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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胡令 下——by银色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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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你说的没错,是我下的手。”妇人在玲珑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开口。

“难道你真的不懂,为什么我要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吗?”妇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只要用这双手,拉开石板,再轻轻一推……他哭着喊娘亲救命的声音,我现在都可以听得见呢!”

“你……”玲珑的胸口不住起伏,不知是为了面前这疯狂的一幕,还是因为心中隐约的猜测。

“好,你不懂。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妇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我就是为了要告诉你,生命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了你只要心里稍一动摇就会让人万劫不复!你弟弟的命,只是一个警告,警告你不要忘记你身上的使命,不要忘记当年你许下的诺言!”

妇人冷笑着直视玲珑的双眼:“小虎儿是去了,不过不是我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心底的猜想被亲口印证,玲珑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可以寄希望于这个女人因为有了家、有了儿女而改变?她的倔强、她的决绝,自己不是早就明白的吗?她不愧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用最为有效的方法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玲珑自然没有忘记,他们在这里谈起谁才是最重要的人。

是的,那个人才是永远被放在第一位,永远必须被放在第一位的人!没有人可以超越他的位置,就是冉闵也不能!!!

撕心裂肺的痛,玲珑仿佛看见那个人倒在血泊之中,翕动的嘴里不断呢喃着两个字。下一刻,更可怕的噩梦突入玲珑的脑际,那是一个头颅,被盛在朱漆的木盆里,用石灰处理过的头颅栩栩如生,那是冉闵的头颅!

玲珑落荒而逃了。

他失态地飞奔上马车,像是逃离魔窟一般逃离了那个应该被称为家的地方。

马车的颠簸并不能平静他痛楚到无以复加的心,浑浑噩噩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本不想去见冉闵,却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门口。

淡淡的血腥气。

玲珑知道冉闵刚刚杀了人。这个时候可以值得他亲自动手杀的人已经不多,玲珑有些疑惑,同时本能地感觉到冉闵身上那被压抑了的怒火。

他有些踌躇着不愿向前,既因为把冉闵精心为自己准备的“惊喜”搞砸了,也害怕被那毁天灭地的怒火所波及。然而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走近,因为比起那些,他更想给这个人一份慰藉,哪怕是让他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也好。

冉闵略微吃惊地看了玲珑一眼,却没有发怒,只是把披风解下来披在玲珑身上。

“天气冷,莫要着了凉。”冉闵苦笑着说,“恐怕我们今年的冬天还要好一阵才能过去。”

玲珑紧紧握住冉闵替自己系披风的手,没有说话。

二月初六,冉闵斩杀南朝秘使。

二月十五,冉闵即皇帝位于邺城南郊,大赦天下,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第四十二章

青龙二年春,司徒申钟、司空郎闿等四十八人联名上书,请求冉闵称帝。冉闵压下奏折,宣布容后再议。

这一日,冉闵书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相交近二十年的两人从相持不下到拔剑相向,看起来几乎像是要反目成仇。

冰冷的剑锋死死抵在咽喉上,竟已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李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冉闵却已经现出了些许不忍的神色。

“我再说一遍。你若要再相让,我唯有一死而已。”

见对方的态度坚决,冉闵不由着恼道:“死罢死罢,不如大伙儿一同归去!”

“喔?大将军倒也舍得放下这千古功业随李农而去?”李农面露讥诮,见冉闵手指微动,剑尖立即向前轻轻一递,鲜血霎时间从他颈间的伤口里涌了出来,吓得冉闵赶忙顿住身形。

“仲文,你敢来真的!”冉闵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他的武功虽然强过李农许多,无奈对方拔剑自尽的动作做得太过流畅,根本没有留给他任何阻拦的机会。现在想要硬夺李农的兵刃,已经十分不易,万一误伤到了人就不好了。

“甚么真的假的,我说不做便不做。你若是再逼我,就莫怪我翻脸无情了!”李农横眉怒视,握剑的手指微微泛白。为了防止冉闵暴起夺剑,他甚至不敢去擦拭颈间的血迹。

今日冉闵要求之事本就不合他的心愿,更何况他心里还一直对上一次秘密归降南朝失败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只想拿一生的心血赔给冉闵,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个位子有任何想法?

真想不到永曾他竟会如此不了解自己!李农不由暗自焦急。

相持许久,冉闵终于退开几步,长叹道:“好罢,我去坐那把火烧屁股的椅子。还不快把剑放下,把伤口包扎一下,我还盼着你替我分忧呢!”

李农脸上立即露出浓浓的喜色。他赶忙收剑入鞘,接着仔细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之后才朗声道:“臣遵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冉闵只恨不能上去踹他这位生死之交一脚,干咳了几声道:“好了好了,快给我起来!只许在人前装装样子,私下里咱们还是好兄弟!”

李农这才乐呵呵地站了起来,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脖子,却不小心翻起伤口痛得一呲牙。冉闵见状不由摇头,轻笑道:“你说你这般模样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剑逼你让我做皇帝呢!”

李农顿时收敛了笑容,垂头道:“臣知罪了。臣等一会儿出去定会仔细遮掩,断不会让人乱嚼舌根。”

“你!”冉闵一拧眉刚要发作,却突然发现李农的肩膀在微微颤动,才知道他是在与自己玩笑,只得改为拍拍李农的肩头,“唉……你说这大好河山,你就真个不想要?论功劳、论威望、论资历,你哪一点不比我强?”

李农顿了顿,缓缓摇头。心里却盘旋着一个再也无法问出口的问题。我的确是真的无心大位,那你呢?你可是真心相让?

然而他却知道刚才的那一拜已经彻底隔绝了他们的身份。再也……不是兄弟了。

李农在心里警告自己,切不可忘记君臣之间所应保持的距离。

冉闵闻言微笑道:“既然你真心不喜,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这一刻,他看着面前这位相知已久的俊逸将军,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庆幸。这个人点拨过自己武功、救过自己性命、多次和自己联手御敌、几番舍命相援,今生能得如此兄弟,夫复何求?

老实说,他本也不认为李农有意于帝位。只不过若是李农真的有心,就是让与他又如何?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那种生死之间的情谊,那种哪怕自己身死也要为同伴赢得一线生机的执念,绝对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是对于曾经携手在暴虐无常的石虎眼皮底下战战兢兢走到现在的两个人?

李农若是称帝,定不会亏待自己,反过来当然也是一样。笑着目送李农离去的冉闵却不知道,这一场谈话却成为了他和李农之间最后的坦诚。

七日后,冉闵于邺城南郊登基,定国号为魏。

他追封祖父冉隆为元皇帝,父亲冉瞻为烈祖高皇帝,尊母亲王氏为皇太后,立妻子董氏为皇后,立嫡长子冉智为皇太子,其余几子皆封王。他以李农为太宰、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并封李农诸子为县公。其余文武百官官升三等,各有封赏。

皇帝登基的大礼要足足持续一整天。

祭天,祭祖,皇后、皇太子、大臣们一个个上前接受加封,整个过程的繁琐令人叹为观止,这还是在冉闵下令一切从简的情况下!

玲珑站在人群之中。

他的官职不高,却属于皇帝的内臣,很早就接受了官职后便是静静站在皇帝身侧等待漫长的仪式过去。

脸上保持着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的微笑,玲珑心底却满是倦意。从来没有比此刻更令他明白,这份热闹终究不是属于他的。

不远处的那个人,他先是一国之君、后是人夫人父,到底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呢?只是心底的一个角落罢?

可惜我要的远不是这些……

不错,想要的是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我,将他的全部纳为私有!

玲珑挑起一侧的眉头,无声地笑了。要是这里在场的但凡有一个知道自己怀着的这份心思,自己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可是这份欲望却是与生俱来的,斩不断、忘不了、必将要达成的!

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处,挑着灯笼迎接玲珑却是两个小太监。

是了,容烟可进不得宫来。

冉闵并不避讳地在皇宫里辟出一处宫殿给玲珑居住。这地方倒是和玲珑过去的居所有异曲同工之妙,距离皇帝的御书房不足百步,殿内的摆设华美之极,想是冉闵早已属意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寝宫之一了。

抬起手臂任由太监们给自己换了常服,玲珑怔怔地望着烛火,今日是皇帝登基的大日子,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不用束发了。”玲珑挥挥手示意太监出去,独自坐在镜前自揽。

突然想起母亲曾半开玩笑地说,若是继承了外公的位子,自己大抵可以算是世上最美丽的国君了。一晃许多年过去了,这幅漂亮的皮囊虽然让自己吃足了苦头,却也令自己保住了性命活到了今天。

玲珑望着自己在镜中的脸,突然笑了。

刚才是怎么了,竟然还想起了“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其实恐怕等不到那煞星看厌了这张脸,便已经……

“你在笑什么?”

玲珑不由一惊,用一幅张口结舌的傻样子看着今日里刚“荣升”为国君的人:“将军……呃……陛、陛下你怎么来了?”

“不回来,你难道让我还继续在那里呆站不成?”冉闵似乎很喜欢玲珑此刻的表情,把人抱进怀中,用手指轻轻抚弄他的嘴唇。

“玲珑不敢。玲珑以为、以为……”玲珑咬住下唇,一想到冉闵的气息将自己紧紧包围着,头脑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是皇帝登基又不是皇帝大婚,夜里宿在哪难道还有规矩不成?”

听到耳边的调笑,白皙的脸颊上登时满是红霞。玲珑心中一热,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抱住冉闵的背脊,许久都不愿放手。

难得见到自家小狐狸这般动情,冉闵不禁笑了。轻抚柔顺的发丝,高大的男人说得意气风发:“玲珑儿,如今我富有天下,你且说说,你想要甚么,呃……朕赏你!”

玲珑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抬头:“玲珑却不敢胡乱向陛下开口呢!不过……陛下不觉得亲自为玲珑想一件称心如意的赏赐更有诚意一些吗?”

冉闵瞪大眼睛,用力刮了一下玲珑的鼻子:“说是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可比那些个狮子大开口的人大多了呢!竟敢劳驾……朕自己想!”

“那……若是陛下的赏赐令到玲珑满意,那玲珑也会让陛下更加满意如何?”这一瞬,蓝眸男子笑意盈盈,洒脱中极尽魅惑,让帝王都不禁为之心动。

几日后,一个紫檀木的长匣被摆放在了玲珑的桌上。

这时却没有人会想到,冉闵此生唯一费神找寻的一件礼物后来竟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四十三章

辽西,龙城。

今日大燕皇帝慕容儁于殿上会见冉闵的使臣常炜。

慕容一族原先效忠于大晋,他们奉命与鲜卑之外的胡族作战,藉此来得到朝廷的粮草支援。八王之乱后,晋廷式微,慕容皝趁机自称燕王,从而创立燕国。他在挫败了赵国二十万大军的来袭之后,最终选择定都在了龙城,使慕容氏成为了称霸辽西的割据势力。

前年,慕容皝在狩猎之时不慎从马上跌落,身受重伤。缠绵病榻苦苦拖延了一年多,他终于还是在年前一命呜呼,临终前传位于第二子慕容儁。

慕容儁相貌俊伟,从小就深受其父器重。他博览群书,文韬武略兼备,又野心勃勃,在继任伊始便下定了要让慕容家入主中原的计划。

石虎去世后,他本想借机挥师南下,遇阻之后又让鲜卑第一神将他的四弟慕容恪率军火速支援,却终究因为冉闵锋芒太盛而错过了攻打赵国的大好时机。

此刻冉闵称帝的消息传来,殿上登时一片剑拔弩张,文武百官个个对着来使怒目而视,颇有些不屑的意思。然而常炜本人却不以为意,对着慕容儁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不卑不亢站在大殿中央,笑盈盈等燕国方面开口。

百官左手边站出一人诘问道:“冉闵受石赵之恩方能有今日,可他却忘恩负义,篡位夺权,如此之人焉能称帝?”

常炜像是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向着慕容儁一抱拳,朗声道:“石氏先杀我祖皇帝,又害我高皇帝,还想妄想驱策利用吾皇,这般虚情假意,如何算得上是恩德?当今胡人暴虐酷乱,涂炭苍生,吾皇奋剑而诛之,拯救黎民于水火,功劳威震宇内,可以说是受命于天,如何不可称帝?”

那人又问:“听说石祗去年出奔投靠张举之时,带走了传国玉玺。又听闻冉闵欲为自己铸金像却屡屡不成。如此不祥之兆,何来的受命于天之说?”

常炜摇头道:“当日诛胡之时,在邺城的羯族无一落网,敢问玉玺从何流落襄国?这不过是石祗求救之时故意抬高自己的说辞罢了,传国玉玺的的确确就在吾皇之手。至于铸金像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吾皇手掌乾坤,集万千大业于一身,何须去铸什么金像来证明自己?此乃不法之徒妖言惑众罢了。”

慕容儁见常炜始终谈笑自若,气势盖过了自己的臣子,不由暗自着恼。他命人取来干柴在大殿上架起一个柴垛,又派了侍卫手持火把站在两旁,这才淡淡道:“来使若是再要故意诓骗,就莫怪寡人水火无情了。”

常炜笑道:“自常某人束发成年以来,便是对贩夫走卒也从不口出虚言,更何况是对大王?我所说句句属实,君若不信便速速将我处死罢,反正我死后事实必见分晓。”

朝上众臣见状都劝慕容儁杀死常炜,慕容儁却蹙眉叹道:“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这般行止却也是人臣之常情,还是放了罢。”

退朝之后,慕容儁屏退左右,独独留下了弟弟慕容恪商议。

这位正值壮年的大燕皇帝此刻却有些心中戚戚:“四弟,你如何看?”

慕容恪思索了片刻方道:“恐怕那传国玉玺是真的落在了冉闵手中了。自古得玉玺者得天下,无玉玺者即使称帝也不过是个‘白板皇帝’。如今冉闵势头正旺,这事有些难办啊……”

“先有匈奴,再有胡羯,这会儿又冒出来个汉人皇帝,难道说命中注定我鲜卑一族就要被阻隔在这中原沃土之外?”慕容儁不由仰天长叹。

“皇兄不必担忧,照我看冉闵这中原之主也做不了多久了。”慕容恪微笑道,“他腹背受敌,内外交困,胡族四处为祸,汉人又多不团结,加上石虎也没给他留下多少家底,不过是徒有一枚传国玉玺罢了。”

“此话当真?”慕容儁不禁面露喜色,“不过……冉闵被称为中原第一战将,不知四弟若是与他相抗,胜算能有几分?”

慕容恪笑道:“若论勇武,臣弟应当与他不相伯仲,即使相差些许也不能左右战局。此其一也。中原之地如今可以征用的汉人兵源已经寥寥无几,诸多堡垒各自为政,断不会都归心于他。而我军在辽西经营多年,兵强马壮,人多将广。即便以两倍之兵胜不了他,那么五倍,十倍呢?吾军人数何止大他十倍?此其二也。再者说打仗打的是粮草、是国力,经过多年战乱冉闵府库之中能有多少存粮?而我大燕立足北方,多年来劫掠到的中原人力物力无数,粮仓中的军粮三年都未必用得完。此其三也。有此三条,已经可以保证大燕立于不败之地了。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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