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玄直起身子,“诸位,我朝凤楼掌柜与重寒宫少主一同追踪鼠妖至此,不料鼠妖混进了人群里,我与重寒少主无法,只能歇歇再寻,诸位请莫挡路。”
异衽歪着头,看秋尽玄一本正经的骗人。
秦末风下山后暂住在戚家,那日重寒宫开门他也听闻了,但他教戚家闺女按兵不动。他一向觉得秋尽玄有出息,这段日子却与重寒宫这样的地方混在一处,他有些痛心,重寒宫现在不杀人了,他却忘不了那日山庙的种种诡异,重寒宫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这日与几个老友饮茶,听说街上又乱七八糟,是谪楼主秋尽玄背着重寒少主异衽满街乱跑,说追什么妖怪,听的那几个江湖前辈一口喷出嘴里的水,直感叹秋尽玄太胡闹了,秦末风差人去谪楼等秋尽玄回来,看来不与他好好聊聊他便被那个白衣少年迷惑了。
秋尽玄在街上将人唬的一愣一愣,一会说有人问东家婶子突然栽了跟头是因为什么,秋尽玄说是因为鼠妖,又有人问自家相公两日不归家是因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鼠妖了。反正秋尽玄搭着异衽肩膀,一桩一桩说的多合理,听的异衽差点憋不住笑,末了秋尽玄说哎呀不好,鼠妖又出来了,重寒少主快上来,然后又背起异衽突出重围向东三街跑。
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刚要跟着走,离他们近的已经抢了先,又是一通好追,过往挑着担子做生意的商贩也顾不得生意了,都跟着瞧是怎么回事。
“秋尽玄,追来了追来了,快进跳水里!”异衽揪着他耳朵,半真半假的跟他说。
“你想好了,我不会游水。”秋尽玄颠一颠让他靠上些,“没人救我们两个就都毙命了。”
“跳吧。”异衽眨眨眼睛。秋尽玄放缓脚步,后面有人超过他们要围起来,秋尽玄坏心眼的捏一把异衽屁股,“我信你。”便吸一口气往前俯冲,有些踉跄的翻过栏杆一头扎进水里。
水很凉,秋尽玄打个哆嗦,松开异衽,从鼻子里冒出气泡,异衽在背后环上他腰,两人缓缓向下落,秋尽玄睁开眼睛,扭身,像隔了层纱一样看见异衽纷飞的头发,像极了风中定格,异衽还闭着眼,秋尽玄动一动手,袖子带过许多水,扳过他脸,吻他冰冷的唇。
多年以后,秋尽玄都难忘那天河水中疯狂的吻。
异衽睁开眼睛,因为水的阻力动作比平时慢许多,异衽抱紧秋尽玄,用自己的小舌头撬开秋尽玄憋气的唇,秋尽玄瞪大眼睛,异衽奸计得逞一般,张开嘴噙着秋尽玄。
一定有水灌进来了,真的好凉。
异衽却松开他,抬起自己的手捂着嘴笑,秋尽玄不由自主的咳嗽一声,一口气不敢吸,实在难过,异衽笑的妖媚(那么一瞬好像商君轻)撑开手脚水中划了两下,便拽起秋尽玄的手腕,拉他往更深的水去了。
秋尽玄指着自己喉咙焦急,异衽摇摇头,张开嘴咕噜噜吞吐河水,甚至想上手掰开秋尽玄的嘴,秋尽玄想了想,索性也张开嘴,横竖这样跟着异衽都是妖异,说不定他突然就能以水为生了呢。
却没有想象中的窒息,也不是陆地上吸空气的洒脱,是那种早晨洗漱时拿湿巾子捂着口鼻的奇特感受。
叹曾经君为之倾(十六)
他不由自主的随着异衽往下,越往下越压抑,他不禁扣紧了异衽的手,异衽的脸在冰冷泛青的水中看着那么不真实,异衽笑的好像一只蝴蝶,有意朝鱼群冲去,把鱼冲散开。以前秋尽玄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鱼面对面,甚至能挨着它们挂着水草的身子,它们在水中比在岸上大的多,也有力的多,竟不像他认知里鱼的样子了。他想起来那个青玉,那种清脆的眸子,和水里这些真像。
异衽抬头看天,天隔着水重重叠叠的压下来,却离他好远好远,他伸手想要抓住天上的日,发现手边是笨拙的秋尽玄,他从心底里笑,面上虽然顽皮却很安详。
秋尽玄看见异衽指指上面,两只脚灵活的踩两下水,猛的推了秋尽玄一把自己身子窜出去,秋尽玄大惊,异衽又探身下来伸出手,秋尽玄慌忙抓住,异衽不再看他,仰头向上,带他出了水面。
出水面那过程比下来更难受,他有那么一瞬,竟然不想离开这方冷水了。
异衽出了水面突然紧贴上秋尽玄,趁他不知觉时贴上他的唇,秋尽玄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吸走了一口气,口头一痒,异衽做了个夸张的下咽动作,一浮一浮的在水里划,秋尽玄没想过他对水这么熟悉,秋尽玄还想着刚才那个吻,人已经被异衽带到了河沿,有三两人在那里站着谈天,有洗衣服在捶打衣服,有人家仆从正从河里取水,虽然深冬天游泳怪了些,但暂没有谁注意到他们。
异衽浑身湿漉漉的从河里爬出来,头发紧贴着头皮,可怜兮兮的抓着秋尽玄的袖子。秋尽玄也好不到哪去,秋尽玄无奈,只能抱着他,两人在河沿下坐了一会,彼此紧紧贴着,冻的鼻青脸肿,却不愿放手。
“我向往……”异衽哆哆嗦嗦的开口,难得的豁达口气,“自由自在。”
“太巧了。”秋尽玄吻着他额头,“我也在找能自由的法子。”
河中一游让秋尽玄成功避开了带异衽满城乱转的许诺,顺便他也看到了异衽叫人的秘密,异衽将两个指头放在口中一吹,叫声空泉,霜依,过了一会只见一黑一白两只鸟从空中俯冲来,异衽摆手,带起一阵风,两人又是哆嗦。
“叫商君轻来……来……阿嚏!”
两只鸟没落下,忽然白的那只就不见,只剩黑的空泉落在异衽肩上,秋尽玄用手去拂,冷不防被空泉啄了一口,别说,鸟发起狠来啄人一口,那也是很疼的。秋尽玄想趁异衽不注意给空泉一下,异衽左右看一眼,“你们安生些,不要闹,冻死我了。”
冻死你了?是谁让往河里跳的?
秋尽玄摇摇头笑的无奈。
这事后来还是商君轻派人来接完事,抬轿子的是他们的人,打头抱着衣服的是剑驰,秋尽玄想霜依和他感情真是好,这种能讨好异衽的机会都给了他。
异衽叫他用衣服裹着,不肯从他身上下来,一定要两个人都挤到重寒宫那顶小轿子里才行,异衽在他怀里打喷嚏,但是不许他打,异衽好像突然找到了赖着他的办法,抱着他的脖子,低着头,紧紧贴着他。
回颖府时岭道长已经走了,商君轻仍像只刚到生人家的猫儿,手脚都不敢展开,一边心疼的骂异衽胡闹,一边瞄秋尽玄,秋尽玄洗个热澡就没事了,异衽却发起烧来,躺在床上娇的什么一样。
秋尽玄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明明异衽叫他去熬药,一会又责怪他为什么不守着他,他都伤寒了呀。商君轻就更假了,商君轻又是吹汤又是擦汗又是给他唱曲做鬼脸的,其实在岸边晾风他就知道异衽肯定要发烧,那会身上就热了,可是异衽偏要再等一会再叫人来,这不是……故意的么。
秋尽玄还能说什么,摊上个这么能折腾的主,搞的现在整个重寒宫都以为他非要带他们少主往水里跳呢,他们有理由呀,他们少主怕水,而且不会游,实在冤枉,他们少主怕水?那天下没有会打渔的渔夫了!
叹曾经君为之倾(十七)
秋尽玄拿着异衽要的茉莉香露来(异衽要这种东西做什么?)异衽又说他不想要了,他现在身上好冷,商君轻放开异衽肩膀,好不情愿的交给秋尽玄,秋尽玄忍着想掐死异衽的冲动,抱在怀里,两人胸膛贴着胸膛,“我的少主,不闹了好么,秋尽玄也刚泡了水啊。”
异衽哼哼哼哼,商君轻说你还敢嫌小衽衽闹?我们小衽衽生一次病多难好你知道么,尤其是这种教他体虚的热症,闹不好要命的……比要命更难过你知道么!
“商君轻……嘘。”异衽有些焦急,不让商君轻往下说,秋尽玄是的是的知道了,少主的身子比天都重要,他怠慢了,下次他再也不带少主出来,以免被重寒宫各位神仙分尸,不,比分尸更难过。
异衽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秋尽玄,然后推开他身子,从他肩上翻下来,背过身,一声不吭了。
商君轻拧了秋尽玄一把,“你个死人,连哄人都不会。小衽衽乖,小衽衽起来把药喝了,赤从山上带的雪莲喔,香香甜甜的雪莲煮了放在白瓷碗里,没有放难喝的东西,马上就熬好了呢。”
异衽不为所动,秋尽玄拍拍他肩膀,他不理,秋尽玄也有点火大,秋尽玄说我喝碗姜汤,过会再来,小孩子闹脾气常有的事。商君轻狠狠剜他一眼,骂道蠢材,但秋尽玄还是走了。
异衽虽然可爱,可有时候也太霸道了,不是么?
等秋尽玄听他小厮说完小王爷的吩咐,也在颖府做了下步的部属再回去屋里,异衽正趴在商君轻腿上哭,空泉拦着说少主说了,这会谁都能进,就是不能让一个叫秋尽玄的混蛋进去。秋尽玄点头说行行行,不让我进我不进去就好了,我侍候不好这主子。
算什么事呢,一时兴起带他出来疯跑已经破例,他让跳河他也跳了,让吹冷风也吹,让拿这拿那当小子使唤他也一句什么都没说,一句哄不好就要生气,况且他还没说什么,就是可爱也不能要求这么多,他晋玄邱虽然不被小王爷承认,在乡下家中却也是当少爷养大的,等异衽心情好吧,他也得气顺了也行。
秋尽玄啊秋尽玄,嘴里说着和孩子计较什么,还是计较。
偏巧了这会回话说小王爷不满意秋尽玄最近和百花教走的近,朝凤楼生意不如以前,叫他离百花教远些,顺道盐铁一案碰到了刺头,叫他做掉一个姓耿的老爷。
秋尽玄笑吟吟跟着说话的人不辞辛苦回谪楼,写了亲笔的信伐给那人,叫他跟小王爷说,还希望江湖的事少些干涉,小王爷既然能找到百花教杀颖府,不如这案子还是百花教来做,他暗中相助就好,钱财方面可以他出。
来人皱着眉,说楼主,你这话说的太狠了,别跟小王爷找不痛快,胳膊拧不过大腿。
秋尽玄仍旧笑吟吟,说我是真心的,回话去吧。
人走便冷了脸,这么跟小王爷发狠还是第一次,他也知道小王爷忌讳他长硬了翅膀做什么让小王爷控制不住的事,但他想硬硬的顶回去一回,就是想这么说而已。
叹曾经君为之倾(十八)
于是从谪楼在回颖府,又是晚上了,想想一天除了跟异衽胡闹,几乎什么有用的也没做,秋尽玄发现自己虽然这样,也没觉的有哪里不妥。
异衽已经睡下了,商君轻点着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什么,见他来了慌忙起身,藏起了什么东西,空泉藏起脚卧在在漱洗架子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商君轻吹息了灯,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撞了下他肩膀,“我都不知道异衽什么时候从青玉那里偷了那种东西,但是你不迁就他就是你的错了。”
秋尽玄哦了一声,商君轻停下脚步,“交给你了,我这两天,就回重寒宫去了。”
秋尽玄真想说声那敢情好,不过他忍住了,对商君轻,比对北静小王爷还有些耐心,秋尽玄点点头,脱了外衣挂在架子上,空泉睁开眼,往这边一顿一顿的转头,秋尽玄脱下深衣,一把扔到架子上,空泉往旁边挪了挪,扑腾开翅膀飞走了。
“空泉别闹……”异衽转过身子,手还压在身子下,秋尽玄无奈,把他手拖出来以防他明早起来麻了,异衽忽然抓着他手,“我伤寒了,秋尽玄就能留下来陪我了吧……”
秋尽玄看他脸,并没有睁开眼,秋尽玄又好气又好笑,异衽究竟在担心什么?他们都在一个城里,况且他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也算是正常吧?
商君轻一出去就是两天,第二天早起秋尽玄端着药拿着糖哄异衽吃,异衽不说话,一口一口吞着,谁都不提昨天那不算吵架的别扭,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空泉一直对秋尽玄怒目而视,也不拉开窗子,异衽在床上耗了一天。谪楼已经习惯了,要是秋尽玄不在谪楼不在朝凤楼,那就一定是在颖府了,所以秦末风到朝凤楼后朝凤楼的人派了两个去回话,一个往谪楼一个往颖府,秋尽玄听了一愣,秦末风寻他不寻异衽,难道知道了什么?就马上赶了去。
秦末风和前些日子在山上所见没什么大变化,秦末风捏着茶碗仔细端详,秋尽玄从容不迫推开门,道一声秦前辈别来无恙,不知找秋某有何贵干?
“我们一向觉得谪楼主是难得的少年豪杰。”秦末风也不站起身,“却也和他们走这么近,怎么如此糊涂?”
秋尽玄坐到他对面,“秦前辈是不是有些误会?”
和他,重寒宫么?是啊,他跟异衽走的能不近么。
“百花教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我不希望看到谪楼也与他一道毒害生灵,此番下山一是为了灵山一案,一是为了莫刀一案,一是为了……”
“秦前辈不用多说。”原来是说有木,不是异衽,“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我谪楼与百花教并非至交好友,只是朝凤楼广开大门做的是天下生意,我不能拦着谁不许进来。”
秦末风一脸痛惜,啪的一声放下茶碗,“秋尽玄,你怎么这么糊涂。”
秋尽玄坐直身子,“愿闻其详。”
“太多的我也不便说,秦某以不问江湖事多年,不是当谪楼主是个人物,我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莫说是一个百花教,就是百个千个百花教,又怎么能扭过朝廷,有些事情你不是看的太明白,就是根本看不明白。”
秋尽玄垂下眼帘,“秦前辈何处此言。”
“重寒宫再怎么样也是个刚出头的门派,他杀莫刀一事是确凿的,不是你秋尽玄能挽回的,江湖不是过家家,你最好想想清楚,别太肆意妄为。这次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百花教会来。”秦末风站起身,“有空多到灵山来喝杯茶,这里说话不方便。”
秋尽玄起身,抖袖子,走在头里送秦末风出来,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是江湖的共识,还是秦前辈对秋某的厚爱?”
“江湖对重寒宫还没有个确凿印象。”
秋尽玄大为感动,“多谢。”
秦末风点点头,下楼去了。
叹曾经君为之倾(十九)
“那个穿白衣服的美人,就是说你,不要乱看了。”有个总角小儿叫住正往江边走的商君轻,商君轻扭头,背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伶俐的小姑娘,“你看的到我?”
“这么大一个人,当然看的到。”小女孩一颠一颠的跑到商君轻身边,“我见过你,你们都喜欢穿一身白色衣裳。”
商君轻蹲下身,“哦?那你是……”
“我想我们教主一定正在找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美人?”
谁教这孩子的?商君轻站起身,小女孩拉着他的衣服把他往一处凉亭拉,他想想,凡间还真是有高人在,这么大一个孩子,竟然能看到他,他近来功夫难道也退步了?
“教主日夜思念的是不是这个美人?”小女孩把他领上凉亭,凉亭里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靠着栏杆往江上不知道看什么。商君轻看四下也怪,没有一个闲人,这样被人给找到了?
商君轻就显了形,看那带面具的人,戴面具的扭头过来看他一眼,半侧着身子,抬眼。
“教主,我是不是很厉害呀?”小女孩放开他的手,跑到那个教主膝前撒娇,教主摸摸她的头,旁边的另一个戴面具的把他领走了。那个教主不慌不忙解下面具后面带子,撂在桌子上,“你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