这边的学校,也许是觉得没有他这个时刻准备着生病的累赘在身边,他们更自在,也许是觉得他在老人这边生活得更快乐更健康,也许是种种不为人道的理由——

虽然之前因为要离开而难过,但等到管家面目恭敬地转述父母的话,看着满目堆积的衣物、玩具、书本,他并没有一丝开心。

他趴在床上,狠狠地流泪。

老太太虽为外孙能留在身边陪伴而开心,但更多的却是对他不负责任的父母感到生气——她生育了两个女儿,却没有一个真正与她亲近,与她相像,心里面不是不难过的。

8、学校

小孩子的情绪毕竟来得迅速,去得也快,第二天,谢暄又同周南生高高兴兴地玩在一起了。

九月一日,台风刚刚过境,阳光特别明媚。

谢暄被他外公领着去了桥南小学,学校就在永福桥菜场往西三百米处——两栋四层楼的白色教学楼,以天桥回廊相连,两百米的煤渣跑道,四个篮球场,六个排球场,再加一个特殊的沙滩排球场,一个刚建没多久可容纳两千人的体育馆——这在周塘已经算得上最好的设备了,即使与城区相比也不遑多让,但跟谢暄原来就读的私立学校依旧无法匹敌。

不过谢暄对此并没有太大落差,反而因为新环境而隐隐兴奋着。

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师,略略有些白胖,看着很和蔼,姓罗。外公将他交给班主任嘱咐他几句就离开了。

因为一个暑假没有见面,孩子们都很兴奋,教室里乱糟糟的,几乎要吵翻天。新座位还没有排好,班主任便先让他坐在一个空位上。他的屁股刚挨着凳子,后面就传来周南生兴奋的声音,“三儿,三儿,你真的来了呀,我们一个班,以后可一起上学了,待会儿我们坐一起啊!”

谢暄环顾了一圈,发现还真有不少熟人——除周南生之外,周进、陈峰都在,还有那个曾在船坞见过一面的女孩子,这让谢暄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过到底没实现周南生坐一起的愿望,再次排座位,班主任特意将谢暄安排在了那个船坞女孩儿的旁边——据谢暄观察,这女孩儿应该是很受班主任器重的,着力培养的小助手,不是三道杠就是两道杠。女孩儿也确实挺有能力,管理起班级纪律、处理班级事务起来有板有眼的,别说,一向挺能折腾的陈峰在她面前倒是挺听话。

好在周南生也没被“发配边疆”,就坐在那女孩儿后面,和谢暄挨得挺近,两个人都挺满意。刚开学实在没什么事儿,排了座,发了新书,介绍了新同学,班主任布置了预习第一课的任务后,就留他们在教室里读课文,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

周围响起朗朗的读书声,谢暄翻开自己的课本,他的新同桌碰了碰他的手臂。谢暄转过头看,这才看清女孩儿的长相,细眉细眼,皮肤白皙,头发有些黄,绝对的美人胚子,尤其是右眉梢一颗褐色的小痣,小小年纪,便隐隐透出一种风流韵味。只是因着学习好,老师娇宠,无法磨灭神态中的骄傲劲儿。此时,她认真地跟谢暄说:“你好,我叫孙兰烨,是大队委,罗老师说,你有什么事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暄点点头,宠辱不惊,“我是谢暄。”

女孩儿好奇地看着他,“怎么写?”

谢暄就用笔在木头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女孩儿伸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末了感叹,“你字写得真好——”

谢暄五岁练字,其中辛酸艰苦并不为外人道,对于女孩儿的称赞恭维并不以为意,因此反应平平。他不知道要从心高气傲女孩儿嘴里说出一句夸赞有多么难得。

她的夸赞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反应,女孩儿有点失望,换了话题,“你原来在哪儿读书?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还没有得到答案,女孩儿就忽然恼怒地转过身去,对着后桌的周南生恶狠狠道:“周南生,你干嘛踢我凳子?”

谢暄扭过头去,看见谢暄吊儿郎当地背靠在后桌,阴阳怪气地说:“老师要我们读课文,你身为班干部带头讲话,我好心提醒你呀!”

女孩儿气得涨红了脸,“才不要你假好心,你自己也没有在读!”

周南生一扬眉,“谁说我没有在读?”说完便故意冲着她大声地读起来。

女孩儿子哼了一声,脑后的马尾甩出高傲的弧线,扭过头不理他。

正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周南生的读书声立刻戛然而止,扔了课本,大喊一声:“三儿,走了,我们去玩!”拉着谢暄急忙忙地跑出教室。

上午的课结束后,谢暄和周南生便结伴回家——这对谢暄来说,又是一种新奇的经历——在此前,他上学下学一直都是司机接送,他的同学也是这样——从学校门口一直延伸到永福桥菜场,有着各种各样的有意思的摊位摊位——吃的如炸年糕、糯米糕、梅花糕、烤羊肉串、凉粉,还有添了各种色素的色彩鲜艳的西瓜汁橙汁,玩的有捏面人、用新鲜叶子折成的各种动物、吹糖人,热热闹闹得如同赶集,将这一路装点得五彩缤纷。

周南生和谢暄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过去。那时候的孩子,并没有多少零花钱,身上有个一块已经算不错。明知马上要吃午饭,依旧花五毛钱买根炸年糕,再花五毛钱在一种糖艺上——这种摊子主有一个转盘,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五毛钱转一次,转到哪一个,摊主就用糖浆给你做一个那样的动物——所有人都想转到那个最大的龙和凤,但真正能转到的凤毛麟角,一般都是公鸡啊、老鼠啊比较小件的,如果有人转到了龙或凤,必定舍不得吃,要好好炫耀一番,而他的好运气也会如同被风传散一般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必定收获各种的羡慕嫉妒恨。

过了永福桥菜场,路上便没有那种摊子了,一下子“冷清”起来。但周南生也绝不肯好好走路的,领着谢暄故意七弯八拐地走那些陌生小路,虽是天天见面,但似有说不完的话。

快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的三伯伯——在周塘姓周的大多都沾亲带故,真要算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这三伯伯也不知到底是跟外婆有什么亲戚关系,反正谢暄就被要求那样叫着——他与外婆家一向交好,被老太太拜托来接第一天上学的谢暄,于是骑着巨大二八自行车过来,没想还没骑出多久就遇上了回来的谢暄,于是眼露惊讶,“三儿,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你外婆还担心你不认识回来的路,嘱咐我去接你呢——怎么,认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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