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罗不悦地蹙起眉头,对莫可抱怨道:“你不要乱教小孩。”
莫可反驳道:“你别妄自揣测了,是这个小家伙一天到晚粘着我,害我没法专心工作。”
我笑道:“他肯定很喜欢你,你以前不是带过小孩吗?”
“那又怎样,我养不了他,所以还是不要产生感情比较好。”他摸了摸男孩圆圆的脑袋,略有些遗憾的样子。
男孩抬脸望着莫可,灵动的眼睛湿漉漉的,闪烁着微光。我恍惚看到了另一双眼睛,一样那么明亮,那么动人。
莫可忽然笑嘻嘻地向我提议道:“晚上我们去大澡堂泡澡吧,到时候我帮你搓背。”
我刚要答应他,魏罗阴沉着脸,抢先说:“我也去。”
魏罗和莫可的战争依旧不见消停,隔三差五就要大吵一架,多是动口,偶尔吵得凶了也动动手。吵架的缘故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且总是莫可单方面挑起来的,我从不知道魏罗这样不冷静,被人简简单单刺激一下,火气就上来了。我在一旁看得有些腻味,有时候干脆躲开他们去陪几个孩子玩游戏,或是找老院长下象棋。
转眼时光飞逝,我们告别院长和孩子们,收拾齐行李,启程返回翡翠郡。临行前,莫可说要把所有的花草植物全搬回去,魏罗则推说车后备箱装不下,双方大吵一架,最终后备箱被花盆塞满,我和魏罗手上还各抱了两盆,由莫可来开车。
我们到家时,佣人交给我一封信件,说是张忻留下的。我没有立刻拆开信封,而是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没料到房里有人,所以一开门便顿住了。那个人背光而立,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了,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边。
我眯了眯眼,带上房门,扬起手上的信件:“你没走干嘛给我留信?”
“我想来想去,还是希望见你一面,待会儿你可以把信烧掉。”他笑逐颜开,看似很温柔的样子,但我知道他的温柔从不是白给的,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那辆车没把我撞死,你很失望吧?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背抄着手,慢悠悠地踱过来:“我不担心,这次真的只是想见见你。”
“那你已经见过了。”我退到一边,打开门请他出去。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凝视我一瞬,随后走向门外。我想了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他:“阿忻。”
“嗯?”他立马转过身来。
我犹豫道:“你……最好小心姜楣。”
“我知道了。”他对我笑了笑,像是真的高兴,继而转身下楼。
果真如徐晟星所说,我的记忆在自动恢复。我渐渐想起了那些与姜楣共度的日子,他的一颦一笑,以及每一句似是而非的谎言。我想起了自己深爱着他的事实,然而,爱他的理由我无法得知。即使我的记忆完整了,我仍然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仿佛有人从我的生命中悄无声息地挖走了一块。我是应该记恨姜楣的,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我只感到空虚。这种空虚日益扩大,仿佛终有一天要将我所有的知觉吞噬殆尽。
“你快把它溺死了。”莫可夺走我手中的洒水壶,“你整天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迟缓地看他一眼:“莫莫,你到底跟谁一条船上的?许晓,还是我?”
“你……”他张了张嘴,圆睁着眼睛,“这么说,你都想起来了?”
我幽幽地道:“嗯,你说吧你到底和谁一条船上的?”
他轻笑起来,像朵花儿似的:“人家的命是你救的,当然亲你咯~”
我摇头叹息:“你想也知道我没那身手,是许晓救的你。”
“我早知道了,而且我还问过许晓,他说那时候如果不是你的好奇心,他也不会跟去,总的来说,还是托你的福。”
“他倒诚实。”我苦笑一声,“真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把我骗得团团转……”
他担忧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很是无奈:“怎么办,我也想知道啊……”
我变得更加混乱,有时甚至是神经质。夜里睡不着觉,我翻来覆去地把姜楣的照片看了又看,回忆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有时候真搞不懂他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他自己。
这天我和莫可到商店街购物,走着走着,我突然停在一个电话亭旁,直勾勾地盯着它发愣。莫可问我是不是想打电话,我点点头,问他有没有电话卡。他想了想,放下几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到大卖场逛一圈回来,手里就多了一张电话卡。我看那张卡不像是新的,迟疑道:“你偷来的吧?”
他看出我的顾虑,笑道:“你尽管打,待会儿我就还回去,用掉的话费也如数奉还。”
我点点头,把电话卡插进卡槽,飞快地拨了一组号码。我以为姜楣已经换了手机,并不指望能打通,谁知电话响了四声后便有人接听,我绕着电话线的手指顿时攥紧了。
“喂,哪位?”电话那头很安静,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过来,钻进我耳朵里,耳根子顿时就麻了,身子跟着一颤。
他没听见回答,又喂了一声。我张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来要说的话,于是保持沉默。他没有挂断,也不再出声讲话,静静地和我干耗。僵持了一阵子,我仍然没听见挂断电话后的忙音,知道他在等我。我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细细聆听,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你怎么还不说话?”莫可在一旁催促道。
我大吃一惊,猛将听筒往座机上一拍:“好险啊!”
莫可错愕道:“你打个电话跟拆炸弹似的——是找许晓吧?你那么能说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哑巴了?”
我支吾道:“我……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Chapter 29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莫可戳了戳我的脸颊说:“我刚才好像看到魏少爷了。”
“嗯……”我伸了伸懒腰,往车窗外一瞥,“这个街区一半以上都是阿罗在管理。”
他听了笑道:“你不着急回去吧?”
“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进了这一家。”莫可态度强硬地把我拖到一间名为“夜扉”的俱乐部门口。
“他们?”我仰头看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走吧,阿罗最不乐意被人跟踪了。”
“我是看你闷得发慌,想带你进去放松放松。”莫可理直气壮地拉着我往里走。
我挣脱不开,干脆向后倾,让他费劲拖着我走。刚进门,一位侍者认出了我,必恭必敬地哈了哈腰:“徐少爷。”
莫可惊奇道:“这里原来是你的地盘?”
我翻了翻白眼:“一会儿再告诉你。”
侍者引我们进入一间特制的包房内,自己则退出去,关上门。我扫视四面墙壁上的油画,走向其中的一副画着黑天鹅的油画前,伸手将它向右移动,露出镶嵌在墙壁上的一扇椭圆形的玻璃窗。莫可凑过头来:“哇,隔壁房尽收眼底啊!那他们看得见我们吗?”
“看不见,我这边是透明玻璃,他们那边是镜子。”我看着隔壁那个正殷勤地替魏罗斟酒的青年,自言自语道,“这个饭桶还蛮有毅力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是谁?”
“老主人的亲生儿子……”我斟酌了一下,“我、魏罗和张忻曾经都是孤儿,十年前一起被主人家收养的。主人原本就有一个独生子,却不想那孩子除了正业之外,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以免两代家业全毁在他一人手里,主人临终前只给他留下部分财产。他现在有钱没势,不过是个挂名堂主,手下的一帮混混全不成气候。张忻看在养父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我侧头见莫可面色凝重,疑心道,“你那时落难,是被他们?”
莫可眼底的阴狠转瞬即逝,他轻挑了挑额前碎发:“虎落平阳被犬欺,算我倒霉。”
我冷笑道:“他逍遥不了多久,欠下的赌债还没还清,最近又添新账了……”
莫可插嘴道:“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
我正观察莫可的脸色,不料他忽然将我的脑袋转回去,引我看向隔壁的房间,我这一看,登时怒火攻心——房间里,魏罗闭着眼睛倚靠在沙发上,状似睡着了,而那个混账王八蛋居然趁机对他动手动脚。
我爆了句粗口,立马杀到隔壁包房。守候在门口的两个保镖见我怒气冲冲地赶来,忙伸手将我拦住:“对不住,徐少爷,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滚开!!!”我刚要动粗,怎知他们陡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莫可拍拍手:“你留点力气踹门吧。”
可我不预备踹门,而是叫了一批保全上来把人拖走,把门打开。关门办事的青年浑然不觉我和莫可已渐渐逼近。
我咳嗽一声,冷笑道:“穆贞。”
他浑身一哆嗦,僵硬地转过头来,当发现是我,他眨眼间便换上了一副狂妄的表情:“徐晓啊,三年不见,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坏习惯,没看见少爷正办事吗?”
我讥笑道:“楼下好几十人找少爷你讨债呢,你快请下去吧,免得妨碍了生意。”
“什么?!”他惊惶失措地跳起来,疾步朝门外走去。刚到门边,他一顿,突然狂笑起来,又一步一步地退回来,直退到我眼前,“徐晓啊,玩笑可不能乱开。”他拍拍我的肩膀,轻佻地瞟了一眼跟随在我身后的莫可,“现任情人?是他挑唆你来戏弄少爷我的?嘶,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原来是小美人你呀!你想报仇我能理解,不过那晚不能全赖我,是你先动手伤人——这话又说回来,徐晓,你上过他没有?这小子的床上功夫,啧啧,堪称一流啊!”
莫可神色自若,指尖却轻微颤抖起来。我细心留意着,赶在他动手之前拦下了:“这种人杀了没意思,还脏了手。”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穆贞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我老爸尸骨未寒,你就想造反了!!!”
“是又怎样?”魏罗缓缓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只见他双目清明,根本没有半点瞌睡的样子。
穆贞见鬼似地瞅向魏罗,结巴道:“你、你不敢……别、别忘了老爸死前……你们几个答应过他什么!”
“何必我们亲自动手收拾,你的那些债主应该很乐意代劳吧?”魏罗打了个手势,指示候在一旁的几个保全将穆贞擒下,吩咐道,“把他打包扔到魁门。”
“是。”两个保全一左一右架着张牙舞爪的穆贞远去了。
车子疾驰在回家的路上,我扭过头去,看看坐在车后座上一声不吭的莫可,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便转而与魏罗闲话:“我那时真以为你中了穆贞的阴招,没想到你在装睡。”
“我也没料到你们就在隔壁,今晚本来只想给他一个教训。”他一面掌握方向盘,一面说,“你真糊涂,想也能知道我不会上他的当,他那种小伎俩不知使过多少回了!你何必去受他那顿侮辱……”
他这话是和我说的,实际上却是冲着莫可,我会意一笑:“关心则乱啊。”
莫可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辈子受过的侮辱还算少吗?那一点不算什么……你们从未问及我过去的事,我很感激……”
魏罗看看后视镜里的莫可:“我想问的,可是晓不让。”
我憋不住笑,拍了魏罗一下,回头对莫可说:“今晚不痛快,我们找点事来做吧。”
我们本来快到家了,经我这一提议,魏罗即刻调头往海滨开去。
天上挂着寥寥几颗星点,海边的沙滩上已有几对情侣扎了帐篷,围坐火堆前谈天、打扑克。我从后备箱拿出许久不用的帐篷交给魏罗去组装,然后和莫可一起把下午在超市买的零食、啤酒统统搬到沙滩上。
“咱们要不也点个火堆?”我脱掉鞋袜,把裤腿卷到膝盖。
“我带了手电筒,方便又环保。”莫可撩起帘子往帐篷里看了看,“刚好可以睡下三个人,你们常来海边过夜?”
我点头笑道:“是啊,好多年了……最初买这个帐篷的时候,隔三差五还用上一用,后来大家忙了,就搁一边了。”
我们席地而坐,围着手电筒开始聊天扯淡,一面解决零食和啤酒。喝得正兴起时,魏罗忽然对我说:“我打算明年就退出组织,虽然会困难重重,但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希望日后能过平静的生活。以前碍于你和义父,这个想法我一直没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知道他担心我放不下张忻,于是笑了笑说:“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捡回一条命,往后我只顾吃好、喝好、玩好,有份普通的工作就行,我不求更多的东西。张忻的心很大,装得下海量的权力、金钱、欲望,唯独不装人。这次回来我已经看开很多了。”
莫可被啤酒呛了一下,边笑边咳嗽着说道:“你哪里看开了?明明就是转移目标……”
我一炸,拿空啤酒罐砸他:“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岂有此理!!!”
“晓,我总觉得你还有事情瞒着我。”魏罗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姜楣真的没对你做过什么?
我低垂下脑袋,心想他肯定猜得七七八八了,便道:“我们之间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暂时还不想说,你能不能不要逼我?”
魏罗妥协道:“好吧,你想说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天空中突然落下几滴雨水,不一会儿,大雨瓢泼而下,我们赶忙躲进帐篷里。
“我说手电筒方便吧!”莫可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远处已被大雨浇熄的几个火堆。
“而且还很环保。”我笑着应和他,“不过,这雨不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吧?”
“阵雨下完了事,不会持续多久。”魏罗躺下来,把外套垫到脑后,“明天的日出肯定很漂亮。”
果不其然,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安心地阖上眼睛,倒头大睡,谁知帐篷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呻吟和喘息,并且越来越清晰。我捂住耳朵,然而那呻吟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嘹亮。睡在我左右两侧的魏罗和莫可辗转反侧,同样被吵得无法入睡。雪上加霜的是,外面又下起雨来。
我闷声叹道:“唉,今晚要失眠了。”
这时,魏罗一声不吭地爬起来,便往外走。我惊讶之余及时拽住了他:“你干嘛?外边雨大。”
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想出去淋一下雨……”
我担忧道:“你这样容易感冒……”
莫可打断我的话:“感冒事小,解决那方面的问题才要紧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