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贺见人来齐了开始说话，“大家都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也都是粗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眼睛在两排人之间扫了一眼，“皇帝病重，大概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态各异，大都不是什么好脸色。
“储君……还未及冠吧……”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站起来吞吞吐吐的说。
林百贺摇头，“没有，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问题。”
“罗平王想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万一皇帝哪天撑不住了，半大的奶娃怎么可能是轩辕历那狐狸的对手！”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副将，说完之后一掌劈向旁边茶桌，茶桌摇晃了两下之后哗啦散架倒地。桌子上摆着的茶水也随之全部作废。
旁边几人面带不满的瞪过来，“秦大帮！你就不能管管你那身牛脾气！”
秦大帮讪讪，受气的媳妇似的坐到椅子里，“我也就是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
“算了算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浑身上下都没有能让人看出‘小心’这两个字的地方。”转头对着林百贺，“大哥，你深夜把我们找来，是不是已有了什么对策？”
夏木朝说话那人看去，此人姓朱，名叫朱冠云，是林百贺的拜把兄弟，在这军营里也算是除了林百贺之外的另一号人物。
林百贺脸色有些发黄，显然是疲累过度的样子，“先谈谈你们的看法吧，我现在还没想到好该怎么办，新旧交替，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大劫数。”
“皇上对我们有恩！皇上若真是归西了，太子登基那是天经地义啊！”一人叫喊道。
“但是万川这地儿山高皇帝远，真要是闹出来什么事，我们也插不上手不是？”
“我可是听说罗平王家的郡主嫁给了李锋他儿子，万一罗平王这要是想闹的话，李锋这小子不就是明摆着要和我们对着干吗！”
“那怎么说也是威武大将军啊……虽然说着龟孙子操蛋了点……”说话的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揶揄。
众人哄笑起来。
朱冠云也跟着笑起来，之后看向林百贺，“罗平王现在典韦，不管事态往哪方面发展我们总得先过去个人啊。”眼珠转了一圈，“这年关又要到了，皇帝又是圣体欠安，大哥是不是要回去看看？”
林百贺冲他笑了下，“这也正合我意！”
其余几人愣了一下最后恍然大悟，“那我们是不是都要跟着？人多力量大嘛，实在不行咱们一人一脚也能把整个典韦城给碾平喽！”
“不妥，本将是去探病的，探病就要有探病的样子，再者人太多也容易落人口舌。”
“将军打算带多少人？”
林百贺直接道：“两千足以。”
“不行！太少了！怎么说也得要一万，万一打起来了咱们心里也有底气不是！”秦大帮拍着椅子站起来，椅子晃了两下最后还是稳住了。
朱冠云喝了口茶，眼睛斜斜的瞥了他一眼，“打？在哪打？典韦？”
秦大帮别开脸不说话了。
“但万一李锋要逼城的话，咱们只有两千人，到时候也根本不够啊。”后面又有人提出来。
“咱们可以不让李锋逼城啊。”朱冠云笑了笑。
“怎么可能！”
“西南也不是太平的地方，随便动乱几下就够稳住李锋。”
“只怕罗平王不依。”下面有人担忧道。
林百贺沉吟一下缓缓开口：“李锋这个人我还是了解一二的，小动静他并不放在眼里，想要留住他也不容易，所以我们这边要派人到西南那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弄出来点事情来把这人留住，实在不行，一刀毙命也无不可。”
“大将军，万一皇帝怪罪下来……这罪名是不是太大了？”
“那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李锋不想反我们摇摇逼着他反。”
“威武大将军造反，定远军及时赶到镇，最后将其正法？”
夏木坐在最靠近帐门的位置，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却也一句话没落下。林百贺看着在做的几位要么是心腹，要么是兄弟，沉默了一会之后还是开了口：“你们，谁愿意带兵前往西北？”
夏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站了出来，“副将夏木，愿意领命前往。”
林百贺结结实实的噎了一下，东北的军队前往西北本就没有任何利处可图，更何况做的又是煽风点火之事，万一被对方看破，九死一生。
“你年龄尚小，经验不足。”林百贺毫不犹豫的驳回。
夏木表情不动，“在座的只有夏木是生面孔。”
气氛陡然一凝，众人面面相觑，确实，能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从虾兵蟹将一步步踏着血走过来的，夏木的存在太过突兀，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林大将军的儿子，就算是心里有几分介意也都掩藏的很好。
都没想到夏木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沉默惯了的人忽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人心都有些震动。
“你知道怎么才能引发动乱吗？知道怎么和那些人纠缠吗？万一被识破知道该怎么脱身，被用刑的时候要怎么做？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林百贺猛的一摔茶杯。
“引发动乱最根本的就是引发矛盾，如果还是不行，我们自己可以制造动乱，万一被抓……自行了断。”夏木抬头紧紧的盯着林百贺，“夏木知道自己经验不足，但是李锋不认识我，这是最大的优势，即使被抓住罪行也可一人承担，不会给定远大军抹黑！”
林百贺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却是略微松动了些，夏木说的对，说的都对，但他是自己的孩子啊，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啊。林百贺满眼哀伤，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打仗之内安静的就像是被暴风雪袭击过的山谷，熟悉林百贺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同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那虎狼之穴。
“我也去！”秦大帮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座椅终于功成身退的零落成一堆废木。
秦大帮走到夏木面前，像是忽然发现了宝贝一样满眼放光，“我秦大帮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胆子的汉子！此次西北之行，秦大帮一奉陪！”两只熊掌一左一右的落到夏木肩膀上，秦大帮哈哈大笑几声。
夏木被他的力道拍的有些麻木，只感觉这分量不是一般的重。
半响之后林百贺终于点头，“我给你们三千精锐，此次任务，只许胜，不许败！”
“秦大帮领命！”
“夏木领命！”
夏木回头对着秦大帮笑了一下，发自真心的感激，“秦大哥，谢谢你。”
秦大帮揽着他的膀子晃了两下，“好兄弟！”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天之后夏木、秦大帮两人带领三千精锐缓缓潜入西北，第二天定远大将军林百贺带着两千士兵前往典韦。
夏木想，如果可以死里逃生的话，他就再也没有放弃的理由了，夏枝我给了你时间，剩下的就看老天愿不愿意给我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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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必死之心的两人在西北地区易装驰骋，新年将至之际收到了皇帝驾崩的密报，夏木眼中是满满的血丝，“留住他，留不住就杀，他不死我死。”
秦大帮说：“兄弟啊，咱们这两条命可都是拴在一起的，我走不下去了，剩下的半条路就要靠你了。”
夏木道：“你是我兄弟，这辈子最敬佩的兄弟。”
二月，太子登基在即，三千精锐所剩无几，夏木在李锋前往典韦的路上将其斩杀。
夕阳如血，枯藤瘦马，夏木举着李锋的人头对着西面久跪不起，“兄弟，这颗人头，祭你。”
第五十九章：策马回城（一）
少年身上的盔甲在晨光里显得意外的冷硬，周围的空气也像是感染了气氛一般，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少年抬起头眺望东方，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细缝，看样子是对光线有些不适应，眼睛好一会才完全睁开，眼睫上带着微微的雾气，是因为姿势太过强硬眼睛有些承受不住流出的眼泪。
少年身材颀长，因为铠甲的原因看上去有些瘦弱，远远望去像是整个身体都是用铠甲支撑起来的一样。皮肤泛着蜜色，五官清秀却又意外的立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刀刻出来的下巴轮廓，就像是这这万川真正的冬天一般。
万川的雪大都集中在九月和十月份，但那时候对万川来说还不是真正的冬天，等到鹅毛大雪的时节过去，雪停滞在土地上，不融不化，半空中飘着的不再是雪，而是一把把刀子，劲头十足，难以抵挡。划过脸颊甚至可以带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现在的夏木，就像是万川的冬天，真正的冬天，正站在一场太阳雪里仰望阳光。
夏木的眼睛慢慢的适应了这种由阳光和雪所带来的双重视觉冲击，眼中的泪水也慢慢止住，嘴角微微勾起，“很不错的风景。”
这时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单膝跪下，“夏将军，大将军在军帐等你。”
夏木点点头，转身往军营走去，将万丈悬崖抛在身后。
跟在身后的士兵背脊也是笔直的，像他们的副将一样，他们的副将，万川上的神话，他们的骄傲。
万川的男儿，总是有着冰雪的傲骨，陀罗山的脊梁。
“将军。”夏木掀开帐门走了进去，直接跪下。
夏志远字书案上抬头，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这是他的孩子啊，可惜的是从来没听他叫过自己一声父亲，心里苦笑一下，以后怕也是没机会了吧。
夏志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自书案后走出来到少年前方，低头看着他的发顶，“起来吧，有事找你。”
夏木一个疑惑的表情，泄露了真是的年龄，“请将军吩咐。”这个时候前方正好被大雪覆盖住了山路，根本不可能有敌情出现，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任务？
林百贺错过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帐门看了看外面的情况，方才吐出一口气道：“昨天晚上收到典韦的加急信件，皇帝希望能有人到典韦，助他一臂之力。”
夏木脸上满是不屑，十几岁的皇帝，能有什么作为？顶多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傀儡罢了，语气还是平静的像是结冰的湖面，“将军是想让我去？”尾音挑高了些，似乎对这个任务相当不满。
林百贺虽然一直都没尽过做父亲的义务，但是三年的相处时间不妨碍他对这个孩子的性格了如指掌。现在的感觉倒是有些像是大老虎调教小老虎一样，一方面要防着他的爪子抓伤自己，一方面还要保留其属于兽类的本能，心下还是有些激动的。
“我率领的东北一军本就直属先皇，先皇驾崩的时候我东北军的虎符就已经落到了现在的皇帝手里，轩辕盛，他或许年轻现在也并非独揽大权，你要做的就是帮助他将皇权一点点的从哪些外戚的手里收揽过来，你可以瞧不上他这个人，但是你绝对不能看轻这个任务。”林百贺叹气，“我知道大帮的死让你难过，但是你该记住那已经是过去。”
“是！”夏木忽然大声应下，他不想在听人提起秦大帮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只要活在他心里就好，不需要让人拿出来当做教训的工具。
林百贺点点头，“朝廷的势力大半都被傅正影握着，他是吝国第一大学士又是国舅爷，威望和智谋都不容小觑，将来会是你最大的敌手，另外，此人还掌管了典韦附近三座城市里的兵力，具体要怎么到时候自己掂量，三日后启程，我会给你准备一千兵马，但是这些人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入典韦，具体安置在哪也要你自己掂量。”
林百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身仔细的看着这个屈膝下跪的少年，“从现在开始你将不再是定远大将军林百贺的手下，这点，你懂吗？”
夏木的眼睛轻轻的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是！”
三年以来，在这个男人面前，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字了，现在就要离开，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
林百贺摆摆手，“先回去收拾下，明天一早我带你清点人数。”
夏木这边刚要离开，林百贺有说话了，夏木皱皱眉头，林百贺很少这么罗嗦。
林百贺说：“尽量避免与西北的人对面，你杀了他们的将领，难保不会被认出来。”
夏木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他们现在也归属了皇帝么？如果是的话，那也是早晚都要面对的，如果不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更加危险。”言毕离开。
一阵冷风吹过，正好从瞎开的帐门吹进来，卷起些许雪花，在接触到人的气息之后又消失不见。现在还是九月，万川的冬天已经来到。
三天之后夏木带着一千士兵离开万川前往典韦，一溜烟的马匹在山间奔跑，嘶叫，兴奋的像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狮子。夏木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不断变换的前方风景，面上平静，心里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在风里奔跑的马一样，疯狂的咆哮。
夏木在看到满山枫叶的时候拉住了缰绳，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夹着吗走进，“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夏木摇头，眺望远处的风景，尽量压制上扬的嘴角，“一百人一小队，一小队前往上水，一小队乔装跟我入蔚阳，你带五百人到达我们先前设定好的落脚点，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剩余三百人到典韦外城驻扎。”声音有些低沉，略微沙哑，却意外的让人信服。
“是，将军。”有些犹豫的抬起头问，“大将军……”
“现在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只要听我的命令就好，现在就开始行事。”
身后的人行了个对方完全看不见的礼，这才领命下去分工。
夏木看着满山满路的红叶嘴角大大的咧开，一挥鞭子，人和马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夏木总算是知道近乡情更怯是个什么意思了，虽说蔚阳县他只待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却是他这辈子唯一想一直待下去的地方。
在靠近县城的地方下了马拴在郊外足够隐蔽的树上，盔甲早已换下，走在大街上，在已经浓稠的暮色里，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一个走在回家路上的少年，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夏木觉得这天地间总共就有两个点，一点就是现在他的脚下，还有一点就是夏家的大门所在的位置。
压抑了两年的少年心性在这一刻突然爆发，他忽然想尝尝街口卖的糖人到底是什么味道，如果忽然出现在馄饨摊前，胖胖的老板娘是不是还认识自己。夏木越想嘴角就咧得越大，他觉得自己肯定傻得就像是前街李二狗家的猫，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夏枝伸手拉过旁边经过的路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脸，“请问夏府怎么走？”就像是这样，慢慢的靠近那一点，他想体验每一点自己内心的波动。
但是那个人的第一句话就让这种感觉彻底消失，“夏府？这街上哪有什么夏府啊？”看着和自己同行的人，“喂，你知道吗？”
夏木的表情就那么直接僵硬在脸上，“不是……大叔，你新来的吧……”
“你才是大叔呢！”
旁边的人过来解围，“以前是有个夏府的，不过自从夏老爷去世之后这夏家的牌匾就摘下来了，知道的人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