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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真不想穿——by妄起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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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姓唐,人家都叫我小三。」唐小三抹了两把眼泪,怯怯地回答。

「多大了?」

「十一。」

「唉——算了,先下去找管事带你去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说吧。」夏纪又看了看梁峥和夏文敬,摇摇头黑着脸走了。

「行了,别跪着了。」夏文敬把唐小三从地上拉起来,「以后就跟着我吧。」

第一百零六章

很快就到了临近开学的日子,岳淮山来找梁峥和夏文敬去跟几个好友同去越燕阁。他们两个早就提前说好了:谎称一起吃坏了东西,在拉肚子。梁峥装得很像,当着岳淮山的面还跑了两趟茅厕,夏文敬只说不舒服,皱了脸斜倚在罗汉床上不动。岳淮山摸了摸他的头,又号了号他的脉,最后只说「那你们好好休息吧」,就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了。

夏文敬叫了人去送他,然后又有些担心地问梁峥,「你说味甘会不会多想呢?我怎么觉得他不太高兴。」

梁峥笑他,「看你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夏文敬站到地上,眼睛一翻,「还不都是因为你!」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梁峥琢磨了一忽儿,「因为我?喂!什么叫因为我啊?」

追到院子里,梁峥见夏文敬进了书房,跟进去看见他叫了唐小三在磨墨。

「你要写什么?」梁峥凑到跟前。

「爹说我院门上那块匾旧了,让我重写一块换上。」

「那你打算写什么?」

夏文敬展开纸,「写什么?原来是什么就写什么呗。」

「春苑?不好,像妓院的名字。」

「你吐不出象牙就不要乱说。」夏文敬本想拿东西去打梁峥,可唐小三在旁边,便只不愠不火地毒舌了一句。

梁峥毫不在意,挠了挠头,「我给你加两个字如何?」

「什么?」

「曦出春苑。」

不到一天的光景,牌匾就刻好了,趁着夕阳还有些余晖,夏文敬找人把匾换了上去。

钉好木匾之后,下人们撤掉梯子散了,梁峥和夏文敬一起叉着腰站在远处抬头观望。

「你怎么想到加上这两个字的?」夏文敬盯着那个让刻字的工匠多废了半天儿功夫的「曦」字问。

「没怎么,看着你就想到了。」

「我?」夏文敬扭头去看梁峥。

梁峥也看着他,「嗯。」

两人四目相对着这么过了一会儿,夏文敬脸上一红,扭头儿往院子里走了。

梁峥把唐小三拉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把钱,「明儿国子监开学,秦淮河边热闹着呢,你自己去逛逛吧。」

「啊?可我不是应该……」

「子矜有话要单独跟我说,你在不方便。」

「有话单独跟您说?」唐小三看着院子里被夏文敬关上了的房门努力回忆,却只记得他们刚才明明只是在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而已,「可我没听见……」

梁峥推着唐小三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哎呀!是我有话要跟他说,行了吧?你快去玩儿吧!」

唐小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梁峥进到春苑里急急关了门。

最后一道阳光褪去,曦出春苑——四个端正的字上被镶满的金边也悄然爬走,木匾崭新的被雕刻过的痕迹露了出来,散发着木屑的清香……

明洪武二十三年,庚午。

金陵,秋。

「未平——未平——」

夏文敬到处找不到梁峥,猜他又跑到颉芳苑来上了树。

啪嗒!一枚秋果掉到夏文敬的脑袋上,他仰起头,果然看见了骑在树上的梁峥。

「都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上树?」

「什么一把年纪?梁某正当青春年少。」梁峥朝夏文敬一伸手,「上来,陪我一起坐坐。」

「下个月就要分派官职了,你就不能有点儿『梁大人』的样子?」

「就是快要不是监生了,才想最后看看国子监的风景,以后再不是轻狂少年,再不能爬树,这是最后一次,来陪我坐坐吧。」梁峥一脸的正经,没有嬉笑的神色。

夏文敬看了他一阵,攀住树干几下爬了上去,坐到他的身边果然眼前风景一片大好。

「在大理寺拔历,好多天不见,你不想我吗?」梁峥把手伸进夏文敬的袖子里,捉了他的手腕子在手里揉捏。

夏文敬习以为常,也不接梁峥的话,自顾自地说:「子壬说你找我,不好好地在号房等着,跑到颉芳苑来干什么?害我好找。」

「有事跟你说,怕被旁人听见。」

「什么事?已经确定咱们会被分到的官职了?」

梁峥笑笑,「那个有什么怕被旁人听见的,监中家里有点儿门路的,不是早就都打听清楚了嘛。你得偿所愿,会去都察院了。」

「你怎么知道的?」

「呵,国子监里会有什么我梁峥不知道的事吗?」

「也是,三年多里国子监上上下下已经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了。现在不是连祭酒大人也给你哄得服服帖帖的。」

「什么话,被我搞得乌烟瘴气?本来就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嗯,就你有理,懒得跟你争。那你会去哪儿?」

梁峥斜着眼睛挑了下唇角,「你说呢?」

「什么我说。」夏文敬把脸扭到一边,「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想去什么地方。」

梁峥手上用了力,「你去都察院,你说我还能去哪儿?」

开心的神色在夏文敬的脸上浮现了片刻,转瞬却又变成了几分担忧:这才做了几个月的先习吏事,便要避人耳目,常常十天半月地见不着一面,以后入朝为官了,还能像这几年这么风平浪静吗?都在都察院好吗?我这边只有个父亲还好说,梁家是名门望族,很快就会催婚了吧……

「子矜,你又发什么呆?」

「啊?哦,你不是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嗯……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听到一点消息,并不能肯定。」

「到底什么事?你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皇上让锦衣卫彻查胡惟庸案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昨天我听说,这回查到韩国公头上了。」

「你说……左相李善长?」

「嗯,我没记错的话,味甘家跟李家有姻亲关系,所以……」

夏文敬眉头一皱,「你是说岳家会受牵连?」

「嗯,如果消息是真的,淮山恐怕凶多吉少。」

「你听谁说的?」

「猪头。」

「戚兴宗?!你怎么会……」

「我虽然很讨厌他,可跟他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前几年年少气盛,为些口舌之快的事。他这两年还算识相,没再跟我找什么麻烦。况且我也并不想还没等入朝为官就得罪当朝权贵,他爹和他的祖父最起码我现在还惹不起。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我爹毕竟是掌兵重臣,他大约也想明白了:跟我结了仇将来对他没什么好处。所以他昨天跑到大理寺找我,说要请我喝酒,我除了不想跟他弄得太僵,也好奇他会跟我说些什么,就跟着去了。席间他特意向我说起韩国公的事,我猜他是知道咱们跟味甘的关系好,想卖我个人情。他说是无意间听他祖父和父亲说的,所以我想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听了这话夏文敬转身就要往地上跳,梁峥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去找我爹。」

「你别那么急啊,毕竟是听猪头戚说的,咱俩还是先去找味甘问问,看他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夏文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正要跟梁峥一起跳下树去,却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立刻很有默契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人走近了——是今年新入学的监生。夏文敬看梁峥一眼,梁峥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出来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两人里稍高一些的问另一个。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无论如何是要先离开这里了。」

「唉——入监才半年多,真是可惜。都是锦衣卫那帮长尾巴没长人心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一个破案子查了这么多年,现今为了讨万岁欢心,不问是非曲直又抓住个韩国公来折腾,这一下不知又要牵扯出多少人……」

夏文敬的脸色有些难看,梁峥抬头看看,没法说话安慰他,只好抬手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一下。

「上出,别说了。」稍矮一些的打断那人的话,「咱们在这说什么也是枉然,事已至此,凭家父跟韩国公的关系,我家一定在劫难逃,我不过是来跟你道声别,若有幸能大难不死,日后我一定会再来金陵找你。行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说完这人转身要走。

「等等!」另一个一伸手把他拉住了。

被拉住的人的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已经被那人揽进了怀里。梁峥和夏文敬一动也不敢不动,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又过了一会儿,被抱着的人低低地说:「上出,我真的该走了。再晚……家里会出事的。」

被叫「上出」的手垂了下来,他怀里的人转身走了。梁峥和夏文敬看不见走着的人的表情,只见他走得很急,逃一般地离开了颉芳苑。

剩下的那人杵在原地愣了片刻。

「橦华!」喊了一声,他突然拔脚,飞也似地追了出去。

第一百零七章

梁峥侧耳听了一阵,确定没什么动静了,才跳到地上朝夏文敬挥了挥手。

「看来戚兴宗说得没错了。」夏文敬随后跳下来,「依皇上这些年惯例,必定是瓜蔓抄,味甘要大祸临头了。」

梁峥皱起眉头,「别说你我的敕书还没下,就是下了,也顶多是五、六品的下级官员,新入场的毛头小子没人会理咱们。该怎么办呢?」

夏文敬心里「咯噔」一下。

事情有多严重,作为锦衣卫佥事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可认识梁峥三年有余,他一向是一副天不管地不怕的德性,从没听他说过「该怎么办」,夏文敬不只一次地劝他收敛些,可今天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夏文敬意识到岳淮山——这个唯一他从小到大都真心看重自己的朋友——真的没救了。

眼下的朝廷是祖、父辈们的朝廷,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他们都被锦衣卫杀怕了。十年下来,不管是谁,只要一被跟胡党扯上关系,身边的同僚旧好立刻就会如同见了瘟神,躲犹不及。

与岳淮山有交情的都是跟自己一样初出茅庐的同窗好友,家里再有权势,遇上这种一句话说不好就要掉脑袋诛族的的事,恐怕也没人能使上什么力。

明明刚才还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怎么一瞬间就风云变色、秋景萧杀了呢?一时天旋地转,夏文敬有些晕。

李善长是六公之首,深得皇上宠信,手中又有免死铁券,所以梁峥昨晚听戚兴宗说完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喝完酒已经是深夜,岳淮山年初积满八分就离开不住国子监了。夏文敬回家了也不在,所以才想等今天跟他一起去找岳淮山。可刚才听了那两人的一番对话,梁峥知道李善长已经被打为胡党确信无疑了。

皇上有多恨胡党,看看十年来因为受胡惟庸案牵连死了多少人就知道了。岳家没救了,梁峥怔怔地想。但当他抬头看见满脸煞白的夏文敬,还是深吸了口气又说:「我这就去给我爹写信,求他帮忙,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来不及了。」夏文敬茫然地看着脚下,「皇上不会让李大人的九族活过三天的。」

「那……咱们想办法帮味甘逃走吧。」

「又说疯话!你想害死自己全家吗?!」

「我知道不行,不过一说。」梁峥从没有过如此沮丧的感觉。

「这节骨眼儿上,你这话已经是死罪了。」夏文敬抬头看着梁峥咬了下嘴唇,「这样吧,我现在立刻回家去找父亲,眼下能救味甘一命的恐怕只有锦衣卫了。你先到味甘家去看看情况,然后再把诗酒社的人找到一起商量一下,看谁家能帮上些忙。晡食之前咱们回这来见。」

梁峥想想也只能这样,点头说好,便与夏文敬出了国子监分别往两个方向走了。

当时两人心如乱麻,又走得急,都没能好好多看对方几眼,多年以后梁峥想起这件事来总是后悔:那时应该好好看看子矜的。

明洪武三十年,丁丑。

北平,冬。

屋外大雪纷飞,江浸月内梁峥包下的客房里温暖如春。

梁峥端起酒杯,在旖旎琴音中一饮而尽,「卞青,别弹了,过来陪我坐坐。」

如玉素手扶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梁峥的唇角浮上笑意,「你倒总是会察言观色。」

卞青隔了方案坐到梁峥对面,「没有外人,大人有什么高兴的事想跟卞青说就说吧?」

梁峥拿起酒壶给卞青倒酒,卞青急忙拦住,接过酒壶给两个人的杯里填满。

「巡边、整编、永锭庄,这军中和生意上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忙快完了,没有什么意外,下个月初我就能去金陵了。」梁峥拿起酒杯又仰脖子干了,人一高兴,似乎怎么也喝不醉。

卞青端着酒的手停在空中,「大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梁峥微眯了眼睛,「希望如此吧。」

卞青先是长眉微颦,继而欣然一笑,「那卞青预祝大人一路顺风。」

看着从来都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喝酒的人把空杯放在案上,梁峥长叹一声,「其实……那时我希望你能跟清流一起逃走,可你……」

「大人,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可这些年来……」

「大人,卞青虽出身低微,但做人的道理还懂,凡事不可强求,何况人心?该怎么做,卞青心中有数。」

梁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卞青那边轻笑一声又说:「有些话在心中许久,既然难得大人高兴,今日权当酒后真言全说了吧。」

说着他倒了两杯酒,再次饮尽,「初见大人时,您还偶有少年义气,只是宦海沉浮难定,这些年来大人看似顺风顺水、官路扶摇,别人都道您是仰仗了梁总督的威望。可我知道:如今官场,每升一品,不仅要费尽心思、苦心经营,大人身为武将,更要真刀真枪地到战场上用赫赫战功去换。燕王虽识才擅用,却也生性多疑,能取得他的信任,实则不易,跟家世全无半点关系。」

「终日在这酒楼里迎来送往,闲言碎语卞青总能听得些。跟大人没瓜葛的说大人锋芒太露、日渐狠辣,与大人有仇怨言辞刻薄的说您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也有大人的朋友说『未平至情至性』。其实卞青看来,人生在世,哪个没有流长蜚短?不过大都身不由己,无奈多过执着。难得大人相信我,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道都愿意来一诉究竟。但见大人对故人一片痴心实是难能可贵。卞青虽为伶人,但也深知有些时候『义』更胜『情』,不敢说什么高山流水,大人肯信卞青,足矣。」

说到这儿,卞青忽然停了,一双美目灼灼地盯了梁峥一眼。梁峥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不是不曾心生涟漪,是水底的相思太满,盛不下眼前的一江春色。

梁峥抬起头来,卞青已经收了目光,看着手里的空杯脸上是他最擅长的笑,「醉了,胡言乱语了些,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梁峥摇摇头,「人世一遭,不过浮华一梦,想遇到个能懂自己的人不容易,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梁峥又问了问江浸月的情况,然后说自己该走了,卞青站起身跟着送他,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卞青立刻被抽了筋一般地靠到了梁峥胸前,梁峥及时扶住他,两人调笑着下了楼梯。梁峥叫上等在下面坐着喝茶的余信一起来到大门口,王掌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满脸堆着笑跑到跟前,「梁大人慢走。」

掀了棉帘子梁峥走到雪中上了马车,余信挥着鞭子掉转马头,地上立刻出现了两道新的车辙。卞青立在门外让冷风吹了一阵,本也没醉,这一吹顿时酒意全消,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梁峥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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