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听丫鬟说你每月20号都要去看望你母亲的吗?”
“那只是个形式,我总不能说我母亲被囚禁在左贤王王府吧。原本母亲是被软禁在皇宫里,后来转移到宫外。最后辗转才到了我这儿。为了能让母亲过来,我对父皇算是用尽了手段,差点被剥去左贤王的名号。”明显空落落的嗓音,却是在那段歇斯底里的话里少掉的。
文烈把漏风的脖颈处的衣物拉好。这对母子,似乎错过了很多坦诚相见的时机,明明相互牵念,却怎么都没说出口。
“这几日,我不会在王府。”深吸一口气,左贤王接着道:“据探子来报,大宋的新将领两日之后到。”目光死死盯在文烈的脸上,怕漏掉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知道了,我这个俘虏皇上大概已经对我失望了吧。这样也好,既然我当时在牢里答应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宋已经和我脱离关系了。本来败者为寇,你没杀我,文某感激不尽。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有什么想法。”垂着眸,刻意遮挡住目光,文烈冷冷静静的一番话何尝不是在骗他自己。
左贤王看到垂眸的文烈心下不舍,遂给他时间。带文烈回房后就告别了。
等到四下无人,文烈才敢抬起眼眸,原本笑起来温煦的眸子眼下一片灰霾,后面藏着什么剧烈的情绪。不用猜来得必定是六王爷!张嘴半晌才叫出一个名字:“礼嘉。”一分哀怨,三分担忧,剩下的六分全是想念。
不负君卿(三十一)
彼时,夜间和衣而睡的赵礼嘉忽然呼吸困难,如溺水般窒息,心跳一点点被放大,大到整个耳膜都开始颤抖。但是10秒之后所有的症状都消失了,被这一闹再也睡不着的赵礼嘉仰面躺着,头顶的星空很美。脑海里都是文烈,文烈在哪里?有没有受伤?还活着,吗?一想到这儿,眼就止不住的酸涩。一路上只想着“快点,快点,再快点”,手下的将士看到赵礼嘉一直赶路的憔悴样,就没有了抱怨。以为六王爷是为了早日能够对战匈奴,保卫大宋,将士们每当疲倦时,那股在胸膛中翻涌的爱国情怀就是熊熊烈火,就是支撑的动力。而,赵礼嘉唯一的动力就是文烈!
两日后到达军营。众将士站在营前翘首以待,赵礼嘉利落地下马看着整顿后的军队开口:“各位,辛苦了。”赵礼嘉虽然冷淡,但知晓军心稳定的重要性。在主将俘虏后能够维持着军队没有溃散实属不易。果不其然,很多将士的眼里出现一些晶晶亮亮的东西,左贤王站在高处俯视,马不停蹄地听着将士汇报文烈的情况以及后来左贤王军队的多次来犯。心力交瘁的副将看着赵礼嘉的目光就像看到救世主。
最后,总结下来有几点。第一,文烈是个傻子,跑去自投罗网。第二,左贤王没有杀他,似乎有其他目的。第三,左贤王淳维岚在等赵礼嘉。
赵礼嘉吩咐下去,五天之后攻城,如果不出来迎战就不要怪赵礼嘉滥杀无辜。我们亲爱的六王爷发飙了,赵礼嘉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哪像文烈能不战而胜就尽量避免杀戮。但是,面对这个狡猾的左贤王,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文烈怎样才能救出来。赵礼嘉睡在文烈的帐内,抱着文烈的衣服使劲嗅着,试图找出一些能安心的味道。可是,都是些干净的清洗过的衣物,那里还有那人身上的气味。赵礼嘉像个受伤的小兽,从进入这个帐篷一景一物都如刀割般切割着他的心。
伊人已不在,睹物思人就是最残忍的事!
裹着文烈的衣物睡了一夜,赵礼嘉很快就开始商量战略。一路上,自己一直盘算怎样才能让左贤王死心。结果就是硬碰硬,死磕。因为还有文烈在他的手上,赵礼嘉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还有备用方案,必要时候他自己一命换一命,把文烈换回来。
一切安排妥当后,赵礼嘉就在等待殊死一战的到来。
然而这个时候,左贤王王府注定不能安宁。20日已到,左贤王不在王府,夜色刚刚擦着天边渲染开,文烈的心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这个时候王府的仆人都在忙着晚饭,尽管左贤王没回来,但是王府的规矩就是左贤王不回来那就大家一起吃,反正不能坏了每日要开饭的规矩。
食不知味地嚼完饭菜,文烈回到房间。油灯点着,火光跳跃,茶杯握在手中,冷下的杯壁被体温捂着,可是怎么也不暖。
有敲门声,文烈只当是晓蓉,开口道:“进来吧。”门外的声响停下后,过了几秒才见门被推来。是那个黑影,文烈嚯地站起身。火光清晰的照着那人的脸,尽管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文烈还是认出了那人,如遭晴天霹雳。缓缓走到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左贤王的母亲。那双让文烈失神的眸子这王府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为什么?”文烈很是迷惑。
“没有为什么,只是感同身受,那种被软禁的滋味我这辈子受够了,所以,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帮助那些与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以前,那些左贤王的男宠中有一部分人被我救走,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却还是不走。至于你,我想大概是我最后一个能救的人,在此之后我不会再管这些琐事了。怕就怕,这次你会走不了!”人的预感说来也奇怪,文烈今天一直心神不宁。
“你还是快跟我走吧。”重新蒙上面,黑影朝文烈吩咐。
“好。”跟随着黑影,不用考虑七拐八弯的路,只要一直走就是了。
长长的静默,只有脚步踩着落叶的“吱吱声”,风过耳边,凉意甚大。奇怪路上一直没有人,两个人心里都犯嘀咕。
“到了。这是最后一段路了,我不能再送了。”黑影转身欲走,文烈抬脚便想翻越最后一道阻碍他的栅栏。
“诶?就这样走了?不打一声招呼?”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左贤王一脸笑意,玩味地看着面前二人脸上惊愕的表情。
“母亲,你当真不知道我那些无故失踪的男宠去了哪儿?这么多次下来,您老是不是糊涂了?我会被骗这么多次?”看着那个定在原地的黑影,左贤王带着嘲笑。而后转向文烈:“机会没了,所有的承诺在你今天跟着她跨出门的那一瞬间就废掉了。文烈,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事不过三,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算我是真的想留下你!”眼神里似乎有什么闪过,一瞬间,没人看到除了文烈。
苦笑着跟着王府的侍卫离开。有写话,本来就不应该说出来;更甚者,有些话,即使说出来,听进去,也是一点也不应该被记住的。就像我的那句“我答应你”你难道听不出来?淳维岚,你是故意要看我逃还是只想欣赏一场会被打断的戏?好狠的心!
文烈这次到的不是大牢,而是刑房。在看到左贤王出现的那一刻,文烈就知道自己这次是要真的伤筋动骨了,重者残废或者体力不支直接挂掉。与其呆在一直对他好的左贤王身边,还不如在这直接的痛苦中来得爽快。
当文烈被绑在椅子上时甚至还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绑着他的绳子是用龙舌兰编制而成,遇水会剧烈收缩,没想到这南方产的玩意儿竟然会在左贤王的王府里见到,这个刑房怕是极力搜索了各种刑具吧。
“要不要挑一种?”面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心地人,左贤王失了好脸色。冰冷如刀锋削过的坚毅脸庞,嘴角抿成讥讽的弧度。
“多谢左贤王,您还是怎么爽快怎么来吧!”客气回敬,连日来积累下来的一点点情谊土崩瓦解。
文烈知道左贤王不会让他死的。现在才陡然想起来,赵礼嘉怕是要着了左贤王的道了,自己是赵礼嘉最大的顾忌,左贤王必定会以他做诱饵。文烈慌了,燃烧的炭火之上被放置一块烙铁,随着火舌的舔动,由原先黑褐色的的铁块燃成红色,加热后的空气膨胀,文烈觉得那块烙铁似乎在跳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触能让它嘶嘶作响而且还能引发烤肉味的人体。左贤王没有亲自动手,拉过一旁的椅子,玩味地坐着。手随意地打在扶手上,双眼眯起。
手下一人拿起烧红的烙铁,上前拉开文烈的上衣意欲往胸膛上按去。忽然,左贤王挥手阻止,文烈几乎以为他要大发慈悲饶他一命了,可是,接下来的左贤王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带丝毫好意的:“慢着,大腿内侧似乎更合适这鲜红的印记。”手下得令,撕扯下文烈的亵裤,光滑的,肌腱紧实的双腿袒露在薄凉的空气里泛起大片鸡皮疙瘩。
“来人,给文将军来桶热水。”话音刚落,一桶热水兜头浇下来,四肢上紧缚的绳子剧烈收缩。似乎要嵌骨髓里去,文烈呼痛,下一刻就咬住了下唇。不再泄露丝毫声音,惨白的唇被咬出牙印,再重一点血就要渗出来了。还没能等文烈喘口气,双腿就被分开,敏感脆弱的大腿内侧的皮肤粉嫩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左贤王瞳孔骤缩,而后又面如常色。倒是施刑的侍卫愣住了,转而猥琐地笑开了。下手一点也没留情,丝丝冒烟的烙铁,剧烈地疼痛几乎让文烈昏厥,噼里啪啦地痛感顺着各种筋脉爬上他的大脑,炸开一朵朵白花。文烈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硬着骨气只哼了几下,紧咬的下唇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挂了下来。除了眉目缩到了一起,还真是没有其他的表情。施刑之人不满文烈的这点反应,手下的力道又重了重,还在伤口上碾了几下。血肉模糊,等到烙铁拿下来之后,连带出一大块血肉,那原本完整的大腿现在多出一个坑,汩汩地朝外流着血。文烈的脸色急剧转白,白纸一般。失血过多让他的眼前不断发黑,要命的是还不断出现幻觉。各种闪现的人影,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张脸他一辈子也看不够,想要伸手拂去那张脸上滴落的泪水,无奈手动也不能动。只好强撑着用着最后的力气柔声安慰:“礼嘉,不要哭。”
打横抱着文烈的左贤王急促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停下来,复而重新疾走。在刑房中的众人都傻眼了,左贤王从没有这种失常的举动,眼见地侍卫甚至还看到在烙铁接触文烈皮肤的那一刻左贤王的手指深深嵌入扶手,指节发白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但是,看着原本嘱咐要好好伺候的犯人被左贤王以最亲密的姿态抱走后,心下多少明白了一些。
不负君卿(三十二)
大夫是从王府里最好的。一番查看过后,那大夫倒是不急,似乎和左贤王有些交情。毫无客气之处,悬着腕,手中笔走龙蛇写着药方:“我说你啊,明明宝贝他,却让他受这刑。”左贤王倒是低头不语,眼神只锁在榻上那人蹙起的眉头,心里一遍遍地回荡那句“礼嘉,不要哭”,当真心里半点都没有他吗?
“这是皮肉伤,在我手中十日不到就可痊愈。另外这儿有一剂汤药,可在他疼痛发作时给他喝。只是,那五脏六腑内受得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夫摇摇头,捻着长须表示可惜。
“多谢了。”回过神的左贤王恭敬地朝花白胡子的大夫郑重鞠了一躬。
“你这一拜我可受不了。”大夫拿起医箱倒退几步,差点绊倒,连忙摆手离去。目光落在文烈的脸上,再回到左贤王的脸上,又是一阵摇头。
蹲在文烈的眼前,昏迷中的人依旧被疼痛折磨得汗水涔涔,左贤王守在床前喃喃低语:“我是怎么了,竟然要你去受那酷刑?”
指尖触上鲜红的唇,才惊觉原来是血。胸口钝痛,手指流连在清俊的脸上,从额角到双眉,紧阖的双目,鼻尖,唇。冰凉的汗黏在左贤王的手上,指腹忍不住搓揉,白如一张纸的脸上很久后才显现一点红润,动作一停下,又恢复到惨白的状态。
搓揉着,不死心,白白地倒是把文烈给弄清醒了些。疼痛牵引着神经致使文烈地神智不清醒,眼都没有力气睁开,倒是哑着的嗓音不时发出一两声哼声。知是疼痛的巨大压力,左贤王凑到文烈的耳旁轻声道:“疼吗?疼就咬吧。”说罢,把小臂伸到文烈地唇边。
张口就咬,没有犹豫。左贤王心一阵抽痛,是从心底犯上的犹如抽丝剥茧般连绵不绝的心痛。
咬吧,咬吧。我欠你的,你咬回来。
左贤王小声呢喃,文烈忽然皱眉,嘴下的劲小了下去。接着紧咬牙关,死也不再开口。左贤王急了,忙固定住文烈地下颚,试图掰开他的嘴,无奈文烈不知从哪儿得了这么一大股劲。硬是抵挡住了左贤王的蛮力。
罢了罢了,不张嘴就不张吧。左贤王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妥协,小臂上的牙印并不深,甚至都没有见血。
哎,还是一个温柔的人,更本就不适合当将军。最好,闲闲散散,从春到秋,赏梅,观荷,登高,踏雪。左贤王目光笼在文烈地身上,竟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把握住他。
还记得初见文烈的情景,文烈或许已经忘记,年幼的淳维岚却从未忘记过。说是孽缘还不如说是老天在戏弄这些凡人。
上元灯节,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淳维岚从柔然初到大宋,对着万人空巷的情景都忘了挪动脚步。身边的家仆带着他往前挤,小小的淳维岚被人挤到了一边。他倒是镇定自若,不哭不闹,良好的皇室教养半分没丢。随着人潮,小人儿被挤到一个摊位前,费力仰起头,盯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灯谜。想看又没法看清,踮着脚,直到脖子都酸了,脚尖也麻了。并且全然忘记急得差点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的家仆!
正在5岁的淳维岚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清爽的声音插进来:“想猜吗?”他回头看,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后。“想。”其实当时的淳维岚还认识不了几个字,就是小孩子的好奇心在作祟,再加上有个好看的小哥哥要帮他,何乐而不为呢?5岁的淳维岚就已经学会权衡利弊,这就不难解释日后会篡位。
刻意眨着眼睛,泛酸的眼里正好分泌出一些泪,华灯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文烈不知道淳维岚心中所想,上前摸摸他的头,忽然抱起淳维岚。
一下子离纸片近了,淳维岚高兴地忘记了底下还有个人吃力地抱着他。直到看着规整的汉字完全不懂意思才觉得无聊,扭着脖子低下头,正正碰上文烈玩味的目光。
“放我下来吧。”
“怎么,不是很想看吗?怎么不多看会儿?”文烈丝毫不在乎淳维岚语气中那一丝丝赌气。
“你笑话我。”单枪直入的小孩子。
“有吗?”文烈摸着下巴思考。
“我看见了。”略显沮丧。
“那好吧,我请你吃糖葫芦好吗?就当补偿?”虽说自己虽然是抱着一点看好戏的心态,但是面前这个小孩子明显不好糊弄。
“成交。”淳维岚拍拍屁股就开始往人群外面挤。
文烈倒是没反应过来。这小孩倒是有趣,“成交”的那两个字是从哪儿学的?又想笑了,眼见着淳维岚小小的身子在大人的腿之间灵活的穿梭,明显已到了大人腰以上的文烈要挤出去就困难很多。勉强赶上那小小的身影,文烈刚准备开口,人群的一边冲出来三两个仆人,直抱住淳维岚,差点哭出来:“少爷,可找到你了,不然我们回去必定会被皇,哦不,老爷给打死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被抱在怀里的淳维岚丝毫不领情眼神直瞅着文烈,好像还纠结在糖葫芦的事情上。
文烈看着眼前的一幕,知道眼前小小的孩子至少还是有些身份的,眨眨眼,朝他喊道:“下次吧,下次请你吃十串!行不行?还有,我叫文烈。”猜想这名字肯定不会被记住,随口说出来只是想安慰一下要被仆人带走的淳维岚。
被抱着的淳维岚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文烈笑起来柔和的眉眼,还有那一句刻在骨子里的“我叫文烈”,所以,在一听到此番对阵的大宋将领叫文烈时,心跳脱缰,才会任着华笙在他的眼皮底下把2千马匹送到大宋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