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鲜血喷出，徐枢倒退三步，持剑而立，“杨堡主，好拳法。”
“承让。”
我朝他拱了拱手，这才发现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等我说话，小云拨开围观的人，几步走到我面前，捧起我的手仔细瞧，“爹，可曾伤到了筋骨？”
说罢又招呼方永过来，方永是学过医术的，见我受伤，神色也是紧张，抓着我的手仔细看了，才宽慰地舒了口气，“幸好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堡主，您可吓死我们了。”
我耸耸肩，赢了就好，完成任务，堵住流言，比什么都重要，反正伤得也不严重。“你们两个成何体统，徐家主也受了伤，方永，你过去给他看看。”方永有些不情不愿，仍是走过去查看徐枢的伤势。徐枢虽然吐了血，我出招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要害，想来不会伤得很厉害，那边徐枢也摆摆手，表示他没什么事，方永又颠颠儿地回来了。
“爹……”小云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别哭，男孩子总是哭鼻子像什么样！”我斥道，“回客栈，帮我包扎。”
“嗯。”
小云轻声应了，眼里流露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不过同是习武之人，不管对方人品怎么样，这次切磋我还是挺满意的，有惊险有刺激，又快意，方永也是学追云七式出来的，自然也很感兴趣。回去途上，方永忍不住跟我探讨起来，“堡主，你那招也太险了，万一出拳的力气不够，那柄剑能把你的手臂给砍下来！”
“哈哈，我正是算准了他没有这个机会。”我得意的笑了笑。
“不过堡主，若你不出这个险招，追云七式对上春意剑法，岂不是没多少胜算？”方永又问。
我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徐枢可谓是当今天下春意剑法使得最好的人，他内力深厚，自然在对上我的时候，剑克拳，我没有多少胜算。不过若是换了你，对手是个徐家子弟，那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这套剑法要使得好，很难，便是徐枢这样的人，也会落下致命的弱点。”我跟他说了徐枢出招时的小习惯，他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着我，连连称奇。
一边说着一边很快就到了客栈，手上的伤口似还在流血，不过方永已经事前帮我简单包了一下。回到客栈，小云不由分说地拉了我上楼回房，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小云黑着脸，将我推到床上，动作粗鲁地撕开我的衣袖。
“小云？”我轻声唤了他。
小云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将一件干净的亵衣撕成布条，帮我裹在手上，他包扎的动作很温柔，很仔细，跟脸上的表情全然不符。
我又试探了一下，“生气了？”
小云抱着我的手臂，怔怔地看了许久，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划过。
我略有些慌忙地伸出并未手上的手帮他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这是怎么了？今天爹爹比武吓着你了？”
“不是……”小云的声音沙哑，跟平时完全不同，他抬眼看了看我，盯着我的眼睛慢慢道，“爹爹，我方才……很担心你。”他顿了顿，眼泪又不住地往下掉，“我怕……怕看见你受伤……我……”他越来越哽咽，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我将这孩子揽进怀里，柔声道，“没事儿，爹现在不是好好的？爹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爹……你不要再吓我了……”小云忽然从我怀里仰起头，泛白的唇轻轻颤动。
他说，爹，我喜欢你。
第十六章
“咳咳……”我怔了下，尴尬地笑笑，“爹，爹也很喜欢你。”
小云眼里闪过一瞬的惊喜，随即又被失望取代，他扁着嘴喃喃道，“不对……不是这般的喜欢……”他撑起身子，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缓缓抬眼，“爹，我对你的喜欢，应该是我娘对你的喜欢……”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玩笑意味，我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回味过他的话来，眉心不禁蹙起。
“小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严厉问。
“我知道，爹……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小云倔强地看着我，眼里的绝望更深了几分。
板起脸，我不着痕迹地更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仔细打量着这个或许我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的少年，冷笑一声，“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你呢，你又把我看成了什么？”
“爹，你是我爹。”
“很好，既然是你爹，你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眯起眼，隐藏起我的不安和愤怒，“你若是因为这些年来身边没有亲人，而把这种孺慕之情当作情爱，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时日久了，遇上喜欢的姑娘时，就会明白这种话不是可以随便乱说的。”
小云红着眼，“……我不是乱说，我真的……明白自己的心……”
“你还那么小，以前又在那种地方待过，会有所误解也是自然。”我终是不忍心板起脸教训他，只当他是小孩不懂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因为没留意，等疼痛感传来时，我才发现那是受了伤的手，幸好包扎得不错，忍着痛，我又摸了摸他的脸颊。
小脸上淌这两条晶莹的泪痕，小云偏过头，错开了我的手。
我脸色黑了黑，“闹什么脾气呢……”
“我没有。”小云辩解道，不甘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抓过我的手又往上面缠了一圈布条。
他动作还是一丝不乱，但力道比之前大了许多，令我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复。
“这么用力干嘛，我的手跟你有仇啊？”我不禁打趣道。
他怔了怔，重重地呼了口气，有点不安地看着我，“爹，你可会因为这事而疏远了先云？你会像当初那样留下心结吗？”
“什么心结？”我疑惑地问。
小云动了动唇，“爹爹不是因为我娘之事才一直不娶的么，虽然爹爹跟我说是不喜身边有个女人管束，但若不是我娘，以爹的性格，若是有一门好亲事，对方是个好女人的话，一定不会拒绝的……否则，爹爹又怎么会……在找到我以后百般照顾……”
“我对青湖确实有愧，但是，我娶不娶亲，都是我的意思，跟别人无关。”我本来装不下去的脸又冷了冷，“也轮不到你来说。”
“爹不想娶亲，才对我这么好的，不是么？”小云声音里隐隐有了哭意，“我是爹的儿子，就是追云堡的少主，以后可以继承你的衣钵，继承追云堡！有了我，爹就不用为娶亲一事烦恼，不用为子嗣的问题困扰了不是吗！？”
“你就是这么想你爹的！？”我生气了。
“是！爹爹不喜欢女人，爹爹是因有了儿子才会如此欣喜！”小云边掉金豆子边用力地握紧了双拳，“既然爹爹不喜欢女人，为什么就不能考虑男人呢……”
我愣住了。
这孩子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他怎么会觉得我是为了后继有人才对他那么好的，难不成在他眼里，我就是那种觉得骨肉亲情还抵不过门派利益的人？
我很生气，很想好好训斥这臭小子一顿。
但好笑的是，这孩子认为我不喜欢女人？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女人于我而言确实可有可无，但这也不能说明我就必然能接受男人。小云是从小倌馆里出来的，不管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好，从前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影响或许就是一生的了，我这才想到，难不成小云喜欢男人？
幼年的那段日子给他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小云也是不喜欢女人的。
以前也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但我始终没有真正去面对，我总觉得，只要这小子长大了，以后接触了更多的人，说不定就能接受了。
看样子，他的固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
纷乱的思绪把我绕得有些晕，我强作镇定，对他小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脑子都是些啥！就算我不喜欢女人，我也不一定非要去喜欢男人，就算喜欢了男人，也不能是你，我可是你爹！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子吗……”
“孝顺？难道孝顺就是让爹爹你看着我为了孝顺而娶妻生子？明明我喜欢的是你，你非说不是，那也就罢了……”小云呜咽着，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绝望又悲凉，“凭什么爹爹可以喜欢男人，不能喜欢我？我也是男人啊！”
“歪理，你这是乱伦。”我斥道。
“爹爹不是曾跟我说过，这世间的道德伦理，都是为了束缚应该束缚的人，而站在顶点的人，根本就将其视为粪土……”
拿着我以前教过他的事来反驳我，这点我还当真无法辩解。
可是……为什么小云会变成这样了呢？还是我真不曾了解过他？
到最后，我的疑问就只有，“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
“喜欢这回事，又何来缘由之说？”小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头不去看我。
“你真能确定自己的心，又为何不明白其中缘由？”我不忍伤害他，又不得不迫他看清事实，纵然他喜欢男人，此生绝不改变，我在震惊之后也不会继续反对。可他的对象是我，不管如何看，我都不认为他此时的想法是理智的，或许是从来没有遇过一个对他如此之好的人，这才误以为是那种喜欢吧，“小云，你认真想清楚，你对我，真不是孺慕之情？不是谁对你好，你对他的喜欢就是爱情了，你可明白？”
小云急道，“我真的明白！”
“你别这么快回答我。”我抬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了，“过个两三年的你再跟我说也不迟。”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时间令他看清了。
但愿这不过是他一时冲动。
第十七章
数月后。
战帖果然比以往少了许多，但仍有不死心的，春意剑法徐家的家主已经放出话来了，既然能打败他，杨胜天就定有过人之处，宵小之辈不得无礼。然而，天下第一自称的狂妄，不过是流言风传，并非杨胜天本意，谣言止于智者，莫要继续为难追云堡。
这一战，倒让我和徐枢也成为了朋友，他愿意站出来帮我说句公道话，也是难得了。
张奉之选人、安排果然有他的道理，令人放心得很。我自然又一次拜服在他的计策之下，而他依旧是不骄不躁，埋头算他的帐，压根不鸟我。
那日之后，我和小云一如往常般相处，谁都没再提起那件事，似乎那事儿从未发生过，小云不曾对我告白，我亦不曾狼狈地斥责过他。
小云跟着张奉之，学了很多东西，听底下的人说，这几个月里，他说话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他师父，简单利落。追云堡的弟子们都很喜欢他，也有些怕他。小云能在奉之离开追云堡的时候代替他将追云堡上下打理得仅仅有条，他的学习速度，就连蔡桓也赞叹过的。
“我倒是没想到，堡主你真的生了个好儿子。”蔡桓翻着小云整理好的账目，边跟我说，“瞧瞧这活细致的，要是让我来做，有些进项我根本不会写进来，太琐碎了！”
“哟，老蔡，你可终于让我抓着你中饱私囊的证据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笑着看他。
蔡桓瞥了我一眼，骂骂咧咧，“老子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要不是你老兄拜托老子干，谁愿意像个娘们似的管账啊？”他这一句话，连带着自己骂了三个人，我抚掌大笑，他忙尴尬地咳了两声。
“想不到啊，老哥你还有作茧自缚的时候。”
“去！明知道老子是个粗人，还跟我咬文嚼字的，羞不羞啊你？”蔡桓厚着脸皮，把话题又扯到别处去，“唉我说堡主，先云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就没想过给他定门亲事？”
“他自己不想，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知为何，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本能地有些不悦。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都这个年纪了，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吊儿郎当。”蔡桓没察觉到我语气中的生硬，继续说着。
我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他。
他见我确实有点不高兴，就没继续说下去了，等到账目都查看得差不多了，他这才犹豫地看着我，“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也看着那小子一步步成长，你对先云，会不会太过严厉了？”
“如何见得？”
“从前他见了我们还会害羞还会笑，如今这板起脸来的样子，说是像张奉之那厮吧，其实我觉得更像你。”
“有其父必有其子么。”我含糊道。
蔡桓瞪了我几眼，心知我是在糊弄他，他只是叹惜地自言自语了一番，隔得太远我没听清。他走后不久，小云后脚就踏进来了，“方才我见到了蔡叔，他说什么了没有？”
小云额上有些汗，料想应该是从外面回来的，这几个月里他成熟的速度实在不像话，那一本正经谈公事的模样，跟几个月前还只会依偎在我怀里哭的小家伙完全不同。如果不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根本不会认为那是同一个人。
“他夸赞你对那些账目处理得好，顺便提起了你的亲事。”我淡淡道。
小云点点头，“回头我去好生感谢蔡叔一番。那亲事呢，你答应了没有？”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蔡叔不是想把自己的女儿说给我？”他也奇怪地看着我，语气平平，“难道是我想岔了？”
我哼了哼，“你想得美吧，老蔡那么宝贝他女儿，他舍得？”
“那可不一定……不过他若是这么想，倒是真的要遗憾了。”说着，小云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我也装着没看见他那般饱含深情的眼神，“最近奉之老喜欢出门？我觉得他最近变了很多，从前是宁可死在家里，也不愿外出的主。”
“师父最近有心事。”小云想了想，又道，“……他不曾跟我明说，不过像是很不耐烦，兴许这次出门，就能解决了。”
“他是惹上了什么不能惹的人物吧，有见过他带陌生人回来么？”
“只有一次，不过我没见过，听说是在堡里住了十天。”
“什么？十天！”我有些惊讶，“张奉之跟那人的感情是得多好啊，还让他在堡里住了十天……我从没听说过他有个如此要好的朋友啊。”见我惊诧的模样，小云忍不住轻笑，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又故作不在意。
“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爹。”小云笑了笑。
我觉得那笑容意味深长得很，顿时噎住了，“你……你可别跟奉之学坏了，那家伙一肚子墨水儿，我现在倒是希望他多出门了。”
“爹爹……你觉得师父的人如何？”小云忽然问道。
“你问这干什么？奉之嘛，性子有些冷，可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