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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胡令 下——by银色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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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斗室之中,剑拔弩张。

摘下一顶小帽拿在手里扇了扇,身穿粗布衣衫的金铺伙计此时却大喇喇地坐在辅国大将军的密室之中,这情形叫人看了不由觉得有几分诡异。

“现在动手也不无不可。不过,你的消息可靠吗?”那伙计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茶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冉闵的脸,瞧那模样哪里像是什么等闲之辈。

冉闵又想起那消息的来源,不由暗自咬牙。

石遵对他的不满他早有察觉,而他也并不打算让石遵这个皇帝长此以往地当下去。所以在红绸的院子里虚与委蛇可以说是耗费了他不少心思。近一个月来衣食住行无不小心翼翼,不料一场毒杀竟还是把最不应该卷进来的人卷进来了!

“哼!你说呢?没有确实的把握,我找你来作甚?”冉闵握紧的右拳吱吱作响。

他与李农彼时曾有约定,只有最紧急的情况下才会用打造长命锁来传信,说长命锁便是催命符的意思。

扮作金铺伙计的李农微笑点头:“好!如今邺城之兵尽归你我麾下,只有右卫王基是个麻烦。不过他素来与我交好,必定不会防备于我,我去将他骗出来也就是了。”

冉闵刚要开口却听见墙上传来敲击之声。他连忙转动机关开启了传讯孔,附耳倾听。

“什么事?”见冉闵听完消息皱眉不语,李农不由问道。

“石鉴来了。”冉闵道。

“他来做什么?”李农不由疑惑。

石鉴是先帝第三子。石虎先后封了长子、次子为皇储,好容易轮到他时却不顾长幼之序改立了幼子石世为太子。

石鉴为人荒唐,早年受命镇守关中时曾生生拔下文武官员的头发来做帽带,还把剩下的头发赐给宫女做编织之用。他也因此为石虎所厌弃,被召回邺城后只做了个闲散王爷。

弟弟石遵继位后,因为是少有的几个拥立新君的王爷之一,石鉴被任命为侍中、太傅,可以说是颇受石遵礼遇,算是皇帝的心腹。

石鉴在此刻来访真是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是受了帝命前来试探,似乎也不太像?

“我去前厅见他,你在这里等我。”

冉闵简略说了室中机关的用法和如何查看前厅情形的孔洞,李农一一试了试,他才从暗道进了前厅。

不多时,自有下人仆役将石鉴领进了厅堂。

石鉴长得有些贼眉鼠目,子不类父,恐怕这也是他不讨石虎喜欢的一个原因。他一见冉闵先是一愣,随后溜圆的绿豆眼转了三转,脸上登时挂上了惶恐的声色,一掌拍在大腿上惊恐道:“将军,祸事!祸事到了!”

此时他才好似刚刚发现周遭还有旁人,连忙捂住嘴,一个劲向冉闵递眼色。

冉闵不动声色,在主位上端坐着,指了指四下的护卫淡淡道:“左右皆是冉某兄弟,不知义阳王今日到来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石鉴小胡子一抖,压低声音道:“天大的祸事啊!只是此事事关机密,是宫里头那位……”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又收住了口。

“不就是陛下要杀我而后快嘛。”

冉闵一句话出口,把石鉴惊得手一抖,掌中的白瓷茶杯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他原想来卖个天大的人情,却不料冉闵竟然早已得了消息!

冉闵微笑道:“义阳王莫惊。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既然见疑,闵以死明志也就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石鉴连忙摆手,“此事尚有余地,将军万不可过早下定论!”

石鉴心知冉闵如此说恐怕是早有了应对之道,他如今消息是卖不成了,唯有和冉闵站到同一条线上,告诉冉闵一些他不知道的情况,才可能搏得一丝坐上那位置的可能。

思定了前后因果,石鉴立即犹如倒豆子一般将宫中机密说了出来:“陛下早些时候召小王前去议事,在场只有陛下、太后和小王三人而已。陛下说只因将军对立储之事颇为失望,又功高盖主、骄横跋扈,便要下旨诛杀将军。好在太后以为将军有功于陛下,如今天下初定,立即诛杀功臣是为不祥,认为要再行观察,若是将军实在过于骄纵,再杀不迟。小王也从旁劝诫了几句。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得出结论,只得约定改期再议。所以此事还大有可为啊!”

“是吗?”冉闵神色平静,好似早已知道了个中内情,“早杀也是杀,晚杀也是杀。只怪冉某错投了主公,天意如此,还有何话可说?义阳王认为可是这个道理?”

见冉闵还是不为所动,石鉴喘了几口粗气,把心一横咬牙道:“小王以为九弟不尊父皇遗命,蒙蔽将军帮他篡位夺权在先,不守信义企图诛杀功臣在后,乃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信之徒,实在难当帝位,将军应顺应天意……废之!”

“喔?废帝?”冉闵顿了顿,摇头叹气道,“这北有鲜卑虎视眈眈,南有晋廷隔江相对,四处又有诸王作乱,废了陛下,让冉某为谁效力去?若是再有一个背信弃义之徒,唉……难呐。”

“小……小王……”石鉴眼珠子微微发红,鼻翼不断翕张着,“小王不才,愿临危受命,当此重任!小王誓不负将军之恩!”

“好!那你立即随我杀进宫去,问个明白!”冉闵拍案而起。

“这……这……邺城中还有大……大将军李农,更……更有右……右卫王基,这入宫……还还还是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石鉴惊得脸色大变,浑身发抖。

“哼!义阳王此时不去,莫非是要等本将军死了再从长计议?”冉闵扬声道,“来人呐,给义阳王换上一副上好的铠甲、挑一匹好马。传令下去,集合人马,一炷香后随我杀进宫去,问个是非黑白!”

“是!”

“将军!冉将军!”石鉴尚在呼喊便被当先冲进来的张九一把揪住了领子。就是寻常武将的力气他也是万难匹敌,更何况张九一身擒拿功夫了得,须臾功夫便被张九倒拖了出去。

“现在动手吗?”李农急忙从密道出来,也顾不得再行伪装,便要向外走去,“那我立即去制住王基。”

“慢着!”冉闵一把揽住李农肩头,“此事非同小可,你深受太子信任,不宜就这么卷进去。万一事败,也好有个替我收尸之人。你记住,不许摆明立场!我派张九和你同去,只需要作出你和王基二人都被我挟持的模样即可。”

“永曾!”李农急得眼睛微微发红。

“不必多说。只要你们二部不动,我的人马足够控制宫闱。你先回去,张九随后就到。只是要委屈你几天了。”

见冉闵说得坚定,李农只得握了握他的手点头道:“一切小心!万一陷落在宫中,我两个时辰后必定带人入宫。”

冉闵心中一暖,微微一笑算是答应。

一场腥风血雨眼看着就要在邺城中展开,玲珑此刻却兀自坐在柴堆上托腮叹气。

原以为要撬开胡六的嘴不过是轻而易举,不料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黑脸汉子对冉闵军令的重视程度。

虽说和让别人见他的格杀之罪不知差了多远,可胡六一听说只要和玲珑说话就要被赶出军中,登时莫说是说话了,就连打嗝都要走出好几步远!把玲珑憋得全身难受。

宫里既然已经动了杀机,此时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虽然就算自己出去了也不能有太大作为,可是如此隔着老远得不到一丝半点的消息,委实令人太过难耐。

玲珑在心中估量着,冉闵掌控着京师一大半的兵权,在他看来那平素传闻和他不睦的李将军似乎并不是真的与冉闵不和,如此一来军权方面冉闵可以说是占了绝对的优势。而且他故意隐瞒了这条消息从来没有告诉过郑樱桃,若是李农能突然出手,冉闵的胜算起码又可以多三成。

然而石氏一门在邺城多年经营,城中皇亲贵戚无数,更有不少羯人胡兵,尤其是宫卫之中,羯族死士兵勇更多,加上皇宫易守难攻……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他有个万一……

心口一阵阵紧缩,真是担心到了无以复加。

玲珑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对兵事他所知不多,大概只能靠着估算毒发的时间和双方知道对方底牌的多少来对比胜算。

消息太少了,真是太少了……

半个时辰前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一阵人马之声,是那煞星出发了吗?现在又是许久寂静无声,远处也没有喊杀声传来,烧毁房屋的烟味也全都没有,真是急煞人了。

玲珑心中一阵烦躁,站在门背后用脚大力踹起门板:“六哥,你放我出去!六哥,你在不在外面?六哥!六哥!将军……将军还在不在府里……”

玲珑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好似这样就能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晰一些。他不由苦笑,原来素来自负冷静的自己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第三十一章

如意观——

这里原是邺城皇宫中的一处五层楼阁,只因里面供奉着一幅汉时的三清画像,便被称为如意观。大赵天子素来崇尚佛法,这如意观里却是半个道人也没有的,反倒是因为楼高清凉,成了皇帝夏日里避暑的好去处。

此时石遵正端坐在蒲团上与一个宫装女子对弈。他四面美姬环伺,有拿水壶的,有执雀尾扇的,有手持金银器皿的,有托着文房四宝的,甚至还有的仰面躺在地上作为皇帝脚蹬的。

石遵手执黑子正要落下一子,却听到外间一阵喧哗。他手指一错,棋子落在了空白之处,两条剑眉登时拧在了一起。

“陛下分心了。”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笑,食指犹如莹莹白玉,轻轻拨动棋子回到纵横交错处。

“爱妃说的是,朕当自罚一杯。”石遵丝毫不理会外间越来越明显的嘈杂之声,还有那隐约传来的惨叫,向一旁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美婢一招手。

那女子颤抖着手,好半天才堪堪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却被砰地一声巨响惊得摔碎了酒杯。

只听阁门被人撞开,内侍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什么人”之后,楼下却突然恢复了寂静无声。过了好半晌,楼梯口才传来噔噔噔的上楼之声。就在宫女们期待这声音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当先一人穿着略显宽大的银盔,喘着粗气出现在了阁楼之上。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到了。”石遵微微托了托手掌,“坐罢。”

他接着将视线集中到石鉴身后的一员红脸虎将身上,微笑道:“不过用了大半个时辰便找到此间,这位想必就是辅国将军座下第一先锋周成周将军了吧?你也坐罢。冉闵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见石遵神色平静,石鉴尴尬地咳嗽一声,并不落座。他正了正头盔,偷偷用袖子抹去额角的汗渍,退后半步躲在周成身后。

周成却没有心思和皇帝多说废话,一抬手道:“把人带走!”

“且慢!”石遵高喝一声,四下兵士不由动作一顿。

这位登基一百八十余日的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嫡亲兄弟道:“你们废了我,立谁为主?”

石鉴咽一口口水:“本、本王自当临危接任。”

“哈哈哈哈!”石遵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之事,一下子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指着石鉴的鼻尖边笑边喘:“我自问得了父皇七分才干,今日尚且如此。若你为帝,又能比我长久到哪里去?”

笑了许久,石遵才背过身去,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珠,怆然叹道:“棘子面林,将坏人衣,唉……大和尚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然而无棘奴却也无今日之寡人……父皇、大哥、二哥、四哥、六哥、八哥、十一弟,是老九无用,守不住这锦绣河山,无颜去见你们啊!”

见皇帝在此长吁短叹,周成不耐地冷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把人绑了,带回去见将军!”四下兵士方才如梦初醒,赶忙七手八脚冲了上去。

石遵本想自己昂首阔步去见冉闵,却不料周成看似粗豪,其实却是个粗中带细之人。他深知两军对垒重在气势,石遵挟皇帝之尊,只有在气势上先打压他,才方便冉闵对他的处置。

他也不等石遵再度开口,立即扯下一块衣袍塞入龙口之中,又让军士将皇帝五花大绑起来,顿时把石遵的样子弄得狼狈无比。

“带走!”周成又扯松了皇帝的衣冠,这才向着石鉴一拱手,“义阳王,咱们走吧!末将可是赶着要向将军去复命呢!”

石鉴连忙点头,跟着军士向楼梯口走去。周成一回头,发现方才和石遵对坐的女子口中渗出一丝血迹,脸色惨白,竟是已经咬舌自尽了。他心中暗叹一声节烈,挥手道:“留下两个人,把他们都看守起来!宫中女子不许动一根寒毛,楼中财物也不得毁损半分。”

“是!”此时在他身旁站的皆是他的心腹,一听到军令立即分出了两个手持利刃留守在了阁楼之中。

周成点点头,噔噔噔走下楼梯,押送石遵而去。

飞天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邺城中一处有名的销金窝。

此地既是酒楼又是青楼,还兼着赌坊和私下买卖,委实热闹非凡。飞天城中的享受之地又分九等,从贩夫走卒到皇亲贵戚无不接待。

王基年轻之时醉心军务,对这些沉迷酒色之徒颇为不屑。年过三十之后,官高权重,才明白了这飞天城的妙处。人生在世,若不及时行乐,等到马革裹尸岂不是白活了一场?

王基在飞天城中原有自己包下的楼阁,不过今日是李农的邀约,他客随主便应邀早早到了位于接天荷花之中的碧水楼。

谁知道这竟是一个圈套!

地上早已满是碎瓷,王基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向着门口砸去。沉重的乌木座椅撞在大门上登时摔了个四分五裂,奇怪的是门上却只掉了一点漆丝,两厢相碰的声音也不似木头相撞,反倒是有些铮铮的金铁之声。

“王大哥稍安勿躁,我仔细查看过了,这门和四周的墙壁皆是精钢锁铸,你便是用尽全力也弄不开的。”

屋子里一片狼藉,只有李农周身空出了一片。只见他抿了一口茶水,苦笑道:“更何况外面还有几十名的甲卫守着,看来我们今日是插翅也难飞了。唉……都是愚弟的不是,连累了王大哥。”

王基也长叹一声道:“这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你也被他们困在这里,怪只怪那冉匹夫实在太过狡猾,骗得我们好苦啊!你说方才那人说你我家人也尽数落在冉匹夫手中,可是真的?”

李农叹道:“不瞒王大哥说,刚才前来传话之人小弟倒是认得。他是冉贼手下的第一心腹,江湖游侠出身,出了名的说一不二,向来不说谎话。再加上嫂嫂的发簪,还有我密室之中的宝剑,不是都拿来给我们看过了吗?我那把剑上有两处缺口,是我父当年血战留下的,断然不会有错。不知嫂嫂的簪子可是真的?”

“唉……她有那么多金银首饰,我哪里记得住是哪一根簪子!”王基懊恼道,“不过看那样式倒是和过年时拙荆头上戴得一摸一样。再说冉匹夫既然拿来做了证物,想必是不会有错了。唉……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王大哥,冉贼软禁你我在此,他那头必然有所动作。这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说句真心话,只怕此时宫里头也应当早已尘埃落定了吧。”李农蹙眉道,“我猜救兵迟迟不到,恐怕是因为这邺城已经尽在冉贼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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