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转身走人,自觉没趣,收了笑:“哦……”
公厕内灯胆昏浊,地面瓷砖渗着水,里边没人。我直接在洗手台前换上庞克服饰,然后眯着眼睛,对镜细细描画起眼线。
一只眼完工的时候,许晓停车归来。他无声无息走到我身旁,冷不丁说:“难不成你想山寨国宝?”
我的手抖了抖,眼一横:“烟熏妆,要得就是这种效果。”
两只眼完工,我抓乱头发,一个标准视觉系人物赫然成型。
“来来来,我帮你整整。”趁许晓发愣的空当,我轻挑起他的下巴。
“我看还是免了吧~”他干笑着连连后退。
我逼视他:“看我严肃的眼神,这事没商量!”
他表情挣扎,权衡利弊,最终妥协道:“您手下留情。”
“OK。”我将他扯到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预防他乱动,心里嘀咕:小样儿嘿,保准画到你阿妈都不认得!
许晓五官清秀,这我知道,不料细看之下竟十分精致。我啧啧称奇,顺手越画越来劲了……
整妆完毕,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愣了足足有三秒,然后抓狂道:“啊——娘啊!!有谁能比我更娘啊——”
“娘好,和你原本英武的形象相去甚远,才没人认得出你。”我收拾工具,调侃道。
听我这一说,他立马舒坦了,连连点头称是:“那确实!”
Chapter 4
公园离市区很近,几十分钟脚程。上回我和姜宸到中心区探病,直接去的医院,其它地方还未见识过。此次我们特意沿着一个个小公车站,悠哉游哉地漫步,好沿途欣赏K市的夜景。
十一点左右,步行到中心地段,整座不夜城仍然沉浸在眩目光影中。我和许晓勾肩搭背穿梭于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来往路人形形色色,我们的打扮反倒不怎么起眼。
“那儿?”许晓手指向一家酒吧的霓虹灯招牌,问道。
我看过去,当即摇摇脑袋:“陪哥儿们上KTV吼两嗓子先。”
虽然我学的是戏曲,但闲暇时也常跟朋友们唱些流行歌曲来解闷,唱功自不必说,在家憋了好长时间,喉咙都痒痒了。
迎面便有家装修颇为豪华的KTV,貌似新开张不久,我们进去开了间小包,打算K够三个钟头再出街闲逛。
“唱谁的?我帮你点。”许晓坐到点歌台前,扭头问我。
我拿起一支麦克风,清清嗓子:“侧田。”
“粤语歌?哪首?”
“情歌。哎,你自己随便选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唱。”
他埋头点歌,傻笑说:“我五音不全,算了吧。”
音乐前奏响起,我放弃游说,全情投入歌曲:
“为了爱我真受够伤 但有过爱的分享
为了每次打败仗 我哭得最响
没有博爱的伎俩 有几好亦自量 不去用脑想 牵挂又会有几伤
听遍最浪漫缠绵的歌 听几多次也落泪的歌
我才明爱恨因果 懂得心痛要恭贺
兴奋妒忌苦恼怨恨完全凭心魔 然而无论有几多爱错 那纪念属我 开心比苦恼多
其实伤心都不过为爱 同样知 活得开心靠爱
情像一首歌 可一总可再 失恋后幸运再能重头恋爱
付出过伟大到放开 没有得到好报不悔改
……
听遍世上勾引眼泪能迷魂的歌
缠绵华丽已经绑架我
美化了我眼泪算得甚么”
一曲唱毕,我眯缝着眼做陶醉状,回头想问他歌喉怎样,却见他魂不守舍的,那模样像在看我,又不像。
“许晓……”我走到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举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难道是我唱得太过深情款款,把你丫魂勾走了吧?”
“啊?!”他反应过来,有些慌乱,掩饰性地拿过茶几上的啤酒,仰头狠灌下一口,突然说,“你们不愧是亲戚,都这么会唱。”
“你听过他唱歌?”我开一罐啤酒,稀松平常地问他。
“每一年学校组织大合唱,都是他当领唱。”他转着手中的啤酒罐,不自觉地微笑着,“有次我还撞见他偷偷躲在天台上练习……”
我呛了一下:“咳、咳,有这回事!咳,我……还真不知道……”
“我当时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忙不迭帮我拍背顺气。
信你都傻的!我斜了他一眼,执起麦克风继续K歌。没唱几句,忽听“砰”一声枪鸣,紧接着一个人跌撞进来。
许晓腾身起立,挡在我面前。门外吵吵嚷嚷的,间隔几声枪响,但没有人再闯进门。我拉拉他的衣摆,和他使了个眼色:“走,出去瞧瞧。”
刚才跌进来的人卡在门口,我看他头部中弹,这会儿估计没气了。我俩横跨过他的尸体,贴着拐角处的墙壁探头张望。
一群人接二连三地跑过,穿着打扮居然和我俩的庞克装极其相似,嘴里头还叫嚣着“别让他跑了”、“死活不论”之类的话,我的好奇心彻底被他们挑起来了,遂故意抬脚伸到墙外。某混混不幸中招,栽了个大跟头。
许晓会意地看我一眼,揪住那人的后衣领,将他整个儿提起来,满脸堆笑地询问道:“兄弟,这是干嘛呢?”
那人甩甩头,来回打量我们一番,激动道:“你俩新来的?快跟上去,跟上去!”
许晓撒手任由他跌回地面,与我互换了个眼色,循着渐远的人声追去。
我们追踪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口,不小心跟丢了目标。
“啧,跑哪儿去了?”我从巷头走到巷尾,一路上除了自己弄出的声响,四下里安静得出奇。
“回去吧,前边太暗了。”许晓拽住我的胳膊,拉我往回走,“说不定在上一个路口,刚好错过了。”
我没吱声,暗自端量他的背影。记忆中那个矮小的男孩仿佛一瞬间拔高,我的视线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易越过他的头顶。我翘首凝望天上那一弯新月,依然如故。他蓦地转过头,削薄的发端与衣领之间敞露的白皙的颈项,相比天上新月,竟毫不逊色。
“看你没劲的样子,干脆别凑热闹了。我们到处走走逛逛,天差不多快亮了。”他看着我,好心劝说道。
“你多高?”我随口问他。
“啊?”他停住脚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183有吧。”
“顶多179。”我双眼平视他的鼻梁骨,“除非你穿增高鞋垫。”
他摸摸鼻子,打哈哈道:“误差而已啦。”
“你刚才说什么?回去?那不成,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就走。
“血迹?”我用脚尖指着地面上的一小块尚未凝固的红色液体。
许晓蹲下身用食指沾取少许,闻了一闻,而后瞥向前方的路面:“那边还有!”
零零落落的血迹成一曲线延伸向小道深处的废弃工厂。走不久,我们寻到厂房一侧,看那墙壁千疮百孔,便找一处较大的洞口先后钻了进去。
破烂的废弃工厂内脏乱空旷,手电筒和打火机映照出的光影拖长了,于灰败的墙垣间晃动飞舞。穷途末路的男子放空双目,力竭地瘫倒在硌人的水泥地上,嘈杂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尖笑接踵而至……
“妈的,刚才还哼哼的,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哈!看看是不是死透了?”
“靠,老子没兴趣奸尸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他青白的侧脸上炸开了花,男子头歪向一边,破败的身躯已激不起丝毫反应。他半张开眼,青紫的唇角牵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这么不经操,老子还没玩够咧!怎么办?”
“堂主没说要活口,咱们把他烧了算了。”
“OK,谁他妈去拎汽油?”
……
我和许晓借着手机的微光缓缓向前探路。走不多时,隐约瞅见光亮,我们一齐加快了脚步。
“……!”
接近光源,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无可避免地直刺入我眼帘。我倒吸一口凉气,老实说,眼前的情形确实出乎我的预料。在我踌躇期间,许晓冲杀向一群“桀桀”怪笑的施暴者,眨眼的功夫撂倒了两个。我目瞪口呆,老实说,他的身手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我是否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人?
“啊——”
杀猪般的号叫拉回我纷乱的思绪,一只造型奇特的视觉系混混旋即被甩到我腿边,我抓狂地飞起一脚:“妈的,你穿条裤子再来打呀!”
当我抬眼望去,敌方已全部被秒杀,躺倒一地的“尸体”。我跑过去,一边计数一边给几只垂死挣扎的混混补上一脚。
“七只……”我无比惊愕地瞻仰着巍然屹立于群尸之巅的许晓,“你其实姓叶吧?!”
他沉默地走向一旁状似生息全无的受害者,蹲身按住他左手的脉门。我朝前迈两步,再迈两步,拾起一支掉落在地面的手电筒,直直照去,手不能自已地微微颤抖。我屏住呼吸,凝视那人体无完肤、几近赤裸的身体不到5秒钟,既而略抬起手,将光束移到许晓脸上:“死、死了,还是活着?”
他闭了闭眼,脱下外套盖在那人身上,打横将他抱起来:“死不了。”
“噢。”我目光游移。
觉察到我僵硬表情下掩盖的心虚,他的眉头越收越紧:“唉,该说你什么好呢,有猎奇的心,没猎奇的胆。”
他不同以往的严谨使我肃然起敬,我思前想后,毅然决然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哥,我错了!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私人诊所不?咱们赶紧把他送去。”
“你?”对于我过于良好的认错态度,他表示错愕,因而泄了底气,复又变回受气包式的好人脸。
我狗腿地跑到他身后,伸手推他一把:“我走后边给你照明,赶紧的,生命不等人啊!”
我跟着许晓七拐八拐,专走人烟稀少的小路。途中他脚步不曾有过半点停顿,想来是熟门熟道的。
我们重回到来时的住宅小区,由于走的是条捷径,仅花了极少的时间。诊所设在小区一角,原本也是住房,只是较陈旧些。他叫我替他掏手机出来,然后说了串号码。我拨通电话,才响两声便有人接听,那人没做声又马上挂了。我正想问他怎么回事,诊所的门突然敞开了。
“请进。”
前来开门的是个身穿白大褂的伟岸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相貌斯文不足,英俊有余。令我惊奇的是,他明明年纪不大,双鬓却已斑白。
“染的吧?”我偷偷问身旁随行的许晓。
他直视前方领路的男子,摇了摇头。室内很开阔,我们穿过走廊,到最里边的一间病房,男子推门让我们先行进去。
“搁床上。”他看也没看许晓抱着的伤患,往床上一指,又径自走出门外。
我大惑不解,却也没再多嘴,挪开床头叠放整齐的棉被,让许晓把人放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墙壁和床铺统统白花花的,遍体伤痕的男人平躺在床上,尤为扎眼。四处飘散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冲淡了刺鼻的血腥气。我抑制不住好奇,拨开遮挡住他面部的头发,手仍然有些抖。
“这人睫毛好长啊,可惜被他们扁成猪头了……”我唉声叹气地道。
“的确。”背后有人接话。
我一哆嗦,僵硬地转过头颅,瞧见才出去不久的男子架了副眼镜回来。他冷冷地俯视我,脸上没甚表情。
“阿星。”许晓开口唤他,“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调转视线,一瞥昏迷中的男人,淡淡地道:“放这儿吧。”
许晓与我相视一眼,又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来领取他?”
“不出意外的话,五天。”不知怎的,他线条冷硬的嘴角忽而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看了,头皮发麻:“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他笑着否定道。
我瞧着更觉得诡异,正想跟他争辩,许晓拍了拍我的肩膀,打岔道:“那麻烦你了,我们五天后过来取人。”说罢,赶紧拉我出门。
我跟着许晓走出诊所大门,终究忍不住追问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呀?”
他嘴角轻轻上扬,笑道:“也没什么,他患有面部表情失调综合症,等你看习惯了,会懂得的。”
Chapter 5
天色一点点亮堂起来,黎明近在眼前。
公路两旁的景物飞掠而过,没了去时的惊险,我有些倦了。太阳初升的前一刻,我们堪堪隐入了别墅周围的树林。
我呵欠连天,懒懒地踩踏满地落叶,等待许晓藏好机车,顺道把爬楼的梯子搬来。
不远处,他向我招手:“走吧。”
我跟随在他身后,隔了一段距离,他肩上的抗着的竹梯直挺挺地指住我的鼻尖。到楼下,我们陆续顺着梯子爬回了房间。
“放哪好呢?”看着依旧架在窗台边缘的竹梯,我头疼地问他。
他只轻轻一推,被油漆成新绿色的梯子便缓缓倒地,混在草丛中,看不分明了:“我待会儿再去收拾它。”
我拉拢窗帘,捂嘴打个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行了,你回去吧……小心点……”话没说完,我横扑到床上睡死过去了。
那天我昏睡到傍晚才醒,想起脸上的妆还没卸,便急冲冲地跑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我走出浴室,恰听见有人叫门,是每天按时按点送饭过来的阿罗。我把门打开,看见她正把盛着晚餐的托盘放到地上,而后收拾起一旁业已冷却的午餐,不消问我也明白了,她没得到我的允许,是不会擅自进门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乖乖呆家里,上网、玩游戏、看漫画……偶尔拨几通国际长途给远在旧金山的姜宸,说我十分的挂念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我得知他近期都回不来了,也就放心了。
许晓在姜宸家算是少有的自由身,以至我常常找不到他,只得一个人到处瞎逛。别墅相当冷清,走动的一些佣人、保镖各个训练有素,实际上却死气沉沉,唯独年逾古稀的老管家有些情调,得空常去圆子里侍弄花草。我遇上他几回,尝试与他沟通,总体来讲蛮愉快,但这两天他说腰腿痛,把自己关在房里,好长时间没出来了。
按照约定,我和许晓原本计划周日偷溜到诊所去,却不想那个名叫阿星的庸医紧急来电通知许晓,坚决要求我们提前一天去领人。
“说好最快五天,这下反倒提前了。”站在诊所门口,我无聊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许晓无所谓地笑笑,低头拨号码,门很快从里边打开。
“走。”来人似乎一秒钟也不愿耽搁,转身勒令我们跟上他的步伐。
“这是……”我留心避开遍地的狼籍,缓缓踱到病床边,被碎布条扎扎实实捆缚在床板上的人正熟睡着。
“一场恶战,损失惨重。我赢了,你们把他带走。”庸医摘下歪斜地悬在他鼻梁上的眼镜,抽出手绢擦了擦仅剩的一只镜片,“我只有这一副眼镜,你要怎么赔我?”
许晓尴尬地笑笑,勾搭上他的肩膀:“实在对不住!回头我一定给你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