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大少爷就会骗人,我再好看也比不上二少爷好看。”
“呵呵……这小丫头儿,夸你也不成,去,给我沏壶碧螺春放在后院儿,我去那儿松松筋骨。”
把手里的花细心别在桃树的枝桠上,洛辰转身吩咐着小莲往后院去了。小莲脆生生的应着就往屋里跑,刚想进屋,就看见有个男人的身影从门口一闪不见了,停住脚步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没发现什么人,也就不再想,跑进屋里给他沏茶了。
洛辰站在后院的那块空地上,看着兵器架上的兵器,犹豫片刻后伸出左手拿起一把大刀,将右手小心从吊带上抽出来,慢慢举起刀挥舞起来。一直练的是双刀,都是双手一起使招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只用左手拿一把刀来练,洛辰刚开始还有些不适,不过几招之后就已经适应了单手拿刀,速度和招式也从一开始的缓慢到飞快,上下翻飞,身轻如燕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舞的风声阵阵,滴水不漏。
正在酣畅淋漓之际,就见一条身影极快的冲入他的刀光中,用一把红缨枪将他手中的大刀磕停。洛辰笑着收回刀,轻斥道,
“你疯啦?!差点儿伤到你!”
“你才疯了呢!手伤成这样儿还逞能!等好了再练就不成啊?!快让我瞧瞧手。”
拿过他手里的大刀放回架子上,贤知寒着一张俏脸,抓起他的右手仔细查看着,轻声嗔怪道。洛辰见他不高兴了,心虚的笑着任他抱着手查看,嘴里软言细语的哄着,
“没事儿了,哪儿有这么邪乎儿啊,这都几天儿了,早不疼了,我不是没敢用它拿刀吗,瞧你吓的。”
“哎……我这是心疼你,要是万一再把伤口抻着了,够你疼的,快来歇歇吧,练功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贤知被他的笑脸和温柔哄的缓和了脸色,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他坐到藤椅上歇着。洛辰笑着任他唠叨,喝着他吹凉送到唇边清香扑鼻的碧螺春,满足的叹了口气浅浅的笑着。贤知见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父亲要见他的话给他明说了,可一想到他会生气,又吓的不敢开口。洛辰靠在躺椅里轻轻摇着,见他坐在身边拿着茶壶一声不响,表情纠结,有些担心,伸手推推他问道,
“哎,你怎么了?是不是场子里又有事儿了?”
“嗯?没事儿,就是想着中午让老陈给你做点儿什么菜。”
回过神的贤知笑着将手里的紫砂小茶壶放回桌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应着他的问话。洛辰看看他的面色如常,倒也没有再深思,问了他一些刚才账目上的问题和场子里的事宜,又仔细叮嘱着他绝不能再碰赌,尤其不能因为好奇而碰鸦片。贤知抱着他的右手轻轻揉着,连声应着他的话。叫小莲来安顿了午饭的菜色后才发觉有些热了,两人都被日上三杆的太阳给逼回阴凉舒适的屋里。
怕他闷得慌,贤知在卧室里放开留声机,和着里面的锣鼓声给他唱起了《安天会》里的选段来。清亮的唱腔,完美的花架子和绝色的容颜,赏心悦目的让半躺在沙发上的洛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柔情。
见他开心乐呵,贤知唱的更卖力了,直到一场戏唱完才换了张唱片,是上海最红的歌女唱的歌曲,软哝细语,婉转轻柔的一曲《夜上海》,让嬉笑的两人都安静下来。贤知搂着他聆听,洛辰也被歌声吸引,静静靠在他的怀里听着,嘴里和曲子轻哼。
小莲站在门口,看到这样温馨和谐的一幕,笑着悄悄退下,将空气中的浅吟低唱,能消融骨头的温柔和爱恋留在身后,逐渐消失。
午后,贤知陪着洛辰小睡一会后先行起来,看看桌上的座钟,指向两点四十五分。悄悄起来下了床,拿起麻黄色短褂开门下楼,套好短褂后来到客厅,叫小莲准备茶点,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等着韩雨萧的到访。
小莲刚刚摆好茶点,就听门铃在响,贤知示意她去开门,心里却心惊肉跳忐忑不安,祈祷着可别把洛辰给吵醒了,他还想仔细问问韩雨萧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做也只是以免被他骗了间接伤害到洛辰。小莲从外面带进了韩雨萧,看样子他精心收拾了一下,穿着和早上一样的长衫,颜色却是亮眼的天青色。
这个年纪的男人还能把这样的颜色穿的飘逸出尘,也就是他这样的人能做的到了。头发也梳的清清爽爽服服帖帖,显得比昨天见面时年轻精神了些,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紧张的往里张望着。贤知放下报纸起身迎上前去招呼,将他让进客厅里。
韩雨萧跟在他身后,四处打量着这个温馨舒适的小洋楼,脸上的紧张和局促渐渐缓和,浅笑着坐到沙发上,问道,
“辰儿呢?他睡醒了吗?这儿真不错,你俩这么年轻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也就放心了。”
“呵呵……他还在睡呢,可能一会儿就醒了,您先喝点儿茶等等吧,这房子啊……是四爷的产业,我们只是借住而已。”
贤知见他一直在看房子,心里微微有些不悦,只怕是他是来找洛辰要钱的也未可知。压制住心底些许的反感,淡笑着回了他的话后,就单刀直入问起了这些年他的情况来。韩雨萧被他的突然发问给弄的有些愕然,随后就了然的淡淡笑了,喝了口茶,开始从好多年前在画伶园里见过之后开始一一给他细说了起来。
听过后贤知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反倒为自己的多心有些赧然,却还是保持着面色沉静如水微微颔首的听着。原来韩雨萧那年带着他的小妾和小儿子来到上海后,就靠着小妾那笔卖了北平那套公馆数目可观的私房钱,开了家小小的金铺,没想到他在官场上混的一塌糊涂,在生意场上却是很有天份,从一开始只能赚个温饱的小铺子,一直到两年前的那间有十几个员工月进万金的大金铺,现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了。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想去把洛辰接到他身边,来弥补以前的错误,可那个小妾极其厉害,起家的钱又都是她的,每次当他一提起这事就又哭又闹,根本不让他去找洛辰。性格有些懦弱的韩雨萧极度惧内,又听说他们在北平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儿,混个温饱可能不成问题,为了家庭的和谐,也就一直没有去找他。
三年前那个小妾生了一场大病,弥留之际才流着泪认了错,说她很后悔挡着他不让他去找洛辰。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她竟然让他找回洛辰,来弥补她这些年犯下的错误。也许韩雨萧对这女人喜欢到极致,在她的尸骨未寒时就病倒了,一直拖到处理好一切后事才去看病,因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病情恶化查出了痨病。
后来又忙着看病疏忽了金铺的生意,弄到连着赔了几个月的钱,后来他索性关了金铺,光是到处看病求医就耽误了一年,钞票花了不少,可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直到去年他才彻底放弃四处求医问药,想用最后的时间找到自己的儿子再看上一眼,就带着小儿子韩鬻去了北平找他,阴差阳错又错开大半年后才让他找到他们。
听完他的话,贤知清浅的笑着让茶。见他急着想见洛辰,脸色焦急有些坐立不安,刚想让他再等等,就听安在楼梯边上的一个小电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小莲听到从厨房后面的下人房里跑出来。贤知放下茶杯起身,笑着拦下她对韩雨萧道,
“他醒了,您先坐,我上去瞧瞧,一会儿带他下来见您。”
说完快步跑到楼上。一推门,就见洛辰正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才有些郁闷的问道,
“你去哪儿了?我叫了几声儿都没人上来。”
“我在楼下陪客呢,想让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起,来,我给你穿吧,客人等着见你呢。”
贤知摸摸他的脸笑道,顺手拿起短褂帮他穿着。洛辰配合着他的动作,有些好奇的问道,
“客人?要见我?谁啊?我认识的人?”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我给你洗洗脸。”
跟着贤知进了浴室,由着他给洗了脸洗了手,洛辰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笑着催着他快点洗。贤知其实是故意拖延时间,他怕,怕他见到韩雨萧生气伤心,还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张叫他来,更怕他一气之下不理自己。怕归怕,这些事终究是要面对,就算是再挨顿打,能换回他们父子相认也算值了。下定决心后,贤知笑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给他收拾的清爽利索,带着他下楼了。
韩雨萧在客厅里等的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见到洛辰。其实早上那会贤知让他先回家,他就没回,只是在附近随便逛了逛,后来实在是控制不住想见他的冲动,他又返回来在院子外张望着。没想到运气好的竟然让他见到了在花坛前赏花的洛辰,真的是长的俊美不凡,纤长高挑,和自己年轻时十分相像。还看到他吊着一只受伤的手逗着小丫头。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后,洛辰就进了后院,还差点让小莲发现,躲开小莲后才愉悦兴奋的回家了。
看着从楼上浅笑吟吟翩翩而下的洛辰,韩雨萧的双眼霎时涌满泪水,无法控制的起身就往楼梯前迎过去。洛辰刚刚看到他时有些讶异愕然,放慢脚下的步子往下走着,等看清他的模样时猛的停住脚步,唇边的笑意瞬间凝结,眼里的温和渐渐敛去,取而代之是一层厚厚的寒霜,脸色慢慢发白,居高临下死死盯着楼下,仰着脸泪流满面的男人,冷冷的转身问身后站着面色紧张到微红的贤知,
“怎么回事儿?!你说的客人就是他?!谁让你叫他进来的?!嗯?!成啊,金贤知……你真行……现在什么都敢干了啊,我的话在你这儿就是他码的放屁!!!”
“辰儿!你的手!我……我,你要去哪儿!辰儿!你先听我说……辰儿!!!”
看着他一把拍在楼梯扶手上的那只伤手,贤知惊得魂飞魄散,伸手抓住就想看看。洛辰气的浑身发颤,两眼发红,猛的从他手里抽出已经疼的发抖的手,一把推开他就往楼下冲去。
韩雨萧被他这副狂躁的样子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然不敢拉住他,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像阵风似地刮过,打开门冲了出去。贤知见他气的似乎失去理智的又把手给伤到,早已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拍死自己,揪心的大叫着极快的往出追去,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咳的撕心裂肺的男人。
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冲出门去的身影,韩雨萧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来捂住嘴猛咳起来,等那阵咳过去才慢慢拿下手帕来,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迹苦涩的笑了。打开手帕看看上面的血迹,镇定的合上擦干净唇角的血迹,转头看着一旁被贤知的惊叫声从下人房里叫出来,吓傻了的三个下人,淡淡的笑道,
“你们甭怕,我是辰儿的父亲,请帮我拿纸笔来好吗?我给他写点儿东西留下就走。”
小莲听了忙不迭跑上楼,不一会就拿着纸笔跑下来,怯怯的递给他。接过纸笔,韩雨萧让他们下去了,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稍稍想了一会后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信中将他这些年的事一一交代清楚,把他将不久于人世的病情也告诉了洛辰,还把他十六岁的小儿子韩鬻托付给他照顾,又说了好多愧疚的话,最后就是求他能原谅自己这一生犯下的大错,让他死也安心。
留下自己家的地址后停笔,韩雨箫仔细折叠好放在茶几上,把刚才提来的那个黑色皮包打开,拿出一份房契和那封信放到一起,这才拿着皮包慢慢走出门去,站在院子里看看这栋小洋楼,半响后才转身离开这个让他了了心愿的地方。
洛辰脑中一片空白的从家里冲出,心里憋着一大口气上不来,只有发泄般的疯跑才能让他快要窒息的胸口好过些。眼前闪过的绿树红花和人流车辆,在他眼里就像透明不存在的事物,也根本听不到紧跟在他身后狂追的贤知那撕心裂肺的呼唤,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开站在家里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男人,逃的远远的,逃到他永远见不到他的地方。
那个男人,让他恨之入骨又伤之入骨,在他和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躲得不见人影,想见他的时候就来找他,不想见他就消失不见,让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给扔到那陌生的戏班子里,母亲恨他,自己也恨他,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哪条街,洛辰最终在体力不支下,扑到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再也起不来。贤知一路追着他叫,看着地上一滴滴从他手上坠落的血滴和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心像撕裂般疼着。一直追到了他们以前住过的棚户区,才见他猛的摔倒在地上,吓的他急声呼唤着,扑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连声哄着,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辰儿,不用跑了,他走了,他走了,我在这儿,我在……”
“……你走开,我也不想见你。”
挣脱开他的怀抱,洛辰双手按着地上慢慢爬起来,脸色惨白,用冷如二月寒冰的声音说完后转身就走,双腿经过一番剧烈的长跑,一时适应不了有些发飘,两腿一软趔趄着又差点摔倒。一把扶住他,贤知心疼的声音都在打颤,急声道,
“辰儿,是我的错儿,你生气是应该的,不理我也成,可这手已经又出血了,先上医院瞧瞧,然后你再罚我。”
说完手就紧紧抱住他,洛辰听也不听他的话,在他怀里开始使劲挣扎,无奈贤知双手像铁钳般紧紧箍着他,让他死活挣不开,气的双眼通红对他拳打脚踢起来。贤知见他气的发狂,竟然不管不顾他手脚并用的踢打着,顾不得他打在脸上身上的拳头,一把抓住那只染血的伤手,心疼的暗暗咬牙腾出一只手来,往他的后颈劈了一掌。
洛辰奋力挣扎的身子瞬间一软倒在他怀里。抱紧他,贤知低头看看他惨白的脸色,叫了一辆停在街边的洋车过来,给了车夫一张大票,让他拉着他俩找一家最近的医院。
车夫拿着那张大额钞票喜得眉开眼笑,也顾不得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怪异的行为了,急忙帮着贤知抱着已经被他打晕,不醒人事的洛辰坐上去,使出全身力气拉着洋车往最近的一家医院里跑去……
第五十五章
贤知带着洛辰失控时打的一脸伤痕守在急诊室的病床前,看着他清秀的面容和惨白的脸色,不禁又心疼又后悔,要知道他见到韩雨萧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就算是那个男人给他跪下他也不会让他见的。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能让父子相认,可万万没想到弄巧成拙,让他气的又把刚刚才开始愈合的伤口抻裂。
刚才大夫打了一针安定让他睡觉,在帮他处理伤口时,贤知看到他的伤口又红肿出血,心疼的当场失控掉了眼泪,完全不顾给他重新缝针包扎伤口的大夫震惊好奇的眼神,一把抓着包好后端着药盘要走的大夫红着双眼眼神凌厉盯着他问道,
“我哥哥的手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再也不能拿重物了?!你快说啊!要实话,要是敢骗我,你就等死吧!”
“额……先生,您、您先别急……他的手是有点麻烦,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就又挣开了,可是里面被刀割断接好的韧带并没有再次挣开,要是好好养着,等伤口完全愈合后再开始慢慢恢复,应该还能恢复七八成,这位先生还年轻,一定会恢复的不错,您也别太担心了,他情绪太过激动,我给他打了针安定,让他好好睡一觉,等醒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大夫被他阴狠的眼神,和满脸青紫色的伤痕吓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老老实实仔仔细细的给解释着。听完他的话后贤知稍稍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失了礼,双手还紧紧攥着大夫的胳膊,忙松手放开他点点头。
看着他吓的慌慌张张逃离的背影,贤知唇边扯出一道苦涩的笑意,自己有这么可怕吗,吓的像见了鬼似地。坐到病床前,轻轻抓起他刚刚包好的右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让他快点醒来,好好哄哄叫他别在生气,可又怕他醒过来还是不理自己,心酸为难的深深叹了口气,趴在床边盯着他的脸,轻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