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凯蒂隐忍焦急的表情。
我瞪着凯蒂结了霜一样的脸：“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
凯蒂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一个八度。
“我知道什么？”
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
“外面为了你闹翻了天你居然不知道？！还在这里散步！”
她拔尖了声音。一脸的不可置信加隐忍怒气。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朋友砸了邻居家的玻璃被逮了个现形。
我怀疑我再多说一句话她就伸手把我捏死了。
于是我不说话了，抿着嘴看他，表情摆的特沉重，不知道能不能让她稍微降降火。
“几天前的傍晚，夜魔的温提斯家对加布洛利尔家正是宣战了。”
“什么？！！！！！！”
“是的是的！就在你沉醉于自己那点卑微的个人情感问题的时候。”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带头挑唆似的。
不过后来证实，也确实是因为我挑起来的。
“美其名曰：为了血统的纯洁。”
凯蒂摊开手在空中挥舞。看着我的眼神好像什么都是我错。
她拽着我就走，细高跟扎在地上响起脆亮的回声。
尼特的房间空无一人。我本来不想进去，不过在她能当凶器使的目光里，我还是哆哆嗦嗦的听话照做了。
她绕过桌子，翻找了一阵，最后抽出一卷牛皮纸信封。
“真见鬼。你们两个降低智商吃醋吵架是你们的事，摆脱不要把局外人也卷进去！”
凯蒂看着散落了一地的文件信封，估计心情瞬间烦躁到极点。她“哗啦”“哗啦”地把它们搜罗在一起一股脑扔进柜子里，然后“啪”的一声把柜门合上。
据说那信封是和温提斯家有关的约束性密令。不过我看着凯蒂能把我生吞活剥了的脸色，战战兢兢也不敢问她里面说的什么。
女人是可怕的。我应该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其实我看得出她喜欢梅林。
高傲如她，连见了亲王都可以不用行礼。偏偏在梅林面前温顺的像一只猫。
她从不要求什么。甚至不需要梅林任何的承诺。聪明如她，难得糊涂。精明如他，知己难求。也许两人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都不愿意打破这份和谐。
不过至少彼此的心意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即使不是爱，又有什么要紧呢……
再看看我……
哎……
不说了不说了……
凯蒂告诉我说，前天温提斯家派人呈递了血色请帖，尼特二话没说带了一票人就赴约去了，结果音信全无。昨天梅林收到了一封信，说尼特被希尔阴了，关在了夜魔的银光大牢。
之所以叫银光大牢，其实名字很贴切。大牢的天窗是透明的，白天阳光照进来，对立面关押的犯人来说是一场极其痛苦的酷刑。到了晚上即使体力恢复，大牢周身包裹着的银质荆棘也让人无法逃离。这一招很妙。
作为神圣金属的银质武器，会破坏血族身体的自愈能力，所以即使能出去，也会搞的遍体鳞伤，逃不了多远。
也亏了希尔能想得出，建造了这种奇葩的地方。
梅林随即也带了几票人赶过去救援，然而希尔似乎拥有一件秘密武器。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再加上希尔手下组建的血猎军队，梅林意料之内的输了。
希尔那厮也确实够残忍的，差点就赶尽杀绝了。结果梅林手底下的几个血族拼死护着他，才让他得以逃脱。
“那他人呢？”
“在被护送回来的路上……”
“我顿时松了口气……”
凯蒂白了我一眼。
“他的心脏被拖出来了，现在极度虚弱。供血功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凯蒂板着脸说。
“……”
我抿着嘴，指甲陷进掌心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凯蒂长长的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
“你留在这里不许外出，帮忙照顾他吧。我要带着密函去找元老院。”
她说着，低头把信封塞进包里。
“哦，说真的，温提斯家为什么早几千年不被赶尽杀绝！”
她自言自语般的愤愤说道。又瞪了我一眼，小高跟一转“咔哒”、“咔哒”的出门了。
梅林是凌晨才被送回来的。
送他回来的血族其中还有猥琐男。
他抬眼看见我就“哼”了一声，两眼直冒火。
敢情儿你们现在都成敌视我的了……
敢情儿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了……
要不是你们亲王胡乱调戏，我能上钩么？能么？
好吧……我承认我抓错重点了……
我看着猥琐男笑了笑。人家不给我面子，我作为新社会的三有好少年，礼貌还是有的。
笑完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只管低头查看梅林的伤势。
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来的血液已经发暗结痂了。他的脸色惨白，以前也白，但是现在白的更不像活人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在昏睡中微微皱着眉头，睫毛微颤，似乎很不安稳。
猥琐男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摆摆手让其他人跟着一起推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只剩下昏睡不醒的他，还有月光和我。
我取了一块毛巾，蘸掉他额头的汗珠。
心脏是被塞回去了，但估计还是被伤到只是伤的不轻。心脏受到重创往往是致命的。之前听到凯蒂说的时候，心里只觉得狂跳，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眼下看到了，第一次看着他失了笑意爬满痛苦的表情；第一次看他被血沾染的样子；第一次看他昏睡不醒坠入梦魇而无能为力的情形。之前仿佛弄丢了的感官心态瞬间归位了。一阵揪心，后怕的不行。
我抿着嘴，眼眶有点湿润。
“喂，你不能有事……”
我轻声说。
“梅林……”
“……”
“你醒醒……”
“……”
“你要是真死了……那我……”
说不下去了……
说比不说更难过……
梅林……
第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血族。
第一个拥抱我的血族。
第一个说要给我初拥的血族。
第一个安慰我的血族。
第一个跟我互掐的血族。
也是第一个……
深入到我内心的。
我坐在床边，手探进被子里抚摸他的手指。他的手比以往更冷。我附上去握住。
他妈的梅林……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喜欢就给老子醒来啊！害得老子这么担心你看着爽了吧？爽了吧！
我抿着嘴，盯着他发呆。手握得更紧。
“老子刚失恋，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这下子心情不好了我骂谁去？！”
我的声音低下去……
哎……
上帝爷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您是想让暴风雨再来的猛烈些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能说脏话么？
我叹了口气……
这时，梅林的手指动了动。我一惊靠过去看他。
就见他眉头皱得更很，低声喘了口气……
“醒醒梅林……”
我拍了拍他的脸，像是感觉到我一般。他的手挣扎着反过来，扣住我的手指。
我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不该心疼你。快死的人了还要占我便宜。
一阵不安分之后，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再次陷入沉睡里。
第二十八章
与其说是在房间照顾梅林，还不如说是坐在他床边发呆。
梅林的情况一直不稳定。血族里基本没有医生。这个小小的弊端就源自于他们强大的复原能力。他们不会传染疾病，不会出现什么头疼脑热，更不会出现什么不治之症。
只有健康的活着和极端的死亡。
由于供血功能被破坏，梅林的身子时冷时热。冷汗已经浸湿了好几套衣服了。途中猥琐男进来过几次，查看他的情况。猥琐男“哼”了一声，皱着眉，语气特别沉重：“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去了。身子太虚弱会直接影响复原力。”
他说。
我在一边琢磨着要不然直接送医院输血得了。
猥琐男瞪了我一眼。
当然，这是不能够的。强制输血会产生排斥反应，后果更糟糕。
后来凯蒂也来过两次。第一次还好，第二次她直接破门而入，那神情简直气急败坏。
“他怎么样？”
我摇头。
凯蒂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用自己的獠牙咬破手指放在梅林的嘴唇上。血液顺着嘴上细微的纹路支脉蔓延。汇聚在嘴角上静静滑落。
凯蒂皱着眉“啧”了一声。
压根儿喂不进去。
“好好看着他。”
凯蒂又强调了一遍。
“你要去哪儿？”
见她小高跟一踏就往外走，我有点诧异。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温晨……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他。”
凯蒂说完之后，又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东西在她幽深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出事了……
心下有什么东西划过。
似乎黑暗中，有什么悄无声息的侵袭过来。而我站在光明之中，努力辨别却无能为力。
保护好他……
但倘若有什么灾难降临，我如何能够保护好他？
我坐在梅林身边，始终握着他的手。
昏昏欲睡，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再次遇到莉莉丝。她手捧着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一身黑衣华丽非常。她带着黑色的绢丝手套，优雅的提起裙摆。
我站在旋梯下，满心跃动的看着他走来。她的笑容经验美好。瞬间让星月退去色彩。
我摘下手套，伸手递向她。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我手心上。触手微凉。面前的花朵繁盛娇艳，如同她眼中闪动的光芒。我勾住她的腰带来自己身边，俯下身子吻她。身后的人们开始雀跃，开始鼓掌，开始欢呼。
她靠在我怀里，声音婉转媚动。
“我爱你。”
她说。
“我也是，莉莉。”
她轻笑。我俯身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满意的听到她轻声的惊呼。
“叫我的名字，莉莉。”
————“轰隆”！
我被一声巨响惊醒，“唰”地一下坐起来。
打雷了？地震了？
我第一反应是“哗”的站起身。桌上的烛火随着蜡台轻轻摇晃。
——“轰隆”！
又一声巨响。
这是打仗了？
我探过身去摸了摸梅林的手。他似乎还是没什么意识，不过气息和脸色倒是都缓和下来了。
走到窗前，瞬间我就傻了。
窗外的街道上，人影重重叠叠。下方的街道被损毁的很严重。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
我惊。
我就是睡着了一会儿，这是什么情况？
突然下方盈盈火光照亮。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终于肯见我了么？”
那人朝着我的方向喊道。我心下一沉。
是希尔。
温提斯家的人居然这么光明正大的闯入加布洛利尔的领域……
我心里“咯噔”一声。
血族的领域意识强到令人费解。
在一般情况下，一方是不会轻易闯入另一方的领地。
不然轻则警告，重则正法。
除非……
尼特……
我抿着嘴，不敢往下想。
“我已经看到你了温晨。”
希尔说。
“乖乖走出来。”
他说。
“不！”
不知下面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扭打在一起。
血族的怪力真是不容小觑的。下面的房屋建筑一阵坍塌声传来。
我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窗棂，想仔细看看下面的情况，无奈夜间视力有限。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不下来么？温晨……”
希尔继续喊道。他抬起手，修长的手臂轮廓一挥。周围的光线亮起来。也不知是手电还是什么。前后左右几个一起照向了希尔身边隐藏的黑暗中。
那是一个十字绞刑架。一个身影被捆绑在上面，如同耶稣受难时一样。
我眯着眼睛，这一眼望过去，我心跳一滞。
是凯蒂。
怎么会这样……
我抿着嘴转身就往门口冲。
没跑多远手腕就给人拽住。惯性太大，差点没给我拽脱臼。
我踉跄退回来。一转脸就看到猥琐男一张阴郁的脸。
“放开我！”
我吼道。
“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你没看到凯蒂被抓了么？！”
这人怎么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亲王和凯蒂都交代过。你不能出去。”
他又说了一遍。
我手腕一转，想要甩开他的手。他不动声色的收紧手指。
“放开。”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冷下来。
“为了你，亲王大人以身涉险。为了你，梅林差点死。为了你，凯蒂被抓了。这都是为了你！”
猥琐男一字一字的说。
“你以为为什么亲王一去不回？你以为为什么梅林还在昏迷不醒？你以为为什么凯蒂亲自出来战斗？”
他一句一句的问。我的心脏一点一点的窒息。
“你当我想这样？！又不是我——”
说不下去了……
我也不想这样！
谁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要被卷进来？！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就要被你争我夺？！为什么我被迫带进一个我抗拒的地方习惯我抗拒的生活？！为什么你们要一次又一次的用行动告诉我我是多余的，我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猥琐男看了我半晌没说话。他叹了口气。
“温晨……”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然而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我也没心思听他继续说，只是低着头。
“别让我们为难。”
最后他说了这么一句，侧开身子让出门口。
我抿着嘴，伫立了很久，脑子里闪过甚多画面，闪过很多想法，然而一个也没有抓住。我也不作声，默默走进去。门在身后被关上。
我有点发懵，恍恍惚惚的走回窗边。外面的声音又开始渐次大起来。仿佛刚才在自己的闭目塞听里走了一遭却又不得不回来面对一切。
“你忍心么温晨？”
隐隐约约听到希尔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温晨！你敢出来我会杀了你的！”
凯蒂伸着脖子喊道，声音有点歇斯底里。
我双手捂住眼睛。
我该怎么办……
“我会等你到天亮。如果那时候你还不出来，我会让你亲眼见证一个家族的灭亡。”
希尔站立在某个店铺的房顶上。月光抹亮他的黑衣。夜风将他的衣摆和头发一齐吹往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