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安静的停在一棵满是枯枝的老树旁,赶了好几天车的马夫蹲在旁边啃着随身带来的干粮,见到皇上过来,手忙脚乱就要站起来,宫冽清抬手轻轻示意他无需多礼。
走到马车前小心的扣了扣车门,压低了声音唤,“辰若辰若。”
车内人没有开口,一只白净的素手伸出来,缓缓揭开了车帘,声音隔了轻帐,温润清雅,“进来吧。”
马车周围的士兵对车内这个随军的国师存了许多的好奇,如今听他的声音,都觉得在这冷冷的天里,心里多了一份温暖,马夫旁的年纪尚小的小兵开心的对着身旁的伙伴笑,“你听国师的声音,这仗我们一定会赢的。”
宫冽清接过琴阑递上的热茶,琴阑轻声下了马车,宫冽清看着希辰若笑,“你看辰若,将士说有你,我们会赢。”
希辰若轻笑,“查到什么了么?”
宫冽清摇摇头,从小指取下一个细细的碧玉指环,“辰若,孤将青龙卫给你。”
拉过希辰若左手,轻轻将碧玉指环戴到他的无名指,大小刚好合适,勾勾唇,“青龙卫虽没有多少人,但各个是孤亲手培养出来的,他们只认这碧玉孤和这碧玉指环的主子。”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低下头抿了口茶,“你就那么相信我?”
宫冽清看着他,他的眼里有碎碎的光,摸了摸他的额头,“辰若,孤说过孤信你,那就是一辈子,君无戏言。”
希辰若不抬头,看着杯中打着旋儿的茶尖,“谢谢。”
宫冽清有些心疼的看着他消瘦的下巴,是他没有照顾好他,“辰若,我可以抱抱你么?”
不是孤,不是帝王,一个我,便只是单单纯纯的他。
希辰若抬头看他,一身沉重的铠甲在身,依旧像以前那般精神,俊眉星目,他比宫冽溟更多一分成熟的魅力,那样的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轻轻点头,“好。”
宫冽清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了一下他便快速放开,“盔甲凉,你受不了,这几日委屈你了,等到了宇翔就好多了。”
希辰若点点头,看着他身姿矫健的下了马车,拍了身旁一个小士兵的肩膀一下,迈着坚实的步子向远处的几位年轻将军走去。
希辰若轻轻放下轿帘,他喝过的茶还冒着缭绕的烟气,拿过杯子放在手心摩挲,暖暖的就像那个人。
指环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希辰若听着听着就笑了,有个人懂他,他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呢?
从马车一侧的暗格里取出一本书,左手捏着笔轻轻勾画,看着纸上日显端正的字体,希辰若不由的想起宫冽清,那个人,为了让他安心的练习左手写字,自己也拿着左手陪他在西凤殿夜夜抄那无聊的佛经,还笑着说就当祈福了。
勾着唇边笑边写,一张粗略的地形图已经在手下浮现出来,左手敲着桌子皱着眉思考。
琴阑早就在宫冽清下车后就上来了,此时看着希辰若那极像皇上的动作,会心的笑了笑继续忙着手中的物件,她一针一线密密的缝着一件纯色的貂皮披风,天气越来越冷了,她得赶在下雪之前将披风赶出来,这纯色的貂皮,可是皇上亲自寻得的宝贝,她可不能弄坏了。
休整了不到两个时辰,部队便又急匆匆的开拔,向宇翔行进,希辰若想的累了,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沉沉的睡了,在这奔波的路上,他却一直睡的安然,他想,也许是心境变了吧。
琴阑轻声放下轿内准备的厚帘子,隔断车外的奔波声,让他睡个好觉。
车外风吹云动,车内,有人愿为他隔一方安静天地。
第三十八章:抵达宇翔
宫冽清看着城内荒凉的情形,脸上的邪肆愈放愈大,不顾身后兵士,策马直逼太守府门。
纯色的骏马长骢飞扬,似踏飞燕而至,宫冽清手中暗紧僵绳,宝马嘶鸣,险险停于宇翔太守何曾面前。
何曾面如土色,长跪于地。
宫冽清一甩僵绳,潇洒下马,扶起何曾身旁宇翔守将戚微,“戚将军辛苦。”
戚微一身铠甲诸多磨损,发丝凌乱,握剑的手亦是伤痕累累,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明亮,声音宏厚,“皇上言重,这是末将的责任。”
宫冽清扫视四周,守城的兵士虽然狼狈,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拍着戚微的肩,“好样的,好样的,戚将军的兵都是好样的。”
转身看向身后赶来的将士,眼神停在一个年轻的将领身上,他是今年的武状元何易,何易虽刚满二十五,但行事谨慎熟读兵法,作为守城将领最是合适。
“何易,你带你的人换下戚将军的人。”
“末将遵命。”何易匆匆带了兵士退下。
跪着的何曾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冷汗滴在地上,都能看到溅起的尘埃。
他不敢抬头,做了亏心事的人面对眼前莫测的帝王,他是彻底的慌了神。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轮滚滚的声音在何曾听来都有些刺耳了,他偷偷的抬起头偷瞄着,想要一睹密信上说的随行国师的模样。
宫冽清看到明黄的马车到了,转身去掀车帘,车内的人似是刚刚睡醒的慵懒模样,眯着眼看着他纹理清晰的掌心,看了半响,伸出手试探般的放在他的掌心。
他笑,温柔的扶他下车。
接过琴阑手中的貂皮披风,将他细细密密的裹成一个圆圆的粽子。
希辰若站在原地缓了缓,终于驱走了睡意,眼神温润,看着跪着的何曾开口,“他跪在这里,我们要怎么进去?”
身后的将士们都被他的话逗开了笑意,抿了唇忍笑,这一笑,
宇翔城的压抑似是就这么消散了。
他们这些当兵的人,没有太多文官们的花花肠子,他们很简单,习惯了身边伙伴的粗言俗语,见到这么温润清雅的人,心里便会不自主的亲近。
宫冽清也笑,“何太守,你挡路了。”
何曾慌忙往一边挪去,心慌手乱的挪来挪去还是挡在府门前,将士们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听到稀稀落落的憋笑声,何曾急的满头大汗,正当何曾全身发颤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有个人扶起了他,“何太守不必惊慌,大家只是善意的开个玩笑罢了。”
何曾灰头土脸的抬头看他,那人一头乌丝齐整的束起,身上披着件纯白的貂皮披风,面目清俊,就那么站在帝王身边,唇角含了笑的看他。
宫冽清似是无意的看了何曾一眼,何曾忙收回视线,弯了腰开口,“皇上住的的地方微臣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只是因为微臣不知国师随行——”
宫冽清看了一眼何曾,希辰若本就是临时决定随行的,他不知也无可厚非。
“无碍,我与皇上住一起就行了。”希辰若轻轻的回。
何曾眼里划过一抹诧异,看向宫冽清,宫冽清依旧是眼里藏了笑意点了点头。
随后的将士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在他们看来,国师与皇帝住在一起仿佛是最合适不过的事了。
他们都是常年镇守过边关的人,各地的民俗都有浸染,对于皇上的私事,他们觉得没什么需要干涉的地方,况且,那样一个就算是远远看着也让人觉得安心的人,他们觉得很适合皇上。
这就是真正忠于一个人的将士们的心意,在生生死死刀剑无眼的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他们,不仅忠于他,还懂得理解他,看惯了生死,才明白什么是珍惜。
宫冽清有意的走到风吹过来的一侧,和希辰若一起走进了院落。
小小的院子并不奢华,朴朴素素的风格,一室一厅,出了院子左转的西苑,便是诸位将领的房间,同样是一个院落,但明显是客房的格局,众位将军也不介意,吩咐身边的小兵随便安置一下就已经行了,其余的将士是要和兵士们一起扎营的,也都趁着天色尚早匆匆去忙了。
宫冽清卸了身上的铠甲,沐浴换了身单衣清清爽爽的坐在房中研究战况,希辰若在一旁看了看,拿过一个手炉给宫冽清,“大冬天的小心着凉。”
宫冽清抬头,看到眼前刚从披风里出来的人脸上热的红红的,就连耳垂也带了淡淡的绯,不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你说为什么孤一看见你心情就好了呢?”
希辰若揉揉脸懒得理他。
转身把玩手上的碧玉指环,“青龙卫有多少人?他们都是负责哪方面的?”
宫冽清脸色一整,起身坐到一旁的圆桌上,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青龙卫共二十一人,分三部:杀、暗、侍,每部七人,杀部司暗杀、暗部司情报、侍部司护卫,每部有一人统领,由本部最优秀的人担任,分别以杀一、暗一、侍一命名,携信物指环的人或着孤可直接下令与青龙卫任何人。”
希辰若将指环放在阳光下细细瞧着,“他们现在到了么?”
“到了,三天前就已经悉数到位了,就等着你给他们下令呢。”
希辰若听此也不惊讶,只是转了头问他,“你有什么自信我有能力带他们呢?”
宫冽清看他,他比之前脸色好了很多,现在的一举一动有着一种巍然不动的自信。
他走向他,盯着他转动的眼神,“辰若,你很聪明,你也看过很多兵法书籍,你应该自信的放手去做。”
伸手抱住有些不安的他,“我会在你身边,所以就算你做错也没关系,还有我呢。”
希辰若任由他抱着,有些失笑的开口,“那你可要小心我把你的国家给亡了。”
宫冽清整整脸色,一脸严肃,“你要把孤的国家给整没了,孤就缠你生生世世的讨债,君无戏言”。
他看着他喃喃的唤,“你啊你啊,怎么不放弃呢。”
宫冽清也看着他,轻轻的为他整着发鬓,怎么能放弃呢?他怎么能放弃呢?
是夜,希辰若看着眼前悄无声息进来的二十一位劲装男子,眼神逐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嗯,都很平凡,身上完全看不出杀气和危险,满意的点点头,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放在人群里最不显眼的力量。
向椅子里缩了缩,宫冽清看他冷,干脆捞出来抱在怀里,对着那二十一个男子开口,“二十一青龙卫,从现在起,你们由他全权调动。”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就是让人心神一凛,没来由的觉得他们的回答很有力。
希辰若在这么多的下属面前自是不想驳了宫冽清的面子,只得恨恨的掐了下身后偷笑的人。
看着额上绑着暗红抹额的三位男子,“你们是三部统领?”
“是。”
希辰若满意的点点头,不知从哪拿出一副旧字来,“你们谁是暗一?”
抹额前辍着宝蓝色玉石的男子上前一步,“是卑职。”
希辰若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他,“这上面的字是顾应朝的,你们暗部拿着这个,一一排查宁碧此次出征的士兵以上的所有官员,字体相近的都派人盯牢了。”
“杀部派出三个人协助暗部,其余的人都在此处以备不时之需。”
“好了都下去吧。”
希辰若望着消失迅速的青龙卫,饶有兴趣的自言自语,“暗部额饰是宝蓝色的,杀部是赤红,侍部是银紫,都是上乘宝石,皇上好手笔。”
宫冽清笑得直揉肚子,“辰若,孤以为你想夸孤的青龙卫,如果别人知道孤的青龙卫在你这里还不如几颗宝石,他们可是会说孤的国师不识货的。”
希辰若拿开宫冽清的手,从他怀里滑出去,淡然的看了笑得七仰八歪的宫冽清一眼,“青龙卫你已经交给我了,想反悔?迟了。”
甩甩袖,去干自己的事。
宫冽清看着甩袖离去的希辰若,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开心,终是痛痛快快的笑了出来,他的辰若他的辰若啊。
希辰若在外间听得房内传出的笑声,亦是勾起了唇,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有了一个活着的目标,还是真的喜欢上这种气氛,他现在竟是一日比一日过的开心,常常坐着坐着就会不自主的笑出声来,那些往事,也慢慢变得模糊了。
出了院门才发现天色一片漆黑,有些无奈的又回到了屋内。
“你不是大晚上出去忙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希辰若抬头看宫冽清,宫冽清低着头擦着一柄寒光内敛的剑,他却能感到他是笑着的。
走到宫冽清身前,俯下身打量剑身刻的一行小字,轻轻地念,赤霄。
赤霄,传说中的帝道名剑。
宫冽清看希辰若认真的模样,插剑入鞘,拿了剑鞘给他看。
漆黑的剑鞘镶了碎碎的几粒黑曜石,没有复杂的纹饰,简简单单,开口解释与他听,“此赤霄非彼赤霄,这把剑是曾经一位云游至飞羽的游侠所赠,当时是没有这二字的。”
希辰若疑惑地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他的视线,咬咬牙豁出去般的开口:“是孤当时年少,一心想得一把赤霄那般的帝王之剑。”
希辰若幽然接下他的话,“所以,我们年少无知的皇帝陛下就在自己的剑上刻了赤霄二字。”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直接向床榻一侧一躺,睡了。
第三十九章:首战交锋
大清早院中就吵吵嚷嚷的,终是惹恼了做着美梦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两只手小心的捂着身边人的耳朵,一双眼睛瞪着门口后脚还没进来的琴阑,琴阑抬着后脚蹦跶了两下才稳住身形,一旁的侍卫见此赶紧手疾眼快的将人扶了出去,果然,不到弹指的时间,一个香木的靠枕就飞了出来。
小侍卫见此似是终于放下了心,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琴阑姑娘,看来皇上是怕吵到国师休息,皇上枕的可是暖玉枕。”
琴阑心头跳了一下,发誓再也不会早上过来侯爷这里了,自己的这颗小脑袋瓜可没有玉枕硬,一不小心就交代了。
宫冽清听到门口终于安静了,缩回刚刚踢飞靠枕的脚,还没闭上眼就听见院中又杀猪似的在喊。
杀气腾腾的准备起身,一低头才发现两只含着笑意的眼镜亮晶晶的看着他,一时间,满腔怒火已化成了绕指柔,拢了拢希辰若盖着的厚棉被,轻声哄他,“还早,你多睡会。”
宇翔的清晨天气甚寒,希辰若伸出头望了望外面又缩回了棉被,只露出一张脸,声音带着鼻音混糊不清的回答,“嗯嗯。”
宫冽清轻手轻脚下了床,脸色阴郁的走了出去,这种情况任是谁也心情好不了,软玉温香在怀突然被人几次三番的骚扰,他现在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
宫冽清边走边想,今日就算是敌军进攻他也得先出了这口气。
戚微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在院门口正和侍卫争着什么,一抬头,皇帝一脸不爽的朝他走了过来,戚微手脚迅速行了个礼。
宫冽清一脸不爽,但这段路走过来人倒是清醒了不少,沉声开口:“戚将军,孤希望今日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
戚微虽是大将军,但也没人教过他皇帝生气了要怎么办,只好双腿一直,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的把手中的信纸交了出去,装作没看到皇帝脸色,“皇上,今日敌军弓箭手将此信夹到箭矢上射上城门,请皇上过目。”
宫冽清展开那信,只见信上是一行细长的字,宫冽清勾了唇角读:午时初刻,城门一战。
细长的眉眼描出危险的弧度,宫冽清冷笑,“孤未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倒是找到孤头上了。”
手中用力,捏纸成灰,冷笑愈放愈大,“今日无聊,陪他们玩玩。”
希辰若半跪在铺了厚厚羊毛地毯的地板上,第二次为宫冽清穿上战甲。
右手的伤虽然是落下了病根,但在各种名贵补品的滋补下好了很多,已经能在不甚寒冷的时候挽个精致衣结,细细的挽好最后一根衣带,看着宫冽清拿过一旁的赤霄挂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