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泉宫中出来之后，蒙恬在蒙毅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独自走开了，刚好被从殿中出来的赵高看见了，赵高看着蒙恬前去的方向，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便悄悄的跟在了蒙恬的身后。
今日的咸阳下雪了，洋洋洒洒的布满了整个王宫，燕丹回到了燕国，燕王喜为了讨好大秦，送来了连横五国的机密，虽然最后秦国时大胜了，可是燕丹却再也不会在回到咸阳了。
樊于期陪着成蛟走在丞相府中的花园中，思绪却回到了和燕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中的时间明明那么短，留下的回忆却那么长。
燕丹怕冷，一到冬天就会窝在被窝里，甚至起床吃饭都不愿意，作为燕国的质子，燕丹在秦国最大的任务就是活下去，而现在的樊于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他残破的余生里，还能见到燕丹一面。
樊于期看向远处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是那么的妖艳美丽，就像曾经他每日都能见到朱红色泪痣。
樊于期无事时就会一个人呆坐着想念燕丹，想燕丹此时在燕国王宫中有没有好好吃饭，想燕丹会不会又因为做衣服而彻夜不眠，想燕丹现在正在和谁说话正在做什么事情，樊于期在想燕丹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他……
人生为什么就只有一次呢，樊于期时常这样想，如果可以重来，樊于期想要做一次自己，如果可以重来，再遇见他樊于期要带着他逃到最遥远的地方，如果可以重来……
红梅忽然变得不真切了，樊于期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重来，就算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也要找到你……
“退下。”
吕不韦跨过樊于期，对樊于期说道，随后吕不韦便走到了成蛟身畔坐下，成蛟看了看身边的吕不韦，转过头继续看着雪中的红梅，不语，而吕不韦将暖炉放到成蛟手边，继而也是看向耀眼的红梅寂静不语。
樊于期默默的退出园林。
樊于期念着的事千里之外的燕丹，而成蛟心中存着的是咸阳王宫中的嬴政，樊于期的想念太远到不了，而成蛟的念想是太傻。
那吕不韦呢？吕不韦是在看着谁还是在想着谁……樊于期发现自己越发喜欢上叹气了，可是这世界上无奈的事情太多，太执着的人注定是痛苦的，也许原本求得不多，可是最后却发现你的初衷早已被你抛落在旅途的风中……
第五十一章：出其不虞
李斯看着面前这一群人，勾起嘴角，这是李斯为大秦为嬴政献出了第一计。
咸阳的新年还未过去，就有一批人离开了咸阳，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行踪神秘，带着万金和精锐的士兵，他们最后兵分六路，在飘扬的雪花中离开了咸阳，离开了大秦。
布满白雪的王宫很安静，李斯踩着积雪，脚底不住的发出吱呀声，他走在去往甘泉宫的路上，刚刚将隐士派到六国，李斯要去向嬴政复命。
最近李斯一直忙于隐士之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嬴政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想到少年的笑脸，就算是在寒风中，李斯也觉得很温暖。
隐士们分别前往六国，他们将以巧言扇动国君身旁的佞臣，以重金奉之，不从者，利刃杀之，这个计策是李斯提出来的，也是他负责执行，李斯不是什么大善人，不会怜惜其他六国的人臣，他只为嬴政，只为大秦。
穿过回廊，李斯绕道甘泉宫的后侧，每当嬴政在李斯家留宿，第二天清晨嬴政就是从这里偷溜回甘泉宫。
“他就是个混蛋！”
嬴政的寝殿外，李斯正抬手拍去落在外袍之上的雪花，忽然听见殿内有交谈声，李斯顿住身形，此时嬴政应该有政事要处理还要会见大臣，明日再说吧……
有了这番想法的李斯，便准备转身，不过……李斯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
“委屈蛟儿了，”嬴政的声音响起，虽然搁着殿门，可是李斯还是听的那么真切，李斯还听见嬴政继续说道，“不然蛟儿就不……”
“不要！”成蛟急忙的否认，声音很是急切，很是怕那人不相信他，于是成蛟又急忙补充着说，“蛟儿并非此意！能帮到王兄就是蛟儿最高兴的事了！”
成蛟怎么会此处？李斯很是疑惑，成蛟此时不应该在相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嬴政的寝殿里？为何成蛟说在帮嬴政呢？为什么……李斯心头一紧，这些事情李斯都未曾听说过呢……
“幸苦蛟儿了。”嬴政的声音很温柔，一如平日对李斯那般，可是李斯却再也不能如往常般微笑。
他们本来就是兄弟，兄弟之间有自己的秘密，这也不奇怪吧？兄长对弟弟温柔这也很正常啊，李斯在心底反复这样的对自己说。
“不幸苦。”成蛟的语调中带着羞怯，还有满足的幸福。
“王兄，我想你。”
“嗯。”
李斯站在寝殿门外，脚像生了根嵌在了地上，动不了，所有的思维全都停住了……如此的思念也是兄弟之情吗？
忽然成蛟带着微笑靠在嬴政的怀里，而嬴政带着笑意看着成蛟，轻轻的点头的画面出现在李斯的脑海里。
成蛟细长的凤眼伴着妩媚的神情，嬴政秀挺的鼻梁俊逸的脸颊，李斯只是想象就知道那是一副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画面……
可是李斯的心却狠狠的痛了。
“王兄……”静默了一会，成蛟的声音又响起，“我……爱你……”李斯听见成蛟如是般对嬴政说，声音里就像沁满了蜜。
李斯的呼吸像停止了一般，时间也像停止了，李斯在等，收紧了手掌紧握成拳，因为这样才能止住手指的颤抖，苍白的指节都已清晰可见，可是李斯都浑然不觉。
因为他屏住呼吸在等，等嬴政拒绝成蛟的告白，李斯相信嬴政一定会推开成蛟，然后嬴政会厉声对成蛟说……
“嗯……”嬴政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澈悦耳。
世界一下就变得安静，李斯就像一下被抽了线的木偶，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成蛟和嬴政有说了些什么，李斯听的不真切，李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甘泉宫，因为李斯不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为了再狠狠的在心上补一刀吗？
“谁？”
嬴政走到寝殿门口，打开房门，可是门外空无一人。
“赵高在宫外候着，怎么会有人呢。”成蛟走到嬴政身畔，环抱着嬴政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嬴政背上，“王兄多虑了。”成蛟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嬴政的身子一僵。
“蛟儿马上就要回丞相府了……”成蛟接着说道，“王兄不要推开我，让蛟儿靠一会，一会就好。”
嬴政刚抬起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任成蛟靠着他，嬴政转过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眉头收拢着。
“罢了，”成蛟松开放在嬴政腰侧的双手，站直身子，成蛟偏着头看着嬴政笑了笑，“蛟儿还是先回相府吧，不然吕不韦起疑心了可不好。”
嬴政闪烁了眼神，看着成蛟的笑脸，嬴政说道，“蛟儿……若是觉得不行，蛟儿离开相府也可以。”
“才不要咧，”成蛟认真的看着嬴政，“吕不韦现在很相信我，如果现在离开那王兄的计划不就是功亏一篑了吗，所以说我才不要咧。”
嬴政看着成蛟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嬴政唤来赵高，让赵高暗中将成蛟送出宫，成蛟离开后，嬴政一个人坐在桌案之后，从怀中拿出李斯的长命锁，紧紧的收拢手指，好像是要把那长命锁嵌入他的掌心一般……
咸阳王宫的一个僻静的宫门处。
“奴才只能将长安君送到此处，”赵高停下脚步恭敬的看向成蛟，可是成蛟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秀美容颜上眉头紧锁。
“赵高，”成蛟出声对赵高说道，“你觉得大王喜欢李斯吗？”
“长安君说笑呢，大王为何对李斯好，主子您不是清楚的很吗？您何须多虑呢。”赵高笑着说道。
“是吗？”成蛟轻声说道，像是在问赵高，但其实他是在问自己。
“奴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赵高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赵高凑到成蛟跟前，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眼神还注意着四周。
“此事当真？”成蛟看着赵高眼中写着疑问。
“奴才亲眼所见，”赵高顿了顿，“长安君也知道的，大王大婚之后从未去过凤阙宫。”
“大王知道此事吗？”
“奴才还并未告知大王。”
“嗯……”成蛟低着头不知思索着什么，眼神忽明忽暗，“不要将此事告诉王兄。”
“诺。”
第五十二章：冰冷刺骨
离开甘泉宫之后，李斯没有回到长史府，可是他也没有留在甘泉宫中的理由，李斯就一直在雪地中走在。
冬雪伴着寒风冷的刺骨，可是李斯就像浑然不觉一般，纵使他的衣衫单薄，此时他的发顶、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脸颊也冻的通红，恐怕他的手也早已失去了知觉了吧。
可是李斯还是一直走着，走着……
一到冬天白昼就会变得短促，一晃神，黑夜就降临。白色的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依靠着这微弱的光芒，李斯找到了回家的路。
“大人！”
李斯刚踏入府中，一个小厮就急忙奔至李斯跟前，太过着急的小厮，来不及喘气就接着说道：“府上来了一位客人，一直在客厅候着大人。”
“不见。”
话一说出口，声音沙哑的让小厮诧异，可是李斯却只是越过小厮，径直走开，此时无论是谁李斯都没有心思接见，就算是嬴政……
紧握着手掌，指甲已经陷入了掌心，可是李斯却感觉不到，心太疼了，其他什么疼痛都被遗忘了。
冬天很冷，可以让人的四肢都冻到麻木，可是为什么不能把人的心也冻到麻木呢？那样的话，冻到麻木的心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呢……
“爹爹~”看见李斯的小李由乐呵呵的跑到李斯跟前，拽住李斯的手，指尖的冰凉让小李由惊呼，“爹爹很冷吗？”
李斯看着小李由，想微笑着摇着头对小李由说话，可是李斯却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因为只要一动，他所有的伪装就会崩塌，他所谓的坚强其实不堪一击……
“不怕、不怕，由儿给爹爹呼呼就不冷了！”说着小李由就双手捧起李斯紧握的拳头，小嘴不断的向冰冷的手掌哈着热气，白色的热气弥散开，李斯的视线也忽然模糊起来……
“爹……爹，”小李由一边给李斯暖着手，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狐狸……今……天回……来吗？”小李由还不忘帮他爹爹摩擦着手。
刚刚有些温暖的心，一下就跌入了谷底，被冻红的脸颊，也变得煞白，李斯记得早上出门时，小李由就对他说想见到狐狸，那时李斯还笑着应下……
从早到晚不过是一次日升日落，可为什么有些东西就变了呢……
李斯蹲下身，看着小李由，松开拳头李斯把着小李由的肩头，松开手的一瞬间李斯终于感到了手掌传来的一丝痛楚。
“由儿，”
小李由看着他爹爹煞白的脸庞，伸出自己的小手，企图温暖他。
“以后……”“斯兄！”
一声惊喜的呼声打断了李斯的话，听见声音的小李由向后看去，昏暗的廊灯和着白雪的微光，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公子向父子俩走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脸，嘴角裂开开怀的弧度。
李斯将要对小李由说的话咽在了腹中，看着来人李斯微微有些讶异，“甘……罗？”李斯轻轻的皱眉。
“斯兄，我回来啦！”
李斯还蹲在小李由身前，而甘罗就弓着腰，低下头，裂开嘴角，就一如李斯记忆中那样，露出他白白的牙，脸上满满的全是笑意。
李斯站起身来，可是早已麻木的腿已经稳不住李斯单薄的身形，刚站起来，双腿就开始颤抖，而李斯开始向一旁倒去。
甘罗急忙向前扶住了李斯，他的手掌顺势挽住了李斯的肩膀，承受着李斯的重量，甘罗连忙着急的问道李斯有没有大碍。
“无事。”李斯撑着自己，离开了甘罗的怀抱。
“怎会无事？”甘罗忽然生气的大声说道，拉过李斯的手掌，李斯的掌心都已渗着红色的血液，可是冰冷的触觉却让甘罗更是心惊，“斯兄？”甘罗紧锁着眉头看向李斯。
李斯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是甘罗却不放手。
“走开！！”忽然小李由猛的一推，毫无准备的甘罗被小李由推开，小李由护在自己爹爹面前，恶狠狠的看着甘罗，“离我爹爹远一点！”
甘罗此时没有心情却搭理小李由的叫嚷，“来人！”甘罗忽然大声说道，不远处的小厮急忙跑过来。
“马上备一大通热水，吩咐厨房煮一碗姜汤，再把你家大人最厚的衣服找出来，还有布条和止血药！”甘罗急忙对小厮吩咐道。
小厮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客人，再看看自己大人和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快去！！”甘罗忽然对小厮怒吼道。
“诺！”被惊吓住的小厮急忙应道然后就跑开了。
甘罗跨到李斯面前，不理会小李由就欲拉着李斯离开，小李由不依，竟然跳起来抱住甘罗的手臂，“放开我爹爹！！你这个坏蛋！！”
“甘罗，由儿……”李斯很累，李斯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可是小李由的一句话，让李斯瞬间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小李由对着甘罗大声喊道：“我家狐狸会把你千刀万剐的！狐狸最舍不得爹爹被欺负了！！你这个坏蛋！！！”
呼吸是什么？李斯忽然忘了……
“由儿……”李斯低下了头，不真切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的手掌却在微微的颤抖，“回房去……”
“爹爹！”“回房！”小李由还想反驳着什么，可是李斯只是重复着那两个字，声音冰冷的让小李由害怕。
“呜呜……爹爹也是坏蛋！！”小李由忽然就委屈的大哭起来，松开自己的手，“我再也不要理爹爹了！！”小李由大哭着就转身跑开了。
“斯兄，”甘罗急忙走到李斯身前，想要扶住李斯，可是李斯却轻轻的侧身，还是低着头，“甘罗也离开吧。”他的声音还是冰冷，可是他的手掌又紧紧的握成了拳。
“不行，甘罗要……”
甘罗再说了什么，李斯不知道了，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起来，眼前也是一片白茫茫，身体的力气也被抽开……
“斯兄！！”
李斯最后听见的声音时甘罗刺耳的尖叫，李斯忽然笑了笑，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什么都忘记了多好……
不要再醒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