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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少主——by悒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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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凤楼今儿个空了一整个二楼,掌柜的没敢把这疑似重寒宫人的消息让旁人知道,故一楼仍是人声鼎沸,二楼却静悄悄没一点人气。银簪少年独自坐在隔间里,看小掌柜给安排的茶工泡着茶道,另有几个入了乐籍的小倌抚琴,他的随从一字排开立在后面,唯有一个神色比他更傲的白衣人贴他身站伺候。

“重寒少主,当真来找秋某讨这碗酒了?”大掌柜拉开门,秋尽玄在门外站了站,摇摇扇子,似乎并不急着进来。

异衽闻言挺直了背脊,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秋少侠难道不欢迎?”

秋尽玄哈哈一笑,一拍扇身,“果然是你!秋某还只当是有人冒充,如此便是怠慢了,秋某该罚。”

异衽这才站起身来,乐工小倌们随即起身,收拾东西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重寒自在云深处(三)

异衽与乐工小倌们一同起身略拱拱手,秋尽玄虽然说了该罚却不回礼,径自进来绕过茶海做到弄茶人刚刚坐过上了漆雕了花的树根上,一手撑着茶海,一手捏着茶碗浇了回茶宠,才道:“看你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又是你来拜访,不该先行个礼?”异衽愣一愣,也撩起衣摆手腕极有技巧的一抖,坐回刚才的位子,正面对秋尽玄,“我总以为人不可貌相,你我地位相当,你要我行什么样的礼?”贴身站着的那个,秋尽玄听异衽在山庙中叫他空泉的那少年,此时却大为恼火。

“难道你见郭沧也要卑躬屈膝不成!我们少主肯坐下喝茶已是给你面子,不是因为老太太吩咐,呸,我们少主怎会屈尊到这破楼!”

“空泉,不得无礼。”异衽向空泉方向微侧着头,笑笑,“这正是他们凡人的俗气,好似咱们山上的鬣狗,一见面总要分个地位高低,不是服了别人,就该要别人服了自己,只是没想到秋尽玄也与他们一样罢了。”

秋尽玄却不恼,反倒嗤的一声笑了,摇摇头,夹了杯茶递与异衽,异衽一手搭放在茶海上一手微弯,昂头,恰到好处的抬着下巴直视秋尽玄,秋尽玄将茶碗放在他面前,“说的好啊。”

异衽将头低下,两人相视一笑。

“少宫主找秋某怕不只为这一碗酒罢,重寒宫突现江湖,不知所为何事?”

“重寒宫代代相传,何来突现江湖?你难道跟他们一样,以为异衽是假托前人之名故弄玄虚的?重寒并非妖邪,异衽也确是重寒宫的少主,江湖上是没了重寒宫的地位,可我师出无门,你们疑心又那么重,恐怕我做事就大不方便了。”

秋尽玄哦了一声,两人喝了三泡茶,秋尽玄手掌半斜向前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异衽点点头,向后摆手,随行的四个白衣将右手掌并拢,食指放于太阳穴,再收回手两手叠在腹部,躬身退了出来。秋尽玄唰的打开扇子空摇两下,似在思索。

“这是我宫里定下的礼,你不用疑心。”

“即使少宫主雅兴,想要到这人世玩玩,这无端杀了莫帮主又是为什么?难道前朝两派恩怨,这朝才来解决?可也不对,莫说一百年前,就是十年前莫刀还是街上乱跑的垂髫小儿。”秋尽玄被自己逗乐了,说罢大笑了几声,笑完虽然眼里还是和蔼,却直视着异衽。

异衽显得非常困惑,“不是你讨厌莫刀?”

“你杀了他是为了我?”秋尽玄放下扇子,将上半身探过来,挑挑眉毛。

异衽本能的向后仰身,“……随你怎么想。”

“那么,哦?”

“这次我好不容易得了理由下山了,也想见识见识人间繁华。不找个正当的事情做,要逗留这么久怎么跟宫主交代?所以我另有个事,要再复重寒宫曾经在江湖的辉煌,不使些手段怎么能立足?”

“那就明白了,少主特地上山杀人,是为了借秦前辈之口叫别人知道你重寒宫?既是这样手段,竟还敢说不是妖邪门派,怪不得百花教能寻到重寒踪迹。”秋尽玄收回身子,喝了口茶,抬眼,斜视异衽。

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小儿,竟说要复建个门派,呵,大有他当年的胆识!可惜可惜,倘若他是重寒宫主,就不会把让他这样一个人独自下山,因为他现在与他说的这些,他大可以把这些原话告诉戚珍儿及秦末风老友,叫他们纠结些人来除了这“邪派”。哪有个心无防备到这种程度,直言不讳承认杀人就为引人注意。

但他秋尽玄,怎么会这样做呢?

秦末风说是避世,竟还发现了灵山一是蹊跷,可见倘若莫刀执着要查下去,他就少不得也用些手段来遮掩他曾暗地里做的那些努力了。

异衽止住空泉疾愤,仍是十分困惑,懒洋洋趴下身子,撑着下巴呆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我早说我暗中帮你就好了,他偏要我现身,教我那么多,难道都是你所厌弃的么?”异衽站起身,“实话说来,其实我从重寒宫带来的就我身边这九个人,但……”

秋尽玄大为惊异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还是要再复重寒宫曾经人世辉煌,相比较帮你,还是这样的事更让我觉得有趣。你辛辛苦苦用了那么大脑筋做的事不过如此,像这样杀了莫刀就不必担心他们发现灵山的事了,你也不聪明。”

杀了莫刀就是聪明,这当真是聪明不是单纯无知?秋尽玄笑笑,不争辩。

“我对谪楼没恶意,对你更不能有,你那么想除了莫刀,我只以为杀了他能帮上你,既然这样,以后我不打扰你了,告辞。”异衽说道后面,大有些委屈的意思,秋尽玄看他起身转身,似乎当真没有停留的意思,这才拦在空泉推门前喊了声慢。

“原来竟是我俗了。”秋尽玄也起身,摇摇一拜,“江湖习气,少不得装一回正派,没想到重寒少宫主竟是这样诚实之人。少宫主如此厚爱,秋某怎不生疑,但敬重寒少宫主有这般胆识,那些情理说不过去的,还望以后少宫主多多解释,好让秋某明白秋某何德何能,竟让少宫主冒雨上山杀人……”

“别一套一套的话,我们经不起这个,你不明白的事太多了!”空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异衽停住了脚步,“你还是怕我是害你来的?那你当我这么做是为了找你做靠山,借力建我门派好了,反正我也觉得这才该是我下山的正事。可是我怎么害你呢?你不愿与我为伍,我不敢强求。”

“重寒少主!在下秋尽玄,今日有幸与少主相识,得罪之处,还望少主海涵。”

“我知道你本名不是秋尽玄。”异衽拉开房门,低着头,“你是北静小王爷长子。”

秋尽玄没再拦,右手执扇敲向左手手心,望他背影,低吟道,“你到底是何人?”

重寒自在云深处(四)

异衽从正门下去了,底下惊讶声响一片,秋尽玄没往下招呼,但不多时楼里小掌柜上来说重寒少主毫不怯场,就那么目不斜视的下来出去了。秋尽玄想了想,竟能想出来那小少主一路过去一路惊叹声,说不定底下那些江湖人物还要起身给他让个路呢。他既然自个出去了,他来过朝凤楼的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不多时也就传了出去,底下人商议出个代表,欲上二楼问他这关于重寒少主的事,他自然推辞了不见,可隔了两个时辰,有一人从外翻窗而进,秋尽玄拦不住,他瞟了眼窗外,也没想着拦。来人秋尽玄极为敬重,在江湖上也是大有些名气的,人称珠玑神算岭道子。

岭道子独来独往,亦人亦仙,传说为朝廷某大臣门客,却没人知道实际。岭道子外形莫测,有时美髯翩翩形如不惑,有时精明干净如同而立,某日清晨在这城见到岭道子,日暮已在那城江边,其人其事大抵如此。

秋尽玄初出江湖时也少不更事,自觉功夫了得,某日独自挑了个有名的英雄设的擂台,岭道子就混在擂台下的人群里,秋尽玄当时并不懂那擂台不是真要谁来挑战,连胜两场后口出狂言,惹恼了擂主,设擂的要把他绑起来好好教训一顿,岭道子觉得秋尽玄是个有能耐的人,出手将他救下了。莫不是岭道子,怕秋尽玄现在也不能做到谪楼楼主。算起来,岭道子对秋尽玄有恩。

岭道子各处消息灵通,他能如此快的赶来朝凤楼,秋尽玄并不讶异。

岭道子也不遮掩,开口便讲自己此番是为重寒宫一事而来,秋尽玄将岭道子请上上座,从那日山庙说起,到刚才异衽突然拜访,除去他对莫刀个人厌恶,其他都一点一点据实到来。

“我从见过这样的,此前我们毫不相干,却说是为我杀了莫刀,实在是太过荒唐。”秋尽玄末了说道。

“你从未听过此人,却被他知道的十分清楚?”岭道子摸了把胡子,神情很是落寞,“我原以为是重寒宫就该是他……想来也不该是。”

“谁?”

“那是段老故事了,与你遭遇并无关系。”岭道子失了兴趣,“就你描述的,那少宫主也是个单纯孩子,不过比你来历大些。他说他现在只有九个随从,却要重振一宫,恐怕不是玩笑。重寒宫的人呐……他们永远不懂这世间人情,却知道如何做事,又说远了。倒是秋楼主没有觉察,那少宫主并没开口说什么你却为他空了整一层楼?或者他并没有付你饭钱,你还不是心甘情愿的送人出门?这样的人到何处下榻,哪里不当他做不寻常人物,谁还计较那些。”岭道子站起身来,“只是没想到你也碰上了重寒宫,你果然像我当年。你大可不必管它为什么理由而来,你只用知道它肯助你便是你的幸事……或者又是不幸。”

“晚辈愚钝。”

“他们不懂人间感情,有什么你误会了,后悔便永远来不及。既然有自称少宫主的人出现了,那他大概还是下山了,或者已经羽化登仙?”

秋尽玄微微笑了,岭道子并不需要他答什么,岭道子恐怕只是想起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岭道子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个为了他的故事而活的人。

“下次那少主再来,你务必将他留住,我有极重要的事要问,我先行一步。”

“自然,我也有许多要问的。”秋尽玄也站起身来,“道长刚来,这便要走了?”

“你这里得到的消息足够我高兴,我也该自己去寻他了。”岭道子捻着胡须,“莫送。”说罢朝地上掷了个铜钱大小的纸包,砰的一阵烟雾起来,岭道子整个人便从秋尽玄眼前不见了。

秋尽玄被烟粉呛了,用扇子遮着嘴咳嗽两声,并不惊讶,却坐下身来,苦苦思索岭道子说过的话。

奇,真奇。

当真是这样,异衽乍看下是个诡异的人物,实际说了两句,又坦诚的好似没有城府。他只杀了一人,却惊起了江湖浪潮层层。杀人不过件小事,能有这么大动静,全在他杀的巧,杀的正是关键,杀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倘若真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前朝旧门派,想在江湖立足,他尚能理解,但异衽种种话语,似乎总暗示着此番前来与他有大关系。

况且,什么又叫你也碰上了重寒宫。岭道子是知道重寒宫的,恐怕这里面还有段大渊源。但是秋尽玄不问,有些事情越是问的急,别人越是不让你知道的清楚。到了别人也觉得守个秘密没意思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那叫异衽的少年,竟知道他是北静王长子?!这,这对他对北静王来说都是天大的事了,这两年老人都渐渐去了,如今知道他身世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异衽才十几岁模样,他是怎么知道的?异衽还知道他欲除了灵山一门,知道莫刀于他是个祸患,连他身世都要知道了,他还知道些什么?从前知道这秘密的人都被王爷不择手段的除了,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从常理说,异衽的存在对他来说太过危险,可……

异衽这般大胆有趣的人,他怎舍得下手?

重寒自在云深处(五)

秋尽玄想了一会,笑了一声,又喝了口茶,便有人敲门了。

“进来。”

“楼主,小的们跟着重寒宫那两位下了楼,本来安排去别的屋子歇的那几个也跟着起身了,但也没人跟他们说他们少主走了,他们就知道了……”

“捡主要的说。”秋尽玄放下杯子,瞟了眼底下跪着的,那小二急忙磕了几个头。

“哎。那一行人钻进他们的白轿子,一路往江边去了,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条二层的大白船,早上的时候还没有呢,小的就那么一眨眼——当时许多人都围着瞧着呢,就一眨眼的功夫那少主下了轿子,叫好几个人扶着上了船,然后那轿子就不见了,那么多人看着,就那么……”

“好了。”秋尽玄抬手,“下去吧。”

下人自知说话惹楼主烦了,赶紧噤声磕了个头退了下去,他们两拨人跟踪那位重寒宫的,他先回来复命,不知道其他兄弟怎么样……能怎么样呢,船在水里,他们不能到水里去跟呀。

这边下人下去了,秋尽玄一手搭在茶海上,半侧身子往窗外扫了一眼。

“原来你住船里。”

再怎么奇的是骗人都是障眼法,能凭空把个轿子变没又怎么着呢。到底知道他住在哪才是重要,也对,凡是在城里买个房子,都要写地契的,他既然刚下山,自然在这世上一个认识的都没有,这到也证明了他没说谎话。

其后几日江湖依旧不甚平静,重寒宫主去过朝凤楼一事自然极快的传开了,谪楼与重寒宫登时就好像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前辈放言调侃百花教,说你们费尽心思找人家,人家却连理都不理你,百花教还能碰到这种事情?

但秋尽玄什么也没有辩解,他自从接了谪楼除去巡视自己生意就不大正式外出,便是出来也要别人先有请帖下来,他不露面旁的人也不好说什么,那天碰巧在朝凤楼吃饭的可就有的说了。他们说秋尽玄和重寒少主在二楼谈天说地,说听到他们争论莫刀死因,说重寒宫的说这都是秋尽玄嫁祸,要彻查云云。下人将这些禀告秋尽玄,秋尽玄只是笑笑,连说一个字评价评价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这些一点不关自己。

他知道别人都盯着他瞧,秋尽玄却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说他跟重寒宫有关系,也不说没有关系,凡来打听那天的事的,他都一律说这是和重寒少主商量好的,他不便透露内容,要是重寒少主愿意说,他自然没意见,所以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还是请问重寒宫那位去。这是敷衍,可也滴水不漏,你不好因为这向他发难,能确切查到他动静的还是前天,他新进了一批雏妓,送了几个出去,挑了几个进谪楼,别的都分散到各个楼去了。可想见的,他在谪楼也必是快活的很。

今儿个是九月初一,临近秋了,夜里风冷,但江上花船还是多。

“重寒少主别来无恙啊!”一条三层的挑着大灯笼的船横在另一条没灯的,随波飘在江里船前,三层船上的人用火把冲前照着,不等那船反应便用钩子硬将其勾了来,秋尽玄掀开帘子登上船头,摆下桌椅坐下,朝船那边喊了一声。

少时,暗船里亮起了灯,有人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又匆匆将头隐了进去。秋尽玄叫人灭了自己这边几盏灯,又等了好一会,终于看见有人出来。

异衽想是已经睡下了,无端船被人勾了去,又逆着灯看不清对方是谁,由空泉扶着,搂着衣服钻了出来。

“寻了这么多日总算寻到了少主。”秋尽玄在夜风里衣袍翻飞,举起酒杯朝这边举了一下,仰头喝了一杯,将空杯子翻转,示意异衽他已经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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