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最近修建了一处温泉,只是想邀请先生前往一会而已。”
花写墨啜了口红酒,片刻后轻声道:“老头还是很了解我嘛,筹码一个接着一个。但愿他老了也依旧跟年轻时一样君子,不违背我们之前的诺言就好。”
黑暗里的人似乎楞了楞,嘶哑的声音随后响起:“主人答应不动楚先生,就绝不会出手。”
花写墨却不明意味的笑了,他笑了片刻,起身拿过外套,优雅的披在肩上。侧过头,月色将他的眼角拉出一道极其妖媚的弧线。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零大概也已经被葬在海边了吧。”
他身后跟着的人,沉稳道:“是。”
花写墨抚上垂落下额前的发,表情隐在黑暗中,只是轻轻的说道:“他还没教会我所有的刀法呢。”
第二十八章
楚寻拉开雪白的窗帘,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虽然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但每个城市的月光却不尽相似。
他看了片刻,将从雨宫泉那里拿来的碟塞了进去。
屏幕闪了片刻,随即出现一个远处的镜头,然后慢慢拉近,那是夏络铭堪称完美的脸。
他容貌的完美不仅仅是指俊美无双,或者倾国之貌。而在于,从那张脸上能看出很多不同的情绪,很多时候,它们都不尽相似,让人能感触到之下蕴藏的各种细微的情绪,好像藏着很多故事,这就是所谓‘天生表演’的脸。
拍摄的时间大概是在某个下午,他正靠在一张躺椅上,左手端着一杯咖啡,神态慵懒带着略微羞涩的笑容目视对面,他应该是正在与什么人交谈。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从这里看过去,正好掩住了对面的人。
两人在谈论新拍的电影,似乎正是那部获奖的作品。
在生活中的夏络铭,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的高高在上,他也只不过是个邻家男孩的感觉,会垂下头羞涩的笑,也会抿嘴轻轻点头。
碟进行了几分钟,他一直只是托着下巴静静的听着。可惜,楚寻调高了音调,却也无法听清对方的声音。
究竟对方说了什么,让他听得这么入神呢?
就在第六分钟时,对方递过来了一包糖。楚寻盯着屏幕,快速按下暂停键,夹着糖包的那只手修长却苍白,白得像是没有血管。影像的日期写着2008年9月13号,是他自杀的前一天而那只手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楚寻闭上眼睛,似乎也能感觉到那时午后温暖的阳光,转过街角的咖啡屋里,相谈甚欢的男人。
花写墨与夏络铭……他忽然怔住,立刻退出播放器,视线定格在右下角的日期上,9月14日,今天是夏络铭的忌日。
就在他怔忡的几秒钟里,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花写墨裹好风衣坐在机舱里,他身边的黑衣男人背脊挺得笔直,就像种下的一排排白杨。
飞机内冷气开得很低,美丽的空姐带着微笑在前排示意一些注意事项。花写墨看向窗外,璀璨的灯火将C市妆点的如同一颗明珠。
花写墨将椅背调低了点,拉上眼罩,在进入睡眠前,他翻开手机,点开短信箱,但随后他只是似是无奈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按下了关机键。
飞机终于离开跑道,冲入无边的天际之中。
一次又一次,远离又拉近,起飞又降落。
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楚寻拉开门,进来的人居然是慕禾。
他抱着个大纸箱,外衣上有点雨水。
“你,怎么过来了?”
少年将纸箱放到地方,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臂,低头笑得腼腆:“那个,我也是怕你在这边挺无聊的。”
“而,而且,花董也让我把这些带给你,说是对你有帮助。”
慕禾指了下脚边的纸箱。楚寻扫了眼纸箱,很快让出条道,又顺手拿过自己的毛巾递给他。
“谢,谢谢。”
“外面下雨了吗?”
慕禾一边擦着发梢一边说:“还好,也不是特别大,下了一会就停了。”
楚寻点点头,脱下拖鞋,等慕禾擦完,便挪出些空位:“你困了吗?”
少年将弄得微湿的毛巾挂回卫生间,仍然有点拘束的道:“也,没有。”
“那就过来同我将这些看完吧。”
少年带着好奇的心情凑了过去,刚一眼,就惊呼起来。
“是夏络铭。”
楚寻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生活中的夏络铭。”
“他是公司第一位也是全国第一位踏上奥斯卡奖台的演员。”楚寻目不转睛的盯着流淌的画面,“你很崇拜他?”
楚寻略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是名卓越的演员。”
光线昏暗中,楚寻没有发现少年脸上奇异的表情。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盘得来不易的碟上。
电脑的光幽幽的映照在少年的脸上,片刻后,他轻轻道:“之前整理的时候,那个纸箱子里还有些夏络铭的资料光碟,需要也看看吗?”
虽然楚寻脸上向来没有什么表情,但少许的兴奋还是能看见的。
慕禾将纸箱拉过来,割开胶,最上层就是一叠碟片,包装得很整齐。
楚寻拿过第一张碟,《终点》这是夏络铭的最后一部电影,他看过许多遍,而这个是完整版。
这个电影像是《旅程》的后传,又像一个铺垫。之前有许多人拿两者相互比较,贬的评价占大部分,有人说他的演技放在天才演员夏络铭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更有些媒体拿他两与花写墨的关系做文章,故意炒作什么的。不过,这些也很正常,对于新面孔,人总是会存在本能的排斥与不认同。
电影缓缓朝前流动,楚寻看着画面却有一时的失神。如果没记错,之前的那个雨夜也是在九月,具体是哪天他也快忘记了。他只记得花写墨黑色的雨伞,还有朝自己伸出的苍白修长的手。
“这个影片的编剧真是个天才。”楚寻蓦地回过神,听身边的慕禾这么说了一句。
少年盯着屏幕,眼神被电脑的光印得一闪一闪的,里面似乎还蕴含着一些别的情绪。
“这部电影的编剧就是花写墨。”
少年似乎愣住了,表情有点复杂,但又很快敛了下去。
“虽然这样,但我觉得他太傲慢了。”
“为什么?”
少年吸了口气,好像在努力压抑一些什么情绪。
“我,我觉得夏络铭不值得。”
“他不值得为这样的一个人自杀。”少年垂下眼睛,语调忽然也变得很激动:“我不明白,他死的时候难道就从没有为真正关心他的人考虑过吗?为了一个这样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他太自私了。”
楚寻沉默的看着自顾自说的少年,少年捏住自己有点颤抖的右手,突然像意识到什么,猛的抬头看到楚寻平静的双眼。
“不,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我……”
楚寻没说什么,只是将碟退了出来,静静的道:“你说的没错,花写墨是不能交付真心的。”
既然如此,你为了什么仍旧与他在一起。
但他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花写墨笔直的站在本宅门口,庭院里小桥流水,竹筒蓄满了泉水,因为承受不了这般重量而倾斜下去。
他笑得灿烂,朝几乎蜷缩在轮椅上的老者道:“老头,我希望这将成为我们最后一次谈判了。
第二十九章
影片到了尾声,楚寻拧开台灯,视线扫到对面,然后说:“今晚你就睡那边的床,行吗?”
慕禾正靠在床边,出神的盯着屏幕,楚寻的声音让他惊诧的抬起头。
“好,好啊。”
就在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有点拘谨的少年。他说完就配合着楚寻收拾电脑,其实两个人都是比较内向的性格,气氛很沉静也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尴尬不适。
等他钻入被窝,楚寻拉下灯,房间才找回属于夜晚的黑。虽然医院的夜晚寂静的可怕与凄凉,两个人的房间毕竟还是多了些人气。
楚寻仰卧着,静静的望着天花板,斑驳的月光透过窗帘撒在雪白的墙壁上。
之前慕禾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承认只是口上的一句话或者几个字而已,但是这看似简单的几个字下面包含了太多东西。
爱这个东西,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也是不妥的。它必须是适量的,它必须是通情达理的,它必须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然,它在别人心中就变成了下贱负担包袱。
到了这个年龄,凡事都不是那种冲口而出的毛头小孩,不讲责任,只谈风月的事情也不适合去做了。
楚寻睁着眼看了很久,下一秒他又似乎是不自知的摇了摇头,也许夜晚让人多愁善感了。
他稳定了下情绪,翻过身准备拉上被子睡觉,却在这时慕禾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了过来。
“你,你睡着了吗?”
听到他朝自己这边翻了过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睡不着……”
楚寻把被子拉下了点,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清晰:“还没,怎么了?”
少年似乎踌躇了片刻,还是小声的问:“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你刚来时在C市是没有一个亲戚朋友的。”
“嗯。”
“你会觉得孤单吗?我是说那种,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无助的感觉。”
“会。”
往事一幕幕快速的在眼前翻过,楚寻将双手交叠在腹部。
“那时我只是一名很小的替身演员,后来遭朋友陷害陷入债务的事件中。我记得那天下很大的雨,我没钱还被他们砍了几刀,然后拼命跑过几条街后终于体力不支然后昏倒在花写墨的车前。”
“啊……”少年的声音不出意料的惊诧。
那天的雨冰凉的打在伤口上,当时那般疼痛的感觉现在已经逐渐淡却了。人真是强大的动物,只要习惯了过去了,没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
“明天还有试演,不早了,睡吧。”
选择性遗忘一些东西,才能更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少年抱紧被子,静静的看着屋中一片黑暗的虚无,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清早余之韵打着呵欠踏入医院时,楚寻已经将台词看了不下三遍了。
“早。”
“呵……呵欠,早啊,早。”当余之韵看见神清气爽的楚寻时,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的被憋了进去,内心稍微小惭愧了一下,顺便还感叹道,楚寻不愧是娱乐圈演技赞口碑还好的演员。
像他这种惯于懒散吊儿郎当的人,如果要过这种生活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扒了扒头发,余之韵笑眯眯的看向楚寻手中的剧本:“都准备好了?”
“嗯。”
“那好,等会准备好了,我们先试演一段,等会让化妆师给你定妆,成吗?”
楚寻点点头,顺手将剧本合上放在床边。
不一会儿化妆师进来,拉上帘子为楚寻化妆。
今天要试的是一场整场剧中看似平淡,但实则是相当重要为了后面铺垫的一场戏。在这场戏中,楚寻需要掌握人物后面即将发生的一连串心理活动,然后控制表演力度演出前兆。说它难,难就难在你必须要露出事件之前的种种征兆,又得收放自如不让其被观众发觉。等电影到了最后一刻时,才让观众感叹道:啊,原来是这样的效果。
说起来余之韵能做成大导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平时连洗澡都是一瓶洗发水从上洗到下,在拍戏中却格外的龟毛完美主义,力求绝对毫无瑕疵。
这样出来的东西绝对有质量保证,可就是苦了跟着他的演员跟制作班底。
化妆师进门后,手法娴熟的拿出粉饼腮红刷。
“楚先生,请将头往后仰一些。”
“嗯,对,就这样,我先替你上粉底。”
楚寻演一个精神病医生,余之韵给的角色设定是面色苍白,彻底病态。所以以他的肤色,上了厚厚一层粉还不够。楚寻闭着眼,感觉对方就像在给墙壁刷白漆。
每次化妆,对于他来说就跟一场酷刑差不多,他很不喜欢那种胭脂香粉味。
“戏服送来了。”慕禾抱着一叠被罩在塑料布里的衣服推门进来。
“好了。”化妆师拍拍手,楚寻睁开眼睛,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底下还有浓厚的黑眼圈,脸颊都凹进去了,看样子就像吸毒吸了十几年一样。
慕禾走到他身边,惊讶的啊了一声。
“怎么样,神来之笔吧!”
慕禾新奇的绕着楚寻来回看了好几遍,然后朝化妆师竖起大拇指:“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你小子,嘴真甜。”化妆师得到表扬,大力的拍了慕禾一下。
“得,现在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先出去了。”然后心情特别好乐呵呵的出去了。
慕禾垂头笑着抓抓头发,等他出去后立刻绕到楚寻面前,将衣服展示在他面前。
“余导说十分钟后就开拍。”
楚寻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衣服,慕禾又道:“是需要我帮你,还是?”
“我自己来吧。”
“那,我就在门边,有什么就叫我吧,我出去咯。”
他拉开门,随后小心的将门带上。楚寻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这段时间他恢复的不错,脸色也好了很多,加上人原本就很乖巧,做事又勤快,在公司里人缘也不错。
随后楚寻将视线拉了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针脚细密,衣领熨得整整齐齐。
这一幕拍摄的地方就在医院一间废弃的小屋内,楚寻进去拍摄棚后发现雨宫泉也到了,正靠在楼梯边挑衅的看着他。
楚寻没管他,径直走进棚子后面,他需要好好整理下自己的情绪,以便于很快的进入角色。
余之韵做事向来有效率,整体调整不过五分钟,就‘action’了。在数台仪器的照射下,楚寻独坐于书桌前,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对戏往往比静止的戏份好演,或许有很多人肯定会说,静止的戏份不就是坐那发呆嘛。
其实不然,越是静止的,要演出情绪间的变化就越难,一点点的细微都需要很好的掌握。
楚寻闭上双眼,只要进入摄影棚,他就不再是自己,他就是戏中的那个人。他开始缓缓思考角色应该有的思维与情绪,缓慢的沉入另一个世界。
似乎是受到他的影响,现场气氛立刻也变得相当沉静。
他是一个变态的有着精神病史的医生,他在酝酿一场谋杀,不,是一连串的谋杀。
惨白的灯光投射在他脸上,瘦得凹进去的脸颊,神经质的双眼,还有垂拉的眼皮。
余之韵眯着眼睛,看着楚寻。
很好,面前的就是一个天才型的疯子,他痛苦着扭曲着,善与恶的极端不断的折磨着他。
他曾经救过无数的性命,他有着堪比完美的医术,但因为一次蓄意的谋害,他成了庸医,然后不断的误解,不断的打击,他终于在歇斯底里的愤怒中杀了他人生中第一名患者,当心跳嘟的一声呈现出直线后,那是一种癫狂的快感,酣畅淋漓的宣泄。
于是,他爱上了这种感觉,他喜欢看人类在他手中翻腾挣扎的丑态,他喜欢手术刀切割肉体的质感。
而现在,楚寻就是他,他就是楚寻。余之韵看着看着,竟然觉得有股凉意,相信摄影棚内许多人也和他一样有着这种感觉。
当一切都渐进佳境时,门却突然被大力的从外踢开,哐当一声。
林纹气喘吁吁站在那:“余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