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甩手离开，青年一定会狼狈不堪。
冯冬有点鬼迷心窍地疼惜青年，慢慢踱步到他们的桌前。
「听说你认识咏雪？」
冯冬并未坐下，略显恭敬地站立，眼睛不敢看老人一眼，却感觉到坐著的青年始终忐忑地盯著自己。
「也算不上认识……」冯冬认为，只要他否认，也许就会天下太平了。
「我不记得咏雪有你这样的朋友啊。」老人摇头，不解地看著魏晓阳，又看看冯冬，「你家里是做什麽的？我看你年
纪也不小了，餐厅服务生就是你的本职？」
「外公！」魏晓阳颇为不礼貌地打断老人的问题，「以前的事就不要多讲了，还是让大叔去工作吧。」
老人半垂脑袋，像是冥思什麽，最後道，「好吧，反正你要懂得怎样看人，晓阳，不要和那些贪图你家世的人多往来
。」
「……好。」
冯冬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响亮清晰的声音──冯冬，过来招呼一下客人！
他还没有应声，魏晓阳就已经替他接口，「嗯，就来了！」
「大叔，你快去吧。」冯冬直觉事有不对劲的变化，但仍回以青年笑容，「嗯，好。」
「……等一下。」年迈沈稳却略显紧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冯冬与青年同时望向老人。
「你，叫什麽名字？」
一个简单不过的问题让他随即哑口无言，冯冬睁大的眼中仿佛看到落败以及绝望。
「我问你，你叫什麽名字？」老人掷地有声的问题再度迸发在空气中，只是这一回带有咄咄逼人的侵略性。
也许是发觉外公刻意为难冯冬，一心想著开脱大叔的魏晓阳发出声音，「冯冬，大叔叫冯冬。」
一刹那，冯冬觉得自己四分五裂，在老人那双仿佛能探究一切的清明深眸中被打回丑陋的原形──他，一定记得他！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冯冬喘著气，感觉心脏被狠狠捏住。
「怎麽了？外公，你认识大叔啊……咦，外公，你突然站起来干嘛？」
「你、你……」
冯冬辨析不出老人指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青年，只清楚在他的视野中，老人血色全无的面孔摇晃半天，勃然大怒又似恐
慌心惊，且毫不理会青年的关切，疾步走向餐厅门口，随後很快消失。
冬阳 41
魏晓阳的外公带著惊慌匆匆离开了，而青年也随著对方一同走了。站在店中的冯冬怔怔地发愣数秒，才慢慢回到现实
世界──他的面具被揭下了，他与杜咏雪的那段旧情被发现了。
隔天中午，冯冬坐在员工休息室里，其他服务生推门而入，告之有人外找。
听後，瞳仁略微撑大，冯冬认为来找他的人或许是魏晓阳，可要是青年来找他，又不会这样请人转告。
「……谁找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来人略有迟疑，神色稍微不安地答，「就是上次魏少爷的……你当心点噢。」
似乎还有急事，对方很快跑开了，冯冬心中也略有数，稍整理了下著装後，走出员工休息室。
离开店堂，步向那棵曾在其之下等待魏晓阳的，冯冬的心跳动得很厉害。其实，昨天中午後，青年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总担忧……会有什麽不测。
略微低头冥思的几秒间，再次抬起头时，映入冯冬视线的，首先是正逼近他、神色颇为犹豫不决的老人。
站在寒风中的老人用自己的双腿走近，身後没有一个保镖，甚至连富人专坐的车都不在，可见他此次前来行事相当谨
慎。
脚上的步伐停止，冯冬定定地望著同样因见到他而收住脚步的老人。两人以沈默对峙数秒後，最终同样别过脸，再为
迟疑後，走近对方。
「……」
终於面对面地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冯冬与魏晓阳的外公都选择了缄默。
除了时间悄悄流逝的声音，冯冬陷入一种惊悚的压抑之中，不知对方出於何因现身，又似乎能隐约猜测其此番前来的
目的，冯冬的喉咙口不觉咕哝一声，一咬牙後终是决定率先开口。
「你……」没料到，还是老人占了先机，「……叫冯冬？」
未等到冯冬的回答，老人再次开口，「我不会记错，你叫冯冬，十八年前被送入监狱的冯冬……还有你诱拐小雪的事
，我都记得。」
听到来人口里吐出「诱拐」二字，冯冬满是震惊，但即使被扣上这般罪名，他仍无辩解之力。对方不用「诱奸」，相
信已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身为富甲一方的杜家主人，他怎麽可能承认是他的女儿先来招惹冯冬的事实？但这些，再多讨论也都失去意义。
冯冬仍旧予以固执的默声。
「你和晓阳……哦，不，晓阳，他不知道你和他母亲过去的事吧？」
肩膀微微颤栗，大脑接受到青年的名字後，似乎再难保持休止的状态了，冯冬轻轻颔首。
「呼──」冯冬的理解中，老人很夸张地吐出一口长气。
有关这一点，冯冬有些捉摸不透原因。明明是他相当畏惧被魏晓阳得知自己与其母亲的旧事，担心被魏晓阳嫌恶或丢
弃，也忧患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去与魏晓阳相处……可为何，此刻是老人比他还要紧张？或许，老人觉得魏晓阳这
样的俊杰获悉母亲当年婚前曾与一个流氓相交甚密，乃至……会相当受打击吧。
「你不要再见晓阳了。」沈思在一团迷雾中，冯冬的双耳又收到意外的喝令，他不觉仰起始终下垂的面孔，诧异地瞪
著老人。
「怎麽？有什麽不满？无论你是有心接近晓阳，还是无意，无非都是为了钱嘛。好吧，你要多说，我都给你。」老人
作势取出纸笔，准备签支票。
眼前似乎出现多年前自己被杜家人用钱打发的场景，冯冬愣住，常年不见的受辱之怒占据面孔。
本来，他极为清楚他坐过牢的身份，注定无法与普通人相提并论，可是此情此景，让他忆起当初，曾失挚爱的伤痛、
以及不甘离去的憾恨，皆令冯冬的牙关抵不住胸口燃烧的怒火。
「这是五百万。」老人已然写完支票，状似轻松地塞入冯冬上衣袋里，「以後，再也不要见晓阳。」
「……我拒绝。」
声音虽轻，但口气颇为坚决，冯冬的反应同时置於他自己与老人的意料外。
如若仅是因其当初与小雪的情爱旧史，只要冯冬绝口不提，知情者也保持沈默，那麽它将成为永远的秘密。而且，他
并不贪图魏晓阳的钱财或地位，他想要的，只是那个不会轻视他，乃至会搀住他手，给予亲吻的青年。
再次坚定地直视老人，冯冬吃惊地发觉，对方眼底，居然滚满他毫不理解的巨大恐慌，好像末日即将来临那般。
「我……」
正要表达自己会管好嘴巴，也不会占杜家的便宜，冯冬忽然看见脸色惨白的老人往後退缩一步，两唇发抖，口齿竟有
些不清地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晓阳是、是……」
冯冬实在糊涂不过，究竟老人想说的是什麽，居然会让他惊骇忧患成如此，他只好据实以告，「我不会告诉魏晓阳以
前的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就没必要再提了。我没打算从他身上捞什麽好处，我也不会做什麽让他为难的事。我只
是……他曾帮过我，我想尽可能地报答他，所以才继续与他见面。」
一番并不坦诚的话道尽，冯冬的掌心有汗津津的感觉，再看老人，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也稍作平复。
「所以……」实在无法描述究竟还想继续与青年见面是出於何种理由，冯冬语无伦次，试图表达他的想法。
「不行！即使这样，我也不允许你们再见面！」
「为什麽？」冯冬用高声鲁莽地顶回去。
「因为……因为，你这种败类已经害过我女儿一次了，现在还想祸害我的外孙，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是什麽
身份，敢与杜家的人套关系？如果我当初早点发现小雪的行踪，就不会任你们这样胡搞八搞，你这种低贱身份，怎麽
敢高攀小雪……」老人胡言乱语地骂了一堆，侮辱的言词彻底脱离其高贵的衣著。
捏在手里想要还给对方的支票也被老人猛地夺过，并恶狠狠地丢向冯冬的脸，「你这种有案底的龌龊家夥，别再见晓
阳，也别指望他会和他母亲一样傻！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见面！」
老人气急败坏离开的身影远去後，只有那张可笑的支票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脚边，被那些羞辱中伤的冯冬呆滞许久，毫
无动作。
直到……
「你和魏伯母是什麽关系？莫非……你曾和他母亲交往过，不对，他母亲怎麽会看上你？难道你曾追求过她，还是做
过更恶劣的事？」神情恍惚，冯冬意识到，那个站在树下静候他的人是魏晓阳的女友，却没料到她会跟踪至此，甚至
被她探听到这个他试图掩埋的真相。
「你……你这个人真的好恶心。你到底有什麽居心？当年魏伯母一定看不上你，所以你现在来故意接近晓阳，你这麽
做有什麽目的？」
女孩漂亮精致的面容，口里却不断掷出冯冬也困惑的问题──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是，他绝不希望魏晓阳知道那
些与小雪的往事啊！
「闭嘴！你给我闭嘴！别再说了！别说了！」咆哮一声，捂住耳朵，冯冬咬破下唇，在女孩从厌恶转为受惊的眼神中
，慢慢蹲下身体，紧合上眼。
──千万不能让魏晓阳知道他与他母亲的纠葛，若是被发现了，他就再无颜面留在青年身边了！
冬阳 42
「今天去过Colby的店？」从学校返家後，收到消息的魏晓阳见到坐在客厅的汪若涵。
「……嗯。」还没能从中午获悉的秘密里回神，女孩难得听到有关冯冬的话题时，显得迟钝。
「谁准你去的？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去找大叔的麻烦？」脱下外衣，青年不悦地道，「你到我房间来。」
「晓阳……」脱离沙发，从仰视到直视青年的过程中，汪若涵首次发觉，原来她从小认定的丈夫，一直热爱的魏晓阳
，比她想象中的更漂亮，乃至豔丽。
由於从小耳濡目染晓阳的善良热心、乖巧懂事，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容貌端正、气质阳光、性格讨喜的俊朗青年，却从
未仔细观察过对方的五官，或说并未深究过对方容颜的类型。
青年的黑眸如星，又圆又亮，眼底波荡时有一种剪水的惑人美感，秀眉薄唇，加上肌肤雪白，其实……若略去其眼角
略微下垂勾出的那些文雅别致，晓阳长得很美，带著几分花季少女的清纯，而那鲜豔润泽的红唇却引出几缕不该属於
男性的妖娆。
尤其是此刻愠怒的晓阳，眼角上挑、眉头一拧，居然有种咄咄逼人的妩媚及不可抗拒的豔美。女孩想，或许青年的内
涵和性格发散的味道太过强烈，所以盖过其外貌上的气质。
再次对上青年那双稍动一动就能勾人视线的眼瞳，汪若涵确定这眼并不继承於魏父，而应来自她素未谋面的魏母。
心脏忽然剧烈收缩一记，女孩认为，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那个冯冬要是真的对晓阳的母亲产生过什麽非
分之想，那他接近晓阳的目的，难道是因为他或许与其母相似的面孔？
脑里又忆起医院里晓阳亲吻男人的那幕，汪若涵更觉一种作呕恶心感，莫非那个脏兮兮的男人真的对晓阳抱著什麽不
规矩的念头，就像喜欢男人的同性恋那样，试图染指她倾慕至深的晓阳？
不，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必须立刻揭穿那个男人丑陋的目的！
「晓阳，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终於理清思路，分析出那男人藏匿秘密的原因，女孩相信，她可以一举成功，将
事实告诉青年。
谁知……
「少爷，杜老爷来了。」佣人的通报不似平常及时，准备上楼以及跟随他的女孩都略微愣住，回头看著已经走进大厅
的老人。
「外公！」女孩的称呼同於青年，开口後，才让老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涵，来找晓阳的？」老人摸了摸汪若涵的头，「你在楼下看会电视，外公要找晓阳聊一会。」
「……嗯，好吧。」对晓阳的家人，女孩一向表现得大方得体，并未多作犹豫，她便应承下来，也将想要告诉青年的
事搁在心头。
「外公，你找我有急事？」走进自己位居二楼的书房，魏晓阳请老人坐到沙发，却发觉老人在入门後还顺手反锁了房
门。
「晓阳，你别倒什麽水了，站到外公面前来，我有话问你。」
老人的声音很沈，口气坚决，态度更是强硬，青年见状，一头雾水也隐有不安，走近老人。
「晓阳，外公问你，你和那个冯冬，到底是什麽关系？」
老人的眼如鹰目，尖锐而严肃，魏晓阳有种被看穿什麽的心虚，语气颇为不稳当，「就是、就是……大叔虽然坐过牢
，但是个好人，外公，你不要像爸爸一样，对他有偏见嘛。」
老人毕竟是老人，从小到大疼爱宠溺著他，青年拱一拱鼻子，发出甜腻的软音，以为几句话就能安抚对方，可没料到
，老人的脸色更为阴沈，绷紧的唇只是吐出无情的要求，「他不是什麽好人，晓阳，答应外公，别再和他见面。」
「……」被骇到登时哑口无言，青年瞪大眼，很想开口问外公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见到老人郑重至极的神色，他就知
道，无须多问。
「晓阳，你这是什麽表情？你……和他很熟，关系很好？」
魏晓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人与人的关系要是能那麽简单定义就好了，而他，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摸不清自己一
向磊落直接的心，也查不明自己到底想从大叔身上获取什麽。
「我也不想管你们到底是什麽关系了。反正，晓阳，你今天必须向外公保证，再也不见那个冯冬，也不会再与他有任
何联系。」
肩背老人的掌捏住，青年拉紧的背脊线发著痛，而他的上半身也悄悄地向後退了退。想起那天中午，外公见到冯冬後
古怪的表现，以及现在出乎意料的强令，青年疑惑也震惊，究竟大叔犯了什麽错，父亲、女友，乃至一向明事宽容的
外公都厌他如此？
还令他讶异的是，从小很乖很听外公话的他居然开口就想反抗，拒绝这种要求──因为他不能不见大叔，就算现在因
为一些事减少见面的时间，但他的内心事实上每时每刻都在渴望见到大叔！
「晓阳！」
「……对、对不起，外公，我想我做不到……大叔他不是坏人啊……」
「……」老人的表情由意外转为忐忑，最後有些不信，问，「你……这是在拒绝我？不想听外公的话？」
「外公，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
「我知道，你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所以觉得我这种老头子的话，已经没必要再听了，对不对？外公已经没资格管你
了，是不是？」
老人的眼里流出些许受伤，青年自然留心到，他赶紧摇头解释，「不是，外公，晓阳不是不听外公的话了，只是这件
事……大叔他……」
「好！既然外公已经没法用外公的身份管教你了，那麽，外公用这把老骨头求你，求你不要再见那个冯冬，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