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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反射——by九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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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哪儿?

林清的母亲已经再婚了不过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孙清原来的家距离他现在居住的小区只有十几站路,可是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回去过。一开始还会想念,想念那个他从小就生活的不怎么开心的地方。但是林峰用一种令人沉迷的温暖把他罩住了,他渐渐的忘记了,忘记了那个他本来以为一辈子都要一直忍耐的“家”。

两个人商量着先走着,能走多远是多远,现在对于几乎身无分文的他们来说,省一分是一分。走累了就靠着树荫休息一会儿。树下有供人休息的长椅,道路两边的大树伸展枝丫遮蔽了天空,为行人提供一丝阴凉。

“小琰,你累不累?”

方泽琰摇头,天气清凉,当是饭后散步了。

“我记得这条路,应该往前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孙清模糊的说道,“我快忘记她的样子了,就记得小时候她力气特别大,能把我揪起来。我爸离开了,那天,她在路口一路骂,整个胡同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不懂那些人围着到底在看什么,就记得,我坐在地上特别冷,她还在一直骂……后来,我就成了院子里最容易被欺负的小孩。”

方泽琰拖着下巴想着他和方泽铭的童年,至少那个时候,他们是幸福的,幸福的几乎像是两只只会窝在一起喵喵叫的猫。

“我除了我妈,没有别的亲人了。”

除了方泽铭,我也没有亲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提到母亲这个人。

我父母是出车祸,我害死的。

一笔一划的在孙清掌心写着,孙清在明白他的意思后,手抖了一下。他收回了手指,背对着孙清坐在树荫下休息。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不会说话,也不会看人脸色。他把手伸过去,放在方泽琰的腿上。“我听……我看你写。”

方泽琰笑了笑,跟一朵小太阳似的,照的孙清暖暖的。

很久之前,我记不大清了,那个时候,我和泽铭还在大学。我们性格都不错,朋友很多,他是学生会会长,我是副会长,他们说学生会是兄弟连。那个时候挺开心的,什么也没想。父母要来大学看我们,我去了门口接他们。泽铭因为学生会的工作所以没有跟我一起去。

一场交通事故,很单纯,有人变道没有打警示灯,加上车速过快,就撞了上去,车头被全部挤扁了,我就看见血从车门里流出来。就记得当时自己大声叫喊着,然后有人拨了电话,救护车到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些话,我从来没跟泽铭说,因为觉得……

方泽琰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因为觉得,他承担的太多了。我不该给他添麻烦。

从小到大,他和方泽铭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一起,他们从来不对对方隐藏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是彼此,熟知对方的心,想瞒也瞒不住。在医院里,他每次脑海中就会闪现着那一幕。他看到父亲上一刻还在跟他招手,下一刻便是巨大的撞击声,那条手臂垂了下去。

因为看到站在学校门口的他,父亲忽视了后视镜中疾驰的车辆。他背上了父母车祸的罪。而方泽铭背上了他的罪。

有些事情即便你非常后悔都是无法挽回的,不可能时间倒流,不可能重生,不可能肆意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方泽琰不可能哭喊着让时间回去,哭喊着父母还在,他不是个孩子,没有痛苦的逃避着的理由和资本。可是,泽铭给了他一巴掌告诉他,等他走出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无论多久。

这个“无论多久”曾经是他撑下去的全部支柱。

“小琰,我见了我妈,你就回家吧,你哥哥在家等着你。”

方泽琰摇头,他逃避的够久了,既然得了这个契机,那就走出来吧。

休息够了,两人神色都轻松了一些,有的时候人的心事就像一颗毒瘤,你不把它剥出来,病永远都不会好。

很久的一段时间,方泽琰跟孙清一样,都是以一个孩子的心态生活着,无忧无虑,住在一个城堡里。单纯的生活让他们几乎忘记了,不可能一直待在城堡里,每一个人都一样,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社会地位,有多少财富。孩子还是不能拒绝长大。

14.

是非对错是由谁来判定,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这个人更加可怜,却无奈不能为他申诉,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是错的。所以正义公理这些东西就像有了双重的标准,看是对谁的利益来讲。

曹秀霞觉得她没错,她的上半辈子就是嫁了一个错误的男人,然后她纠正了这个错误,舍弃了她原本的家。她边择着豆角边跟邻居的老嫂子唠嗑,叙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偶尔对哪个小辈没出息的孩子发出几句不争气的愤慨。

然后在很多年后,孙清仍旧没有忘记,他与母亲多年之后的重逢,他得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孙清那天的脸白的可怕,连方泽琰都能感觉到,这句话对孙清是多么大的打击。都说母亲是孩子一辈子的港湾,可是对孙清来说不是,从小就不是。

“怎么还换了个人啊。”曹秀霞上下打量着站在孙清身后的方泽琰。

“不,不是。这是我朋友。”孙清赶紧摆了摆手。

“朋友啊。这怎么着,在外头几年,又想着拐回来看看了,现在,这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以后那也是要留给我儿子的。”曹秀霞把手上的活计放下,站在门口,就那么像守护自己财产的守财奴一样,排斥着同样是她的骨肉血亲。

“我不是,不是跟你要房子。我只是来……”孙清颤着声音说。

“不是要房子就好,还是,你想着我还是你妈了,给送养老费来了。刚好我这边缺钱,你在外头不是跟个男的走了么,现在估计是挺好的。你能拿出多少钱来啊?”曹秀霞把手摊在孙清面前。

孙清摇了摇头,“我,我也没钱。”

“没钱,那你回来干什么!”曹秀霞就这么用一种厌弃的眼神看着孙清,她就知道,这个儿子不是为了房子就是为了钱。她白养他那么多年了,最后给一个男人领走了,有那么一个儿子,她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俩人就这么对立着,胡同里其他闲来无事的婆子都露出头来瞧着,开始小声的嘀嘀咕咕,说着一些他们都猜得出来的闲话。

“我就是来看看你,妈——”

“别叫我妈,受不起啊,有这么个儿子我还真没这个本事做你妈,行了,待会儿我还得做饭没空招呼你,和你朋友。”曹秀霞说完就抱着盆子里的菜转身回屋,重重的关上了门。

孙清被那关门声震了一下,接着抱着头蹲下,粗粗的喘着气。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上衣被冷汗打湿,湿得透透的。“我,我没事,没事。”

这样子要是没事就奇了怪了。方泽琰也蹲下拍着孙清的肩膀安抚着,看着孙清的脸色越来越白,有发黄的趋势,一摸手,冰凉。喊也喊不出声,他架起孙清,找了个报亭,用笔写下:帮我打120,我朋友不对劲儿。

开报亭的是个六十的老大爷,平日里没什么生意,闲散着听着京剧边哼哼两声。刚哼哼两声那边就有人拍着报亭的架子,这一看,俩小青年,一个白着脸整个人都快晕了似的,另一个一脸着急挥着手,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指自己的同伴。

老大爷也是个热心人,看得出来这人不会说话,赶紧拿了纸笔。帮他们拨打了120,看着那辆救护车呼啸而去,等他松了一口气在躺椅上躺下来时,他才惊觉,那白着脸的小青年怎么那么像胡同里头的那个怪娃子呢。

曹秀霞躲在屋子里,看着那辆救护车载着人离开,叹了声气,把窗帘一把拉上再不敢看第二眼。

方泽琰握着孙清的手,小护士正在给孙清输糖盐水,一边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一边轻松的问,“这是你朋友吧,别着急,看样子只是有些体虚。”

方泽琰没说话,事实上他提不起开口的欲望,即便是他“说”,他们也都是听不懂的。

小护士又问了几个问题,他一个也没应,渐渐就知道了这其中有点事儿。

急诊就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交挂号费,可是治疗费药费之类的又是另一大难题,方泽琰把自己兜里的所有钱放在了医生的桌子上,表示他会想办法,先拿这些治着。

那医生很为难,表示,这是医院的制度,请他配合。

方泽琰将那一把钱收回来,走出了办公室,他必须给他打个电话,这是妥协,也是无奈之法。

刚出医生的办公室就被人给拦住了,“小清是你送来的吧。我让护士送他去了病房,水也输上了。你放心。”

方泽琰看着眼前这个两鬓花白的老医生,点头,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医院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可是很多人都觉得冰冷。方泽琰也一样。

“我能问你跟小清是什么关系吗?”老医生问道,之后又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暧昧不清,便摆摆手表示不回答也没关系。

朋友。方泽琰在空中划道。他在哪间病房?

“302。我领你过去吧。”

方泽琰点了点头。看起来这医生认识孙清,他记得林峰说过,他是从医院里把孙清带走了,难道是这所医院?

方泽琰看孙清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大概是刚才的伤心劲儿一下子激了过来心里受不住。

“小清这孩子命苦。”老医生帮孙清掖了下被角,轻声说,“你跟那个男人认识吗?把小清带走的那个。”

老医生是料想出了什么事儿,孙清又这幅模样,想起那个男人把他带走的时候,保证的那么好,他又叹了口气。

他们俩,有矛盾了。方泽琰拿着笔写道。

“只是有矛盾,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

“那就好,很早之前我是这孩子的医生,帮他治疗过,没想着那么些年又见面了。”孙清一身伤的模样还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一看就知道家庭氛围非常不好。二十几岁的人就像个几岁的孩子。帮他检查检查的时候挣扎的特别厉害。

“你是小清的朋友,那就多帮着他点,这孩子心里脆弱着呢。那个人把小清带走的时候,我还跟他说,带着小清去看看心理医生比较好。他还冲我喊小清一点病也没有。估计现在还气着我呢。”

您是为孙清好。

“可是,我也帮不了什么。孙清的母亲我见过,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老医生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病房。

方泽琰看着孙清的脸发呆,自然的把孙清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做比较,又摇了摇头,那个女人根本就不能算得上是一个母亲。

小时候他跟方泽铭不少调皮,把围裙剪了做超人披风的事儿也干过,可是除了假装威胁的各自拍了下他们的小屁股,也没有其他的惩罚了。他们也仍旧肆无忌惮的捣蛋。

方泽铭……

15.

我们总在失落时被人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担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可是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已经习惯了顺从不去思考,他想不到可以解决的方法,所以只能低头,只能示弱,然后飞鸟回笼,再也不被允许自由。

“喂?!”口气很不耐烦。

方泽琰听着感觉有些难受,他从来没有听过他用那种口气跟他说话。指尖轻叩了下话筒。

“窸窸窣窣——砰——”话筒那边传来猛然的撞击声,方泽琰心里一颤。方泽铭在开车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叩,叩?”

“叩,叩?”

“叩,叩?”

没有回应,手机也没有挂断。方泽琰的心脏激烈的跳动着,连着手心都开始出冷汗。

“喂?小琰,吗?”温柔的能滴水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方泽铭用上了小时候对他的称呼。

方泽琰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和酸涩的鼻头,“叩——”

“现在在哪儿?我接你回家。”方泽铭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远处的巡警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急不躁,反而心情很好。“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叩——”好。

挂断电话,方泽铭微笑着跟车外穿着靛蓝警衣的巡警说,“给我开罚单吧。”他很乐意接受罚款,他不在乎巡警投来的“脑子有病”的眼神。他觉得今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了。

方泽铭按照方泽琰说的没有跟林峰联系,一个人过来了,再听方泽琰说明情况之后……

“方泽琰,你什么意思!只跟我要钱交医药费!”方泽铭在医院的走廊里冲着捂住耳朵的方泽琰大吼。

方泽琰掏了掏耳朵,说,我以后会还你的。

方泽铭额上的青筋乍起,捏住方泽琰的脸颊使劲儿拉扯,他现在的这张嘴越来越毒了,“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试试!”

缩了缩脑袋,脸颊被扯的有些疼了,立刻示弱,说疼。方泽铭满肚子的气,袖子被掳到了臂弯上面。对于一向注重仪表的方泽铭来说,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胳膊上怎么有一块青紫?方泽琰皱着眉,用手指头点了点那片青紫。

“嘶——”方泽铭转身,握住方泽琰的指尖,把他的整个手包住。

方泽琰问是怎么回事?

方泽铭将袖子放下整理好,“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事故。

怎么回事?方泽琰又把袖子叠上去,仔细的看着伤口,抓着他的胳膊非要让小护士给他处理。

“真没什么,过来,老实点,让我抱抱。”方泽铭说着让旁人容易遐想的话,轻轻托起方泽琰的腰,将他的前胸贴着自己的胸膛,交换着心跳。不能告诉他,他因为接到了电话太过兴奋撞到了路边的防护栏,车子局部毁容,胳膊是真的没事只是有些擦伤。不想让小琰将这件事跟多年前的那场事故联想到一起。这明明是他护了好多年的人,怎么能再被伤一次。

方泽琰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方泽铭比他身材高大,他一点都不矮着身子抱他,他就只能点着脚尖。用拳头敲了敲方泽铭的背,让他放松点,可是却被越抱越紧了。

“以后再不让你出门了。”方泽铭在方泽琰的耳边嘀嘀咕咕。“走丢了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跟林峰一样似的唠叨,他又不是孙清,孙清这孩子需要样样安排,他可不需要。拳头又在方泽铭背上打了几下,反正他长得壮,不怕打。

“你如果有什么事儿,那我也没活路了……”

听到这句话方泽琰愣了,然后激烈的想挣脱出来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说!可是不面对面,方泽铭看不到他说什么。

他们之间又何须非得“说”出来,方泽铭呵呵的闷声笑了。“乖,没事,我说着玩呢。”不用看也知道小东西肯定是红着眼睛呢,他了解方泽琰,知道什么样的话是他的七寸,这次只是他大意了,被有好感的女人分散了些精力,看来他真得好好处理。

“苏夏夏,她回去了,家里,还是咱们两个。我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跟以前一样。孙清和林峰的事儿咱们别掺和了。跟我回家,我给你做排骨,做煲汤,想吃什么都给做。”大手揉着方泽琰的头发手指轻划着他的脖颈,把怀里的人的心揉软了,搓热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方泽铭打着如意算盘,可是如今的方泽琰不一样了,正如一直沉寂的毫无生机的枯树突然之间春风一吹发出小嫩芽了,那就不是一株死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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