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李侍卫觉得本王弹的琴如何?”
转了半天,朱邝珏总算进入了“正题”。虽然这个正题在某人的耳里听来,也同样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罢了。
“琴?好……弹的好!”
李琛不由得一愣,急忙答道。
“哦?看来李侍卫也是个懂琴之人,那么李侍卫倒是说说如何个好法?”
朱邝珏笑眯眯地说道。
伯牙是谁?子期又是什么东西?
只念过几年私塾,认了不过半箩筐字的李琛觉得自己一阵阵地往外冒冷汗。
“这……王爷,我只是个乡下人,也不懂什么琴声乐声。我只觉得王爷刚才的曲子,入耳时虽然幽静,但是随即却好像有一条青龙出海,龙啸一声飞往天际。但是之后便是云淡风轻,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李琛急的挠挠头,也管不了自己的说法有多么粗鄙,只知道把刚才所听所知所觉都说了。
“王爷?”
见朱邝珏不接话,以为自己刚才一阵胡诌惹恼了王爷,李琛紧张地抬眼往他。
伏在伏羲琴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朱邝珏咬着牙,一阵沉寂。
“王爷,您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绯玉和小鱼儿见朱邝珏神情不对,急忙上前问候。
“哈哈哈!”
没预兆地朱邝珏突然大笑起身,双手击掌,“本王刚才所弹的便本王最爱的曲子,名唤《龙破云》描述的便是你刚才说的那番景象!哈哈,本王多久没有遇到能够听懂本王所弹曲子之人了。嗯……李琛,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本来今儿心情好,一准应你!”
啊?
李琛愣愣地望向朱邝珏,又望望一脸若有所思样子的绯玉和小鱼儿,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惹得这个王爷龙颜大悦。
不过那个“要什么赏赐,一准应你”的话倒是被他听入了耳中。
想起姐夫之前的嘱托,李琛躬身说道,“李琛不要什么赏赐,只希望之后可以鞍前马后地守护在王爷身边,保护王爷即刻!”
“哦?”
闻他刺眼,朱邝珏别有深意地一笑,“这么说,李大人想做本王的心腹?死士?”
“正是如此!”
李琛回答的大声,却不敢抬头见他,怕眼神露怯。
朱邝珏此刻正好自己也有自己的一番打量,于是借驴下坡地应道,“也好!虽然你来本王王府不久,但是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便收了你这份心意。从今天起,你不用站在门外,而是随性在本王身后,贴身护卫!”
“小人一定尽力服侍王爷!”
李琛大喜,上前拜谢。
太好了!
做了王爷的贴身侍卫,就可以进入王爷的房间了——说不定那玩意在王爷的卧室里面!
李琛喜得收不拢嘴角的笑。
“嗯嗯……”
朱邝珏笑的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你先下去吧,本王有事自然会找你。”
第13章
“王爷,您这是有何用意呢?”
看到朱邝珏走到栏杆边,可心的绯玉急忙为他打起竹帘子。
俯身往下头看着,只见李琛脚步欢快地离开水榭,如果他身后长了条尾巴的话,怕现在一定摇个不停吧。
“绯玉……不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么?”
一手搭着帘子,朱邝珏眼神中是沉沉的深意。
转过头,朱邝珏往楼台内的暖阁走去。
绯玉和小鱼儿对视一眼,随即低头,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水榭。
那暖阁位于楼台内部,小巧精致,不过几米见方。
乍一看只见层层书架透着墨香,又有一璧的多宝格,上面放了汝窑、哥窑的精贵瓷器,但凡懂行的人见了,必定惊叹不已。
绕过竹制的多宝格,这小小暖阁里头居然还别有洞天。原来里头还有一个小璧角,上面供了一个灵位,灵位旁挂着一幅丹青,上面俨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那公子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带着几分高傲和戏谑,穿着一身秋香绿的纱衣,端的是通身贵公子的气派。
从一边的香龛里取出三只清香,点火,扇风,高举过头。
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在宣德炉上,朱邝珏捞过旁边架子上准备好的丝帕,温柔地掸去画像上薄薄的灰尘。
伸手摸着画像那个英俊公子的如玉的脸庞,朱邝珏沉浸到了往昔的回忆中。
曾经,在这个暖阁里,他和皇甫青阳两人并肩而坐。
对面坐着的,是把自己包的如同毛球似地王宇宁和即使是冬天依然为了风度穿的衣衫单薄的陈年。
那时候,窗外下着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暖阁里一片春意融融,他命人端了红泥小火炉放在房间中烤火。一干丫头小厮都打发了出去,四个人围着炉子,看着火苗一点点地攒动。
他和皇甫青阳两个人坐在古琴边,一个人抚琴,一个人谱曲,王宇宁懒懒地靠着桌子,陈念一声不吭地烤着火。
窗外是大雪漫天的青灰色天空,房内幽幽地传出《龙破云》的曲子。
前年的冬天,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青阳,一年了……再过几个月,便是你的祭日。”
将脸贴在画像上,闭上充满了仇恨的眼,朱邝珏皱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爱也好,恨也好,情也好,义也好,这么长久以来的是是非非,我看就趁此做一个了解吧。”
一手转动香炉,一手挑起画像,一个小小的,被人掏空的密室出现在了画像后的墙壁中。
一个紫红色的木匣子静静地躺在里头,下面趁着白色的丝绢。
双手小心地捧出匣子,放在香案上,朱邝珏无言地低头看着。
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匣子,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做成的,不要说檀香木,就连黄花梨都算不上,只是一般的木质。
但是盒子的雕工极好,上头刻了民间女儿出嫁时会刻上的吉祥图案,是一圈象征着福意绵绵的蝙蝠绕着两只戏水的鸳鸯。鸳鸯身上一根根的羽毛都被清晰地刻画了出来,显得栩栩如生。
只是,这东西再好,不过是民间的凡品,放在平日,朱邝珏连看都不会多看一样。
这是李敏儿的嫁妆。
曾经,这里头放的也许是女儿家私藏的首饰、把玩物件,或是平日里省下的体己钱,心爱的胭脂水粉。
但是现在,这里面则是放着可以撼动整个王朝的根本!
李敏儿在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时候,将这个谈不上珍贵的匣子托福给了自己。
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就不怕陈念不会来!
只要陈念对这个匣子有所顾忌,他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默默地看了匣子一眼,朱邝珏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匣子放回了原处,再次落下机关。
香炉中的青阳飘起,朦胧了画像中人物的表情。
朱邝珏转回身,望着外头李琛离开的方向,心中……
居然微微疼痛。
本以为已经强疮百孔的心,居然再有感觉了么?是因为这个不靠谱的细作么?
将手放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里头心脏突突跳动的感觉,朱邝珏迷茫地闭起了眼睛。
是焉?非焉?
谁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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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着一张脸,李琛一脸别扭地抱着一堆文房四宝站在大街上。
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谁都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抱着一堆东西的人。只馀他一人兀自生着闷气——
好一个贴身侍卫,好一个心腹死士,李琛现在总算知道所谓王爷的贴身侍卫是干什么的了——原来侍卫也要做采办的活计!
他几乎每天都要帮着李琛上街采买物事。
李琛真是想不明白了,王府里面应有尽有,搜集了天下间一切的珍宝,怎么这个王爷却喜欢去街边小店和一些根本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去淘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托王爷的福,这个月他已经跑遍了整个京城所有的文房店,书店,古玩店,兵器店,乐器店,还有酒肆茶坊。那些个掌柜一旦得了什么奇珍异宝,定会派人送帖子来王府,好让王爷第一时间拿到手里打眼,玩赏。
王爷下了朝得了空一定会自己亲自去,更多没空的时候就吩咐自己去把东西弄回来。
于是这半个月李琛几乎天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面东跑西窜,呆在王府的时间反而比过去更少了。
低下头,李琛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姐夫那边催的越来越紧,但是他这边却还是一筹莫展。
每每他将买回来的古董乐器放到王爷面前,对方朝他得意的一笑的时候,李琛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个王爷耍了——他是为了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故意支开自己的吧?
就像今天,他又被王爷差出来买什么朵云轩新出的洒金花笺、极品唐墨和端砚。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还有这么多名堂——一支笔居然开价十两纹银!这些读书人把玩的东西加起来可以顶的上山里人家一辈子的收入!
不自觉地想起过去自己在山里砍树劈柴,辛劳一年不过赚别人一支笔铅,站在店铺门口的李琛郁闷不已。
“李大人?李千户?李统领?”
王甯宇站在李琛面前叫唤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姓李的,回魂啊!”
“啊?”
过了片刻,呆呆的李琛这才回过神来,在看到那个让他一想到就寒毛直竖,厌恶不已的王侍郎居然就站在离自己三尺不到的地方,就好似炸了猫的狸猫似地倒退半臂,反射性地将手里的端砚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啊啊啊!李大人莫要冲动,那东西砸下来会死人的!”
没想到这个呆头鹅一样的侍卫发起飙来居然这么可怕,王宇甯吓得连连后退,举起手里的物事挡在胸前,“放下放下!李大人你想在大街上闹出人命么?”
见王侍郎吓得脸色都发青了,李琛有些尴尬地将手放下,向王宇宁见了个礼,“这,李琛唐突了,望侍郎大人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嘴上虽然恭敬地说着,李琛一边还是默默地退开了两步,看的王宇宁嘴巴一撇。
“真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侍卫……”
见到那方烟台总算离开了自己的宝贵又脆弱的头顶,王宇宁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胸,“李大人,王某是否哪里得罪了你,居然让大人这般对我!如果不是上苍垂怜,绕了王某一条小命,恐怕刚才王某就要成为大荧开国以来第一个死于砚台下的官员了!啊呀!如果我横死在街上,怎么对得起我府中年迈的爹娘,还有我一心报效的朝廷!”
“我……我……”
李琛口笨舌拙,就算看出这个王宇宁根本就是在夸大其词,摆明了捉弄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心里暗暗地在王宇宁这个人的头上加上了除了“登徒浪子”后,“不正经”的标贴。
“行了行了,本大人也不是个气性小的……这样吧,你请我去龙星楼爽快一晚,大人我便绕过你,如何?”
王宇宁眨了眨眼睛道,指了后面。
“龙星楼?是京里有名的饭庄么?也好,我今日刚领了月俸,不如今晚就请王大人前去,也算是在下赔罪了。”
这个王侍郎貌似和朱邝珏关系匪浅,既然不能从朱邝珏那里找到门路,不如从这个人这里下手也好啊……
李琛暗想。
“不是吧?你跟着王爷这么久,都没有和他去过龙星楼么?”
这回倒是王宇宁大吃一惊了,“你现在不是他的‘贴身侍卫’么?你……你就这么‘贴身’?连他常去哪里享乐都不知道?”
“王大人此言何意?”
李琛闻言不由得心惊——果然!那个王爷果然还处处防着自己!
“咳咳……算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王爷的……”
用手里的书簿挡住嘴,王宇宁笑的尴尬,绕开李琛就往里头闯去。
李琛怎会由得他来去自如,胳臂一伸就挡住了他的去路,“王大人,你不是说要和去那什么龙星楼么?那就一起去吧!”
哼!
管他是龙星楼还是白虎太,他李琛今天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果真要去?”
王宇宁笑的眉毛弯弯。
“果真!”
李琛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嗯~~”
状似亲热地挽起李琛的隔壁,王宇宁奸笑着将他往后面那条街坊走去。
第14章
繁星点点,碧空如洗。
王府的水榭内,如同往日一般响起了阵阵清幽的琴音。
细细听来,那琴声中多了几分畅快和悠扬,可见今日王爷的心情很是不错。
停下抚琴的动作,朱邝珏拿起案上的一封信笺,再一次流览了一遍,嘴角不自觉地渐渐上扬。
“王爷,李侍卫回来了。”
绯玉站在门外朝里面福了福。
“让他进来。”
将信塞回信封,打开手边一个匣子的暗格小心地放了进去,里头已经放了整整一摞来自同一人的来信。
关上匣子,朱邝珏走到门边,笑着看着李琛走来。
他的侍卫今天看上去有些失态啊……
看到平日里一向雷厉风行,走路风风火火的李琛居然踢踏着步伐,几乎有些踌躇的慢慢一路踱来。
而谨言慎行惯了的他居然明明看到自己这个王爷站在离他五步不到的地方,而依然神情呆滞,一副仿佛神游天外的表情,根本没有想要给自己行礼作揖的意思,也没有平日见了自己一份明显防备的表情。
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一脸先是懵懵懂懂,接着在抬头看到自己时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明显慌张惶恐,最后归于故作平静的一连串表情,朱邝珏心中闷笑不已。
这个乡巴佬,实在太有意思了……自己果然挖到一块宝!
怎么办?这个男人这么有意思,让他不经有一点点愧疚,愧疚自己把他卷入了报复的计划中。
神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朱邝珏朝一直侯在门外的绯玉使了个眼色,后者机灵地立刻退了出去。
“怎么,李侍卫今天有心事么?”
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朱邝珏上前一步问道。
“啊?啊!王爷!小人见过王爷,王爷金安!”
如梦初醒一般,李琛急忙倒退了几步弯腰行礼。
“李侍卫不用客气,本王不是说过了么,在王府里用不着这么拘束,大家都是一家人!”
说着,朱邝珏弯下腰,欲去扶他。
谁知他的手还没搭上李琛的肩膀,那厮居然像是怕给狗咬了似地,满脸惊慌失措地连连倒退好几步,直到小腿撞上高高的门槛,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门外跌去。
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尴尬无比的手臂,又看到李琛满脸的惊恐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和诧异,朱邝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似地一下变换了表情。
“哼!”
缓缓地直起腰,朱邝珏冷笑一声。本来温和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
“王爷……”
刚从小厮那儿打探了消息回来,绯玉看到依然跌坐在地上没有爬起的李琛楞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朱邝珏身后朝他低声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