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嬴政这话明明是对赵高说的，可是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从李斯身上移开过。
“诺。”
这里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赵高明白，可是赵高不明白，既然大王都如此的痛苦了，那为什么还要把李斯留在宫里呢？他们的世界，小小的赵高果然不懂。
李斯的身体虚弱，但是他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嬴政的衣衫尽湿，可他看着李斯纹丝不动。
“寡人要将郑国处死。”
李斯不语。
“郑姬……也要死。”嬴政的视线紧紧的锁住李斯，雨水沿着发丝、脸颊，慢慢的滚落，跌落在玄黑的地上，瞬时消失不见。
李斯这才抬起头对视着嬴政的眼，嬴政的眼是李斯最喜欢的，不对，嬴政的每一处都是李斯最爱的，可是爱不应该是温暖的吗？那为什么只感到了一番寒彻骨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若是
“郑姬，”李斯看着嬴政慢慢的开口，“她只是个女子罢了，大王就饶她一命吧。”
指尖都快陷入掌心了，愤慨，不甘，屈辱，爱恋，这一切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嬴政的心底，到底要多坚强才能承受住这一切呢？
“若是寡人不答应呢？”
李斯沉默，一切的权利都掌握在嬴政的手里，年轻的帝王掌握着完整的权利，就连李斯的心，也是被他握在手里。
“李斯也无计可施。”李斯默默的垂下眼睑，“只能给他们陪葬赎罪了。”
李斯对郑姬的愧疚是无法用话语言说的，在上蔡，郑姬十年的青春被他耽误了。
到咸阳，郑姬一辈子的幸福被剥夺了。
虽然李斯不清楚郑国和郑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李斯知道，郑姬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简单而善良的女子。
李斯记得，他们新婚不久李斯就打算外出求学，就算郑姬不舍，可是她还是笑着让李斯去了，而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的时光郑姬是怎样度过的，李斯全然不知，可是他也能想到一二，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日子能过的多轻松呢？
若是没有爱上嬴政，那么李斯一定会全心全意对待郑姬。
若是没有爱上嬴政，那么李斯一定会给郑姬一个温暖的家。
若是没有爱上嬴政，那么李斯一定可以和郑姬平淡的度过一生。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在。
现在李斯爱上了嬴政，李斯只能全心全意的爱着嬴政，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嬴政。
现在李斯爱上了嬴政，就算再疼再难过，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嬴政。
现在李斯爱上了嬴政，所以他做不到和郑姬过平淡而温馨的日子了，所以他辜负了一个苦等他十年的女人，他辜负了一个为他生下由儿的女人，他辜负了郑姬。
事情突如其来的走到了这一步，李斯措手不及，可是无论真相是如何，李斯也要保住郑姬一命，若真的做不到，留不住她的性命，那么李斯只好一命偿一命，因为这是他欠她的，是他娶了她，是他将她接到咸阳，是他将她卷入了这场纷争……
眼泪默默的划过脸颊，李斯任其慢慢落下，不是舍不得这条性命，而是遗憾，遗憾再也不能陪着嬴政了，真的真的好遗憾啊……
“出去……滚出去！！！”
嬴政的怒吼让李斯一怔，随即他便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的离开，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嬴政的世界里……
若是李斯回头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他也能看见嬴政不断颤抖的肩，也能看见空荡的寝殿中嬴政孤单的身影，也能看见不断压抑下的心，已经伤的千疮百孔……
从甘泉宫到宫门，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娥，无论是侍卫还是将领，每一个人看见李斯都有些惊讶，然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过对于这些，李斯毫不在乎了。
回到长史府，看着大门上的封条，李斯站着看了一会，便默默的转身离开。
——
“请告之甘罗先生，李斯拜见。”丞相府外，李斯对看门的小厮说道。
小厮疑惑的打量了李斯片刻，“请稍等。”语罢小厮便转身去通传。
长史府被封了，无处可去的李斯想到了甘罗，虽然甘罗不是李斯唯一的朋友，但是此时李斯能想到的也只有甘罗了。
“斯兄！”不消片刻甘罗就急匆匆的跑到了丞相府门口，还未站定身形，甘罗就皱起眉头，“你怎么成这幅摸样了？”
苍白的脸颊上还有微红的指印，本就瘦弱的身子竟又消瘦了几分，青丝也有些散乱。
李斯笑了笑，“看起来是有些凄惨呢。”
“你还能笑！”甘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扶住李斯的肩，甘罗二话不说的就把他往丞相府里推。
“甘罗！”
“我不是在这吗！别说话了你，快点去床上躺着休息！你以为自己身子骨很好啊，别人折腾你，你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啊！”
甘罗的话暖到了李斯的心窝里，尽管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好。
“我知道，可是，”李斯无奈的转过头对甘罗说道，“我肩膀很疼的。”
“怎么不早说！”甘罗立马松开钳制李斯肩膀的大手，一脸埋怨像。
“我也没机会说啊。”
甘罗恶狠狠的瞪着不识好人心的李斯，而李斯带着微笑着看着他。
“斯兄……”甘罗的语气忽然软下来，带着些许悲伤的语调，连带着他的目光也变的复杂起来，“跟我走吧，离开这里。”
李斯的目光黯淡了，可还在微笑。
“我是认真的，丞相要离开咸阳了，甘罗自然要跟着丞相的。”甘罗想要把住李斯的肩膀，可担心有弄疼李斯，伸出的双手尴尬的停在空中，“甘罗只是舍不得，舍不得斯兄罢了。”
甘罗撇过微红的脸，不敢直视李斯。
“李斯不能走。”李斯看着甘罗依然微笑，“谢谢你，甘罗。”
“为什么不能走？！”听到李斯此言甘罗变得激动，“因为他吗？他不值得你如此待他！”
李斯不语。
“他不信任你不是吗？这脸上的伤也是拜他所赐不是吗？他已经害的你家破人亡了不是吗？！！甘罗都知道，斯兄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甘罗都知道！”
“斯兄，你就听甘罗的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管，只过简单的日子，好吗？”
话到最后，甘罗看着李斯，竟带着祈求。
甘罗的心思李斯不是一点都没有察觉，李斯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和甘罗靠的太近，因为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好。”李斯抬起头看着甘罗，他也有些累了。
或许幸福来的太突然，傻傻的甘罗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嗯，”李斯握住甘罗的手，“可是走之前，希望甘罗帮我两件事。”
“好！”激动的甘罗将李斯圈在自己怀里，“别说两件事，就算是百件千件也可以！”
第一百二十二章：儿女情长
甘罗踟蹰的在吕不韦书房门口徘徊。
“进来吧，都在门口站几个时辰了。”门内的吕不韦开口说道。
轻轻推开门，走进书房，甘罗微微向着吕不韦俯身。
吕不韦打量了一会儿甘罗，微微叹气，“为了李斯来的吧。”
“是的。”
“你又是何必趟这浑水呢？”
“相爷是知道甘罗的，只要决定的事就不会放弃。”
从桌案后站起身，吕不韦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鸟语花香。
“甘罗啊，”吕不韦看着窗外，“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可也固执的很呐。”
“相爷，甘罗想请您帮甘罗一个忙。”
“说吧。”
“斯兄的娘子郑姬，希望相爷能保住她一命。”甘罗的视线紧锁着吕不韦的背影。
吕不韦皱了皱眉，转过身看向甘罗，“不可能。”
“相爷！”甘罗有些着急的说道，“甘罗知道，只要是您就一定可以的！”
看着这样急切的甘罗，吕不韦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就是李斯的条件？跟你走的条件。”
甘罗紧紧的抿着唇瓣，一脸倔强。
“不是不想帮你，”固执的甘罗让吕不韦无奈，“原本李斯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王宫，不过既然大王现在不杀他，那以后也不会杀了他。”
“可是郑姬不一样，”吕不韦看着甘罗，“应该说，任谁在大王心里跟李斯都不一样。”
“相爷的话甘罗不敢认同，”吕不韦的话让甘罗不满，“甘罗从来不认为斯兄会做出出卖秦国的事情，因为甘罗相信斯兄，可是他呢？他一点都不信任斯兄！若是斯兄在他心中那般重要，为何他连基本的信任也给不了斯兄？他一直都在让斯兄受伤，让斯兄痛苦！”
吕不韦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因为他是秦国的大王，他的世界不止儿女情长。”
“所以甘罗要带斯兄一起离开！”
这场对话看来是没办法在继续进行下去了，也没有继续的意义了。
“既然相爷不肯帮忙，那甘罗就不打扰您了，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了，相爷好好休息吧。”语罢甘罗就气冲冲的跑出了书房。
虽然甘罗是离开了，可是吕不韦的担忧却一点没有减少。
甘罗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聪明睿智，可是因为李斯，甘罗却变得如此不冷静，这对甘罗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啊，深深的叹了叹气，吕不韦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身向着书房内间走去，掀起挂在内间门口的竹帘，吕不韦走入其中。
内间中，一位气度非凡的公子端坐在桌案之后，他微挑的眼注视着装着茶水的杯，似乎丝毫没有发现吕不韦的存在，公子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也握着茶杯，可是他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着刺眼的白。
“久等了，”吕不韦又不禁叹了叹气，走到公子身旁的桌案坐下，吕不韦唤道那公子，“政儿。”
——
甘罗从吕不韦书房出来之后，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虽然他很想去到李斯身边，但是没有做好李斯交代的事情，甘罗不敢去。
他没想过吕不韦的态度会如此的坚决，气愤之余甘罗又有些挫败，第一件事情就如此不顺利，若是另一件事情也办不好那可如何是好？况且明日就要出发了，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甘罗先生。”
正当甘罗站在长廊中不知何去何从时，相府中的一位舍人急匆匆的唤道甘罗，一看这个舍人甘罗原本阴郁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
“怎么样？找到了李由了吗？”这人就是甘罗清早派出去查找李由之人，虽然甘罗和李由一直不对盘，但是甘罗没办法，因为他是李斯的儿子，再说只要能让斯兄高兴，那甘罗怎样都无所谓了。
“嗯，找到了！”
“现在他人在哪？”这个消息对甘罗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李斯交代他的事情，他总算办好了一件！若是他再亲自把李由带到李斯面前，那李斯一定会很感动的！然后说不定李斯就会……
甘罗心中的小算盘算的噼里啪啦的响，嘴角的弧度也越拉越大。
“在李斯先生房中！”看着甘罗激动了，那舍人也跟着激动起来，可是……
甘罗瞪大眼睛，表情定住半响之后……
“你怎么能这样！！”甘罗耸拉着嘴角，郁闷的大叫，“都被你给毁了，都被你给毁了！”
无辜的舍人真的很无辜，“不是您早上说，找到李由就即刻告诉李斯先生吗？”
“那是那个时候，现在是现在！”
之前甘罗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吕不韦，那李由就无足轻重了，反正他也不想看到李由嫌恶的眼神，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啊……
“小的不是算命先生，不会掐指一算。”无辜的舍人万分委屈的说完这句话，然后就十分激灵的说道，“府里来客人了，小的要赶着去侍奉，李斯先生和李由在北边的厢房，您老自便啊。”
“我当然知道斯兄在哪啊！”甘罗话音还未落，舍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独自咬牙切齿一番之后，甘罗转念一想，虽然讨人厌的李由很碍眼，但是还是他罗派人找到他的嘛，他还是功不可没嘛，李斯一定还是会很感动的嘛~
于是这般自我安慰之后的甘罗，屁颠屁颠的跑向北边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信任
李斯从王宫出来之后，就发现长史府已经被封了，来到相府寻求甘罗相助实在是情非得已，除了牢狱之中的郑姬是李斯担忧的，下落不明的李由也让李斯一直放不下心，虽然李斯大概能猜到李由身处何处。
“由儿，这几日可还好？”半倚着床榻，李斯看着站在一旁的李由问道。
李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快十四的他已经有一个男子汉的样子了，不似李斯的文弱，李由倒是多了几分刚强之气，看着李斯的神情很是复杂。
“爹爹身子不适吗？”李由没有回答李斯而是反问着。
“不碍事，只是有些疲劳罢了。”李斯微微的牵起嘴角，“今日把你找来，爹爹是想问你一件事。”
“恰好，由儿也有事情想要问问爹爹。”
“嗯，”在李由面前李斯就是一个慈父，向着李由点了点头，李斯说道，“既然如此由儿就先问吧。”
看着李斯，李由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是真的吗？娘亲、舅舅还有爹爹是间谍的事情，是真的吗？”
“由儿，”李斯说道，“每一个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理由的，你认为对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荒谬的，你以为错的事情，换个角度看，也许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所以说，爹爹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情是真的？”李由的表情开始破裂，“所以说爹爹真的背叛了秦国，背叛了狐狸？”
李斯的愣住了，“谁告诉你爹爹背叛秦国？”
“爹爹就回答由儿是或不是！”“你是傻子啊！”甘罗气冲冲的走进房中，在门外甘罗就听见他们的对话，听到李由的话，甘罗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居然在怀疑你的爹爹？”甘罗怒气冲冲的瞪着李由，“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无论怎样他都是你亲爹！”
“不关你的事，”李由皱着眉头看了看甘罗，随后他的视线又落在李斯身上，“爹爹回答由儿啊！”
“你这个！！”看着李由甘罗就气不打一出来，简直就是一个不孝子，简直就该拉出去凌迟了！
“我说由儿就信吗？由儿不怕爹爹说谎吗？”李斯看着李由。
“只要是爹爹说的，我就信。”
李由的表情很坚决，一如他的表情，看着这样的李由，李斯笑了笑，“那爹爹的话也就说完了。”
李由愣住了，没有明白李斯话里的意思。
“你都已经如此的信任斯兄，那为什么要怀疑他呢？”甘罗说道，继而甘罗又看向李斯笑着说道，“若是信任的话，那就没什么可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