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少年（四）
夏枝带着容卓悦沈千年两人从后门进入，夏木正带着夏草和夏叶在堆雪人，夏木和容卓悦是相熟的，先瞥了夏枝一眼然后径直走到容卓悦身边，“容先生。”然后对着沈千年道“沈老板。”
两兄弟倒是这一点挺想象，就是都对沈千年没好感。但是家里另外两个就不一样了，夏草和夏叶对沈千年都是熟人，因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带走过。
夏枝看着沈千年也有些犯难了，夏叶和沈约是朋友，那称呼沈千年应该为叔叔。按照这个道理岂不是整整比自己高出一辈？！
沈千年也发觉自己不怎么受人欢迎，带着笑朝两个孩子走去，问夏草要不要打雪仗，夏草两眼一亮，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容卓悦就已经靠过来，不咸不淡的看了眼沈千年道：“据我所知，沈老板身上的腰带还是我的，如果衣服湿了的话在下可没有闲着的借你。”
沈千年讪讪，不得不停给自己做催眠，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
一个不着眼的角落里，夏木瞥了眼不远处的容沈两人，对着身边的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枝不自在的别过脸，“什么意思也没有，朋友之宜罢了。”
夏木有些无奈，“你总是有理由，我去叫张婶加菜。”
“让张婶把饭菜送到西院来吧，方便些。”夏枝临时改变注意，叫住夏木道。
“夏叔叔要是问起你呢？”夏木抱臂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直看得夏枝再次不自觉的别过脸去夏木才道：“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与我说，如果有道理的话我自然是配合的，你不相信我还有谁好相信？”
夏木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却让夏枝心中黯然，确实，在这地方混了七年他当真是一个说得上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只是夏木算吗？算得上是说上话的朋友吗？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层深翻？
夏枝不想正面回应这个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敷衍的是点头：“你看着办就好。”不再多言，直接到夏叶夏草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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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卓悦和沈千年也不是第一次来夏府，但却是第一次碰到夏志远，夏志远对着两人点点头，客套了几句也就完了，既然有客中间自然是少不了酒水，不过这次夏木居然也主动要求共饮，并且笑盈盈的看着夏枝：“大哥，喝一杯可好？”
夏枝点点头，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沈千年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满含戒备，但是过了一会发现林百贺几乎都没正眼看过自己，这也算是一种挑衅方式？沈千年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但之后林百贺的反应一直都很平静，就算是中间敬酒的时候对沈千年的称呼也是一口一个贤侄。
沈千年有些挫败，觉得林百贺可能根本就没记住自己叫什么！
夏枝看在眼里，林百贺早年就从被家里赶了出来，就算沈家和邻家是宿敌，也跟他没关系了，又何苦把一个后辈放在眼里？有些同情起沈千年了。
酒过三巡，林百贺先是对了夏木和蔼的笑了一下吗，之后对着众人道：“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蔚阳县，趁着这个时间就算是给大家告辞吧。”微探着身子看向夏木，“木木，你沈叔叔和兄弟们对你都不错，以后要记得报恩。”
夏枝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之后强制镇定下来，僵硬的转头看向夏木的方向，这两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什么协议？
夏木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我是说过要跟你走，但现在不行。”
林百贺本来笑着的脸色有些难看，“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走？我是你爹，你不跟我走还想怎样？”林百贺看来真是被夏枝这句话给恼火了，暴风雨的脾气山雨欲来。
夏枝依旧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夏木，果然是多管闲事了吗？果然多管闲事了吗？觉得整个心脏都麻木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吧，就算是再怎么讨厌那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相对于自己这个伪兄长来说，当然是比不过的，所以，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吗……
容卓悦和沈千年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仔细的感受周身的氛围，这是什么情况？
夏木眼角瞧见夏枝没有任何表示，头垂的更低了，淡淡道：“你离开的时间不是应该在年后吗？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会按照我说的做。”
林百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说话了，“你愿意在这里待些日子也随你，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
夏木不说话了，容卓悦和沈千年最后决定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他们是来蹭饭的，不是来打仗的，就说这夏枝没那么好心请他们吃饭吧，果然！
夏家的饭桌上鲜少有轻松快乐的时候，今天更是阴沉的可怕，吃晚饭之后沈千年拉着容卓悦匆匆告辞，夏枝也没多留，只是让他们下次再没饭吃的时候过来，两人也是应声答应了。
夏志远在午饭之后和林百贺一起出门去了，夏叶夏草也是赶紧回屋，夏枝给张婶打过招呼之后也跟着回房。夏木在后面赶紧跟上，夏枝走得急，夏木跟得紧，夏木见他就是不转头看他一眼，有些着急，大喊道：“夏枝，听我说行吗！”
夏枝脚步不停，垂着头，“我只是不知道你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其实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我自然不会拦你，但是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是夏枝第一次有想要哭出来的感觉，抬抬脸还是止住了，不是委屈，只是心伤了。
夏枝进屋之后直接关了房门，夏木被挡在门外，也没敲门，只是倚在门上看着天空，院子里的树只剩下干瘦的枝丫，像是从地底下伸出来的大手，又像是乱葬岗里飘荡着的老妖怪，夏木越是看越是觉得有趣，嘴角咧的大大的，就是笑不出声音。
夏枝看着门上影子也不说话，书桌上抽出一本书看起来，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林百贺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夏枝正在看书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夏木说话了，带着些痞气与不耐烦，似乎是被逼说话一样。“我不恨他，我不想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任性妄为，骄傲自大，但是我不想让自己讨厌他一辈子，他是我爹，不管我承认与否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想让自己试着去理解他的感受。”
门外的夏木吸吸鼻子，“就是那种接近于极致的生活，《望江南》中你也写过‘人之所生，在于省己，省人’于是我想去试着理解这个人，男儿志在四方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人抛妻弃子，夏枝，你知道，其实我想原谅他，但是我还没找到原谅他的理由。”
夏枝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一边，默默闭上眼睛，“这是你的决定，我不是你的谁，不用向我解释，况且蔚阳县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跟着定远大将军，对你百利无害。”
夏木一拳打在门框上，树枝上的积雪像是受了惊一般，从枝头颤颤巍巍的落下。
“我是昨天晚上才有这个想法的，但是今天早上你不在，你是在躲我，是不是夏枝？”等了一会没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夏木有些失望，继续原来的话题，“我一直都活在他的阴影里，就算是姓夏之后仍是摆脱不掉，你说过，走不出影子就找不到阳光，我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这个男人所带来的阴影了，我想试试……走出来。”
屋内的夏枝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为什么我自己不记得？“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嗯。”语气中毫不犹豫，“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
夏枝失笑：“走出这夏家大门就和夏家再无瓜葛，回不回来都么必要向我说。”
门外的夏木安静的可怕，时间不知道多了多久，久到夏枝以为问外的人已经负气离开，有些干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我们昨晚算什么？”
“意外。”
“你后悔了？”
“呵，原本就不曾愿意过。”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夏枝……你总是不相信我。”
夏枝嘴唇动了动，只说了四个字：“我原谅你。”
“可我这的喜欢你！”夏木的声音极大，门再次被猛拍一下，余音在耳膜颤了颤，夏枝惊得一跳，将要说出去的话也开始有些顾忌，从来没见夏木对什么事情有过那么大的反应，有些失控。
夏枝定定心神，放软了语气，“现在什么都先别说，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夏木狠狠的盯着门上贴着的两张窗户纸，恨不得烧出两个洞出来，但是书桌前的人影从一开始几乎就是岿然不动，夏木知道这是夏枝最大的让步，就算是里面的人看不见自己，还是郑重的点点头，“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夏枝看着门外的人影消失，心松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冷，今年的冬天冷的出奇。
晚饭的时候，前院的大厅里没有夏枝也少了夏木，一个说是有些头疼，一个说是有些鼻塞。
第二天一早定远大将军林百贺离开夏家赶往典韦，身边带着遗失多年的孩子。
送行的人来了不少，大都是蔚阳的富豪官绅，姹紫嫣红几十个站在雪地里倒是热闹不少，夏枝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个鼻孔，夏木走过去看着他，脸色略显苍白，露出难看的笑脸，“你是真受了风寒呢？”
夏枝淡淡一笑，“我还真不知道这风寒还能有假。”
夏木笑，有些勉强，“我要走了，多谢你来送我。”
“怎么说也是兄弟，应该的。”
“我记得你昨天说的话，也总有一天会回来。”
“真好，到时候我携妻提子举家相迎。”
“很好！”夏木咬着牙转身离开。
直到马车缓缓西去两人再没多说一句话，夏枝脑子里转着的都是夏木最后那个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心想着挺遗憾的，都这么长时间了，这孩子哭的时候可真是不多见。
——卷一·少年游·完——
卷二：空缱绻
第四十六章：变故丛生（一）
夏木跟着林百贺走了，夏枝的日子一层不变，除了每天早上不用早起扎马步。夏枝觉得自己轻松了，但是夏草不乐意了，夏木本来教她功夫的，现在夏木走了，她觉得离自己的女侠梦又远了一步。
夏草现在是一有空就腻歪在夏枝身边，缠着他再给自己找一个师父，“大哥，你说夏老二会不会和他爹一样做将军啊，骑着大马穿着盔甲，大刀一挥唰唰唰，砍死一大片敌人！”
夏草每逢想到这种画面就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感，恨不得赶着林百贺的步子让他收自己做干闺女！
夏枝的注意力还是未离面前的书册，眨眨眼道：“夏老四，那是杀人，不是杀鸡，还唰唰唰？夏老二不被别人给唰唰唰了你就偷笑吧。”说罢自己也是一愣，连忙不着痕迹的捂住自己的最，心道我什么都没说。
夏草不高兴了，在她眼里武功最好的人有三个，第一个当然就是沈千年身边的那个柳袂，第二个和第三个就是曾经在夏家待过一段时间的樊雪原和夏木。武功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杀了呢？绝对不可能！
不对，在夏草的眼里，那不是敌人，那是泥人。
“大哥，你就再帮我找一个会功夫的做师父吧，你看我现在都那么可怜了……”声音说着说着就有些委屈。
夏枝瞥了她一眼，心道你哪里可怜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夏枝没理她，还是继续看自己的书，夏草耐不住寂寞又道：“大哥，那天那个姓沈的都来咱们家了，你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把那个大姐姐借给咱们两天吧……”这是又想起柳袂来了。
夏枝这次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了，“沈千年没过年之前就走了，不在咱们蔚阳。”
夏草听了之后抽抽鼻子走开了，边走边说，“没娘的孩子真可怜，爹又不疼，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抹了抹眼泪偷看了眼夏枝，见他还是没反应，跺了一下脚小跑着走了。
只留夏枝坐在原地莫默默扶额叹气。夏老二……现在怎么样了？
阳春三月，皇帝轩辕格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朝堂继风波暗涌之后再次归于平静。夏枝午后还是习惯到容卓悦的礼贤书馆转一圈，看着好东西毫不客气的往自己家搬，容卓悦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让自己失望，也就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沈千年过年的时候在礼贤书馆住了半个多月，两个人互相折磨，等到过完年说是典韦有变被他爹召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一脸菜色。又是只有一个人了，容卓悦觉得有些不适应，对夏枝也就更加纵容。
午后书馆的人挺多，新年早就过去了又是冰雪初融，连买书的人都多了起来。前面的小伙计忙的不亦乐乎，看到夏枝来了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夏枝点点头直接往里走，掀开帘子就看见容卓悦仍是那千年不变的姿势，不过面前多了一个人，两个人正在说话，背对着夏枝，没看清容貌。
夏枝这边刚要放下帘子离开，背对着他的人转过身来，是周家老二，周文久。
夏枝对周文久没什么交情甚至还存在一些小小的尴尬，夏枝有些不自在还是笑喊说了声：“周公子。”
周文久现在应该是属于沈千年部下，沈千年和容卓悦关系也是拉拉扯扯不清不楚，这两人聊天也不是奇怪事，夏枝点点头还是要退出去。
不料周文久从椅子上站起来，先是对夏枝行了个礼后开始寒暄起来了，“夏公子经常来容先生的书馆？”
夏枝咧咧嘴不知道怎么答，倒是容卓悦笑出声：“不是经常，是每天。”然后冲夏枝抬抬下巴示意他东边的墙角，“那是最近搜罗来的旧书，看有没有和你意的。”
夏枝本想直接抱着箱子走，不料周文久又上来搭话，“夏枝喜欢看旧书？”眼神带着询问的好奇。说到第二句话夏公子就变成夏枝了，感情进步还真是神速。
夏枝干脆随意拿了两本在两人边上坐下，翻开一本对着周文久笑笑，“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旧书看起来比较有意思。”他不想跟这人解释为什么喜欢、喜欢什么类型等问题，眼神落下的时候从容卓悦脸上划过，示意“我不喜欢这个人。”
容卓悦低头，“我也不是很喜欢。”再抬头的时候还是适度的微笑，“文久，我们继续吧。”
周文久回到凳子上，脸上笑容愈大，“卓悦兄是不是有主意了？”
容卓悦笑笑，有些尴尬，“文久的意思我大抵是明白了，但是我这个人本来就是独来独往惯了，受不得约束，就算是合并的话恐怕不止会让周家不舒服，我自己也会不痛快，既是这样又何必强求？”
周文久并不因此泄气，再接再厉道：“这一点卓悦兄完全不必担心，我们周家自然是会配合的，等过上一段时间，如果卓悦兄仍旧是不能适应的话，到时候可以随意去留。”
容卓悦拿起茶杯，见里面没水了，冲夏枝抬抬手，“去看看水烧开了没，茶没了。”
夏枝正听出点苗头此时哪里肯动，摇摇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才看过来，才刚开始往外冒热气，没那么快。”
眼睛还是看着书，耳朵却竖起来。
容卓悦有些失望的将空的杯子放下，继续和周文久的交涉，“文久说的有道理，但是卓悦才浅智薄，实在是没这份理想，到底是要辜负你们的一番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