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从前那股特有的味道渐渐淡了。他总是能搂着他,但他刚才那番胡闹,他自己明白,不过是借着这好名正言顺的接触他身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下了药,看着小狐狸在那,就忍不住的想搂着抱着,反正小狐狸是因为仰慕他才投奔来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接触而已。异衽不让他亲,有红光护体,他似乎得想点别的办法。
“有木说什么。”
“我不太懂。”异衽将字条扔回围棋子里,“说是有人邀他杀一个叫张悬墨,他问我可愿意与他一起行动,他愿意将钱财都给我。”
“他说他有人邀他杀?”秋尽玄坐起身子。
“嗯。”异衽从他身上翻下来。
“那太不巧了,钦差大人便叫张悬墨。”秋尽玄将他抱起来,“有木邀你杀钦差?重寒宫,可真是得百花教敬重呢。”
“他设宴只是想给我这个么。自然不会杀,所以就不必在意了。”
“不,这里面,必有蹊跷。”
百花遍开断情路(六)
“百花教主。”秋尽玄在朝凤楼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有木带着全白面具推门进来。朝凤楼开门向钱,自然欢迎天下人,没有谁会因为谁来了这楼而怀疑秋尽玄立场,况且秋尽玄也不让人知道今天他在二楼。说到底,他在这江湖中更像是个生意人。
“谪楼主。”
“坐。”
两人行了一道茶,有木捏着秋尽玄端来的茶杯端详片刻,向后摘了面具。
“找我所为何事。”有木慢慢饮了茶,秋尽玄又夹来一杯。
“呵。”秋尽玄笑了一声,“昨天在你那里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你那地方原来是做什么的?”
有木不理到眼前的茶杯,装作仔细的想,才答:“我杀尽它原来主人才夺了它,它原来?是个寺庙罢。”
秋尽玄仰头唯有哈哈哈哈,“你道好笑不好笑,我昨天染上的可是个女人,据异衽说孤单了几十年呢,是个寺庙,那有这种东西可真是……啧啧啧啧。”
有木勉强抬下嘴角,“你跟重寒少主……?”
秋尽玄等的就是这个口子,“我跟他,你不如说他跟我。说到这个了,他说你给他的字条,邀他与你一起杀个张悬墨的人?”
有木不置可否。秋尽玄喝了手中的茶,“你跟谁都能有恩怨,跟谁又都没有恩怨,我想你是不会为了什么故事去杀人,那么,是谁雇你?”
“颖府老爷。”有木答得十分彻底,他一手捏起自己衣袖,一手从胸前掏过,向秋尽玄摊出手掌,“合算的生意。”
秋尽玄看看他伸出的手指,给他手上放一个茶杯,心里想的却是他是保这钦差的,没想到这钦差只值这么个价钱,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掉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好,“这样的用不着百花教主亲自出手罢。”
“也用不到重寒宫少主亲自出手。”有木随他避重就轻,他们两个,知不知道对方想法是一回事,想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想法是另一回事。
“哦。”秋尽玄站起身,“可巧了他前两天刚救了颖府小姐,不过,也对,你们都是没理由的,无所谓恩仇,你只管与他谈去,他愿意帮你也是好事。”
“他在哪?”
“他这两天就要出来了。”
“谪楼是个好名字,谪,谪仙的谪?”
“朝凤楼朝又不是凰。”
秋尽玄笑的温和,眼里混沌一片,有木也笑,眼里什么都没有,他仿佛永远只能提起一边嘴角一样,两人举杯,互相饮了茶。“不打搅教主吃饭了。”秋尽玄撂下茶杯,抱拳,从茶海后绕出来,推门出去了。
异衽正在谪楼里“静修”呢,他昨夜把空泉好好骂了一顿,今天侍候的一直是个叫霜依的随从。秋尽玄推开谪楼的门,脸上就挂满了苦笑。谁要跟他说异衽不是只狐狸,他一定给那人一顿好嘴巴。昨个他是亲眼看见了,重寒宫全是妖怪,今个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甚至刚才还因为异衽与有木交锋一番,不得不说,自从认识了小狐狸,他对那些莫名其妙的越来越能忍耐了。
昨个夜里,他正睡着,忽然窗外有一双大翅膀,扑扇着就要进来,他被惊醒,那怪物好大力气,窗子几乎被他撞破,他蓦地的被唬了一跳,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摇醒异衽,谁知道异衽嘟嘟囔囔的往窗口看了一眼,拽起他们睡的枕头直接扔过去,对窗口说空泉,你给我马上滚进来。
百花遍开断情路(七)
异衽把空泉装进笼子里,挂在屋里叫他反省。所以就是这么个状况,空泉其实是只乌鸦。空泉以为他怕这些东西,想吓吓他好把异衽带走,不住谪楼了。现在空泉在笼子里垂头丧气,秋尽玄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空泉那么敌视他,却仍然自己晚上睡一个屋子。
“查了一圈的事,又查回来了。”秋尽玄一进门就唉声叹气,异衽本来不想耽误自己修行的,但看秋尽玄郁闷的模样,还是睁开眼,轻声问,“如何?”
这会异衽是很宁静的,他就像只刚长出毛来的小兽,略带些温柔的看着周遭事物,秋尽玄倚在圈椅上,“我想不明白,颖府找有木杀钦差。”
异衽提了口气,两手放在丹田,又闭了一会眼,然后清醒过来,“颖府是做什么的?”
“是做木头生意的,与盐铁无关,家里就一个禀生,前就听说他送钱给张悬墨就觉得奇怪,他无缘无故这是做什么?”
“你不该这样想。你要是保他性命,就只等人来杀他好了,比如现在百花教教主说要杀他,你可以先杀了百花教主,这样就没人杀钦差了。”异衽伸开手脚,舒活一下筋骨。
“我的天,异衽你……”秋尽玄大吃一惊,低头揉着眉头,“世间的事没这么简单。你要是存着这种想法,我只好叫你不要参与这事了。”
“我是来报恩,所以你不让我参与,我也要参与。”
秋尽玄抬头,眼里好复杂,“那便不说这事了,我再去查。”
异衽翻身倒在床上滚了一圈,空泉在他榻那边架子上跟瓷器放在一块,异衽爬起来手指戳弄他,“叫你自作主张,得关你几天。商君轻要是怪罪下来那也是我的事,你这坏东西。”
秋尽玄看异衽再看空泉,觉得这场景太怪异,昨个还跟他耀武扬威的空泉,今个就成了鸟,那霜依呢?霜依……双翼,又是只鸟?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他的人不用时常带着,只要他想就能叫出来,也就是为什么他去哪里都不害怕,他的下人确实不用太大地方,而且出入哪里都很便利。所以不管他的船,他的轿,其实都是假的了?异衽看起来道行很深的模样,也幸亏他道行高,不然秋尽玄不能想,晚上睡时还是个少年模样,半夜摸摸是条长尾巴的狐狸,得把他吓成什么样子。
“你们宫主是个什么妖怪?”
“商君轻?”他啊,他……异衽咬着指甲,“老妖怪。”
“那是什么?”
“说笑呢,商君轻跟我一样,都是人。”
“你绝不是人。”秋尽玄站起来走到榻边,把异衽抱起来,“没你这样的人。”异衽靠着他的肩,懒得和他争辩,他前几日救了颖家小姐,今天秋尽玄说去给他问问江湖上的反应,他提起这事,秋尽玄说人们只是惊讶重寒宫出现,对你倒没大的评价。就是你把秦末风勾下来了,灵山跟莫刀的案子要是没个了结,你永远也得不到名门正派的承认。
好麻烦呢。异衽撅着嘴,“秦末风下来做什么?”
“灵山是他结拜的弟兄,就像你说的,你和你义兄商君轻,现在谁杀了商君轻,你替不替他报仇?他家单剩一个女孩了,大家都要照顾些。那天她自己带着人去百花教闹,有木不愿意把她怎样,她也可能是仗着秦末风,反正,你出来多小心些也不是大事。”
百花遍开断情路(八)
那就行了,其实本来都说明天他再顶着重寒宫的名头出来,因为他的人探知了有伙下三烂的门派拐了别人小孩,走水路往山里走,要在这歇脚。他去救了,也积些阴德,也引人注目,岂不好事。要不是那天空泉说商君轻要下山,他就不去救颖家千金,其实那不能给他什么实际利益,最多就是新郎官感谢他,颖家都不见得待见他。
还有百花教,好端端邀他去杀人,他虽然没钱,可也没觉得钱是十分必要的,所以用这个来跟他说有什么用。
这天晚上虽然异衽把空泉挂到别的屋子里了,秋尽玄还是说他实在一时接受不了,他到别的屋去睡了。异衽睡着前想,这样也确实不好,倒成了他把秋尽玄赶走了。虽然这是他哥哥家,可他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天天打扰,自家人有时候也得算清楚了。他明日去救了那些被拐的小孩,然后寻个住的地方才是首要。
十月间江湖上照例有些会,每几年武林盟主郭沧都要拿出些东西,办个以武会友的场子,叫大家名正言顺的寻事。这次佛家舍利,摆明了少林寺要吃些苦头了。这会头一天是豪宴,第二天开始轮流的打,往往第一天有些门派就能中招,打到最后总有些门派回去就不复存在了。到底能解仇的少,结仇的多。
这是江湖间的通帖,谁愿意去掂着胆子都能去,不过一般这种场合,那些真正深藏不露的英雄才冒头,百花教就是去,也是被忘到边角的,它只是在这个地方出名,到了外面,比它更邪的门派多了去呢,幸而百花教也不去。
估摸着今年灵山一事肯定能挑起更多门派间的恩仇,所以早有些人摩拳擦掌,而且今年,江湖上新出了个很不一般的门派,重寒宫。
重寒宫现世不到月余,几乎人尽皆知。它先杀了莫刀,又救了许多人,与百花教有莫名的关系,今年虽然还有通帖,但重寒宫单独出了个白色的帖子,在江湖上流传,希望谁能再见着重寒宫,能将帖子交给它。
这帖子出来以前秋尽玄从没想到异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他眼里的异衽,就是个成天瞌睡,偶尔出去一趟的小孩。虽然初见他时也觉得他太过神秘,重寒宫是个极高深的宫。但实际接触了,嗨,就那么一回事。
异衽满身白纱如神仙般落下来,三两下解决了看起来复杂的事情,然后留下一句在下重寒宫异衽飘然而去,就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了。确实是有些神迹的意味,那是他能做到,要是他秋尽玄也有这样的能力,他保证能做的比异衽更让人佩服。
异衽前天出去那趟才叫惹眼,有个上辈的恩怨了,定了娃娃亲,后来两家反目成仇了,这男人却非要娶这女人,半夺半抢的娶去了,将女人折磨几乎上吊自尽,异衽就带着空泉霜依现身,空泉几乎将那男人扭成麻花,异衽只往后面一站,冷眼看着。结事了了,重寒宫突然就成了许多人心中的正统。
重寒宫少主的随从说,你们有什么确实冤屈的,可记在纸船上,月圆夜飘在河中,我们少主便能收着,觉得可帮的,就帮你们。
这办法好,不记名字,许多人就要试试看,重寒宫是不是真的神迹,是不是能辩是非。秋尽玄听他这说法,笑着问干嘛非要是月圆夜呢,其实哪天写你不都能看着么?异衽说那是为了让重寒宫更多些神话,你总要到月圆夜,才能看见月宫啊。
异衽办事,多半都是这样的思想。却偏有人着他道,还为数不少。
所以今年武林大会一个重要看头,竟然是重寒宫会不会出场,如何出场。
异衽发现秋尽玄闷闷不乐一两天了,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他去招惹他他也不跟他玩了,是怎么了呢?
“秋尽玄,秋尽玄!”异衽抱着他胳膊,假装要咬他的手,秋尽玄不理他,他就一口真的咬上去,秋尽玄也只是捏着他的脸,“你干什么。”
“我咬你。”异衽心里烦闷,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情绪,“秋尽玄你气死我了,你这两天怎么了,你怎么不笑也不多说话了?”
“……”
“你不说我就出去住了,看你脸色算怎么回事?”是住的久了,他又不好意思赶自己走,所以给脸色看?
“没想着给你脸色。”秋尽玄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纳罕,我在江湖拼杀这么久,反而不敌你受重视。”
异衽看着他的眼睛,“你嫉妒我?”秋尽玄勉强点点头,“越来越多人说你好,虽然那些大门派还当你是邪门歪道出来的,可认可你的也不少,至少郭沧知道你了,可我谪楼呢,不管是什么名,中规中矩便没有你名声大。去年今日我是个新兴的门派,到今年今日我还是个新兴的。”
“我管他们怎么想。”异衽打个哈欠,“要是这样就了不起了,我了不起的还在后面呢。”
秋尽玄把他搂在怀里理着他的发,开始认真的想刚见他时他说过的话。
百花遍开断情路(九)
“剑洛?”秋尽玄坐在朝凤楼二楼,忽然剑洛求见。
“楼主。”剑洛异常疲惫,转头吩咐他人下去,两手撑地跪在地上,“剑洛只能做到这样。”
“什么事。”秋尽玄站起身。
“颖府确没有杀钦差大人的理由,让颖老爷出头去送钱的,是北静小王爷。”剑洛磕了个头,“钦差大人三日后进城,现在只知道江湖上接了这单子的是百花教,楼主您……”
秋尽玄沉思片刻,将手放在她头上,温和的笑笑,“剑洛累了,下去休息吧。”剑洛抬头,“可北静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凭什么对您如此不公平……明明您是他亲生的儿子……凭什么……”剑洛哭了,剑洛竟然哭了。
“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查。”秋尽玄声音很轻,“我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楼主。”剑洛擦擦眼泪,跪直身子,“您逃吧,他只把您当工具使而已,您逃吧,剑洛替您撑着……”
“怪只怪我娘亲无权无势,配不上他这个王爷,其他我也不愿说什么,我回去一趟,问声清楚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剑洛好好去歇息几天,乖。”秋尽玄打开门,“去吧。”
北静小王爷要他保钦差,颖府先给张大人送钱,张大人不收,而后颖府联络了江湖上的百花教要杀了张大人,现在他知道了,哦,原来是北静小王爷授意颖府送钱。是么,原来他就是个傻子。秋尽玄待剑洛出去了,仰头长笑,跌坐在自己椅子里默然无语。
秋尽玄一天都没回来,异衽仔细想了想,留下个字条说他去寻住的地方,这里有个铃铛,有事寻他摇铃便好,便带着他的衣服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谪楼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往城郊林子里去了。
林子里多树少草,他怕挂着衣服,就脱了外面的纱,走着走着却看见地上有新鲜血迹,树上还插着断羽,难道这是……谁被谁追杀了?异衽抬头四下打量,倘若地上的血都是一个人留的,那人必定伤的很重,他动了恻隐之心,往林子深处走,那里树太高大,已经难见天日,可血迹却越来越清晰,空泉拦在他前面,霜依挡在他后面,走到一处断木处,忽然听到了有不明显的喘气声,异衽停住脚步,“谁在这里?”
林子里扑棱扑棱飞出几只野鸟,喘气声便听不到了。异衽从霜依身上取下一个小瓶放在地上,“我是重寒宫少主,不论你们是什么人,要是还能动,这里有瓶药可帮你们支撑片刻,你们收着,我不吓你们,听到了弄出些动静,我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