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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从君行 上——by源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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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你留我?”

楼妙然不再讲话。只是细细地端详了一阵蓝允之的眉眼,而後冷冷的目光就盯进他的双目里去。仿佛要寻找什麽答案一样。

允之下颌微扬,也默默看回去。

除去内敛的杀意,楼妙然的五官可算俊逸。尤其是长发遮挡下的一双凤目,眼尾细长上挑,桃花暗含,隐隐的风流竟然和主人谢枚有几分相似。脸色苍白,下颌异常的尖,衬得嘴巴薄而小。时时刻刻都是抿着的,不知隐去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目光交接。一个冷如霜刃,一个清澈如水。

蓝允之问:“昨天他差点掉下河,你为什麽不出手?”

北府镇顶级高手眼神微动,竟然是抹常人无法察觉的苦涩和自嘲。

因为谢枚不准啊……

杀手只是影子。暗处的虫豸,怎能现身於火树银花之中?

蓝允之隐约明了:“若我现在不走,过会儿只怕还要和他一起吃早饭再送去学堂。”

楼妙然还是没有松手。也不多讲一句话。

蓝允之认输。乖乖退回舱里。

行至有两个下人守候的室前忽而高声叫道:“谢枚!起床!”

下人皆惊恐无比。楼妙然更是从外面奔了进来。

而不多时,就听里面传出一声笑:“真受不了你……”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桃花眼:“昨夜睡得可好?”

“我要走。”蓝允之直截了当。

谢枚一笑,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楼妙然,又看了看蓝允之。

“好——”

松了一口气的却是人群最後的楼妙然。

他没有执意留他呢。

真好。

踩着晨露回到家的时候,整座方悦斋还未曾醒来。

蓝允之轻轻合上门。这才感到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头很痛,以至於衣服都没脱就向床走去。

哪来的树叶?

一朵红枫孤零零躺在蓝色枕头上,鲜明得如一滴热血。

被子是昨天清晨亲手叠好的,压根没有树叶。屋内没有人动过的痕迹,也不可能从窗外吹来什麽。

用两指轻轻捏起树叶,翻转过来却无法再拿稳。

随着颤抖的手掉落的,是红叶写着字的一面:

“吾好。无念。”

矫健的姿态,潇洒的钩折。

立刻就能想到写字的那个人。像只小野豹,嘿嘿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昨夜蓝可嘉来了。

双目霎时蒙上了泪。蓝允之重新拾起红叶,一时仔细地辨认着,怕自己失神看错;一时又满屋子乱找,希望能找到属於那个人的蛛丝马迹。

什麽都没有。

整座屋子都是秋日清晨的寒气。一夜无人居住,丝毫温暖也无。

他来过。却好似没来。

也许他只是来看一眼。

也许他想逗留一夜。

不管怎样。自己最该在的时候却没在。

於是,除了一片树叶。什麽都没有留下。

早饭时,惊讶地发现蓝尚也是双目血丝。好像一夜未睡。

见到蓝允之,言辞都如平日,却忍不住牵住手细细观察。

“怎麽哭了?”他轻声问。满脸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担心。

蓝允之大方承认:“我想可嘉了。”

蓝尚却没听见一般,将允之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才略松口气。自我安慰一般说道:“谢枚的为人我很清楚。”

转而,又以冷漠警告的口吻说到:“但以後再不可与他单独相处。下次未必能全身而退。”

当日课堂上,蓝允之偷偷戳了前方乐杏哉一下:“京城附近哪里有很大的红枫叶?”

乐杏哉撑书挡住面颊:“想去赏枫?恐怕要再过十天才红得好看。”

“不是。现在就又红又大,这麽大。”蓝允之偷偷伸出五根手指,在乐杏哉脸前晃了晃,“哪里有?”

“京城内外红枫颇多。但这麽大只,现在就红得这麽透的,恐怕得千里之外的小五台山了吧。那里可去不得呀……”

小五台山。

千里之外……

蓝允之出神忘窗外。蓝天流云飞过,不留一丝痕迹。

却觉得头顶一痛。手持戒尺的先生已经走到跟前。胡子都要乍起来:“不好好读书,你们几个在做什麽!”

这才发现乐杏哉已经伸着手站起来,肿成馒头的手里是一副手绘小地图。右上角大大标了着“小五台山”几个字。神情委屈得不得了。

“蓝允之!”先生怒,“乐杏哉答不上来的题,你替他答!”

蓝允之转着大眼睛:“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那是半个时辰前讲的!你也给我伸出手!”

“不要啊,夫子。请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啪!啪!啪!

散学後一起跪在後院抄书百遍的少年们自由苦中作乐的办法。彼此在对方脸上画乌龟。

蓝允之仍免不了仰起黑黑的乌龟脸,遥望远方。

秋天一到,冬天来得就特别快。

十一月十六,京城才下了第一场雪。

小五台山。

山头虽低,却山势险阻。峭壁林立,被雪一盖,起起伏伏全是一色洁白。

偶有苍墨衰败的植物从雪中探起头,被刷刷刷的脚步声震得疯狂地摇摆起来。

十来个只着了夹袄的少年在岩石间跑步。

统一的黑色单衣,胸前一朵小小的羽花。箭袖短靴。发髻高高挽起。

34.谢桓就是十里淮扬上空的一轮冷月

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外加冰雪路滑,黑衣少年们却毫不减速地在岩石间快跑。辗转腾挪间队伍无丝毫淩乱。

牵头一人忽而脚下一滑,惊呼着就摔下山崖去。其他同伴只是避开那条危险道路,却毫无前去相扶的意思。

队尾一人偶生恻隐之心,刚慢下脚步去看。面颊上即被藤条抽出血痕。

一名三十多岁的黑衣中年人不知从何处跃下,怒喝一声:“跑!不准多管闲事!”

於是,那名掉下山崖的少年就凭自己小小的力量挂在山石间。顽强地於寒风中摇摇晃晃。

中年人慢慢踱至悬崖边缘,负手而立:“如若执行任务,也许因你一人,连累得羽卫队满盘皆输!你可知道?”

少年裂开的指甲淌出血,染红了周遭的冰雪。他抬起头,两道刀锋般的目光盯在男子脸上。

正是蓝可嘉。

中年男子冷着脸继续追问:“你可知道?”

蓝可嘉不答,只是默默瞪住他。

男子叹口气,伸出手:“再有下次,我也不会管你。”

蓝可嘉用干裂的嘴唇笑了一下,没有理睬伸来的援助之手。忽而大吼一声,淩空跃起。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已经落在男子身後。

中年男子眼间的惊讶转瞬即逝。他回过头,对上蓝可嘉锐利的目光。小小的少年,眸子里渐渐有了狼一般的色彩。

“不劳尉迟队长帮忙。蓝可嘉绝不会再有下次。”

说罢,他就去追自己的队友了。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山崖之间。

尉迟队长依旧负手而立,凝望着蓝可嘉消失的地方,嘴角稍稍仰起。

十日後,羽卫队冰湖轻功校验。少年组十五名队员,只有蓝可嘉一人一次过关。

泅水一关,包子险些溺死冰湖之中。蓝允之独身一人三次往返湖底,冒断丧命之险救包子回来。

名叫包子的小男孩,正是那日向崖下的蓝可嘉投以同情目光的少年。

“赏!”尉迟队长负手踱至水淋淋的蓝可嘉面前。

“你的成绩是全队之首,理当嘉奖。可你却也坏了队里的规矩。”

尉迟又道:“羽卫队有令,任务大於人命。任务完成之前不得因外界风吹草动分身,你却返程三次只为救一垂死之人。将来遇事,怎能信你忠诚?!”

蓝可嘉口吐几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羽卫队少年组蓝可嘉,成绩卓然,赏金叶子十片。

不听军令,擅自行动。罚十军棍。

军棍落下的同时,三百里之外的蓝允之抬笔,纸上挥就一幅九九御寒图。

八十一朵梅花,只等朱砂填满。

城外流云小筑,专营观月赏雪之雅事。

身着棉布斗篷的几名公子少爷要去赏新开的梅花。蓝允之也被拉去。露天的亭子,偏偏要燃了炭炉,热了花雕。地上的雪水被炭炉熏化成小河,极尽铺张之能事。

而後几位少爷就对着後院一株傲然的腊梅起了雅兴。

蓝允之想起家里过年的习俗,干脆勾了一幅御寒图。

一旁的乐杏哉拍手叫好:“这幅图可一定要送给我。”

允之作为难状:“可是我还另有用途。”

风流倜傥的乐少爷顿时耷拉下眉眼,可怜巴巴地扯他的袖子:“允之允之,你一点也不可怜我。”

“我哪敢。”

“那你说声想我呀。”

周遭一般兄弟也大笑着起哄起来:“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兮。”

允之只好收了笑意,故作严肃地说:“好,我想——”

此时,身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呼喊:“想谁?”

一身红裳的谢枚不知何时出现在诸人身後。抱着脖子扬起下巴,睥睨众生。

周遭鸦雀无声,众人瞅瞅蓝允之,又看看谢枚。面容诡异无比。

只有乐杏哉眼尖,先笑呵呵向谢枚一揖,而後冲他身後寒暄:“不知世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说罢竟然躬身迎了出去。

众人这才看见十步之外负手而立的另一名少年。纷纷起身,一个个面容惶恐地去请安,生怕慢了一步似的。

蓝允之也心中一动。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世子。

跟谢枚在一起又被叫做“世子”的,除了那位谢桓堂兄还能是谁?

听闻他今年不过十五。刚成年便熟文韬武略,小小年纪已经执掌北府镇——十五岁的少年,掌控了天下最厉害的杀手机构。那麽又有多少人命间接握在他手里?

但自己这样去看,好不好?

可又真的很好奇……

他是个比谢桓还狂妄的家夥,还是个比楼妙然更冷酷的刽子手?

都不是。

远远地,冰雪中着一身白袍,负手而立。俊秀的面庞笼在白色狐裘的皮毛之中。

如果谢枚是沙漠上空的骄阳烈焰,那麽谢桓就是十里淮扬上空的一轮冷月。皓皓地照着人间。如玉雕,似冰琢。

淡淡地笑着,彬彬有礼。对待前来问候的诸少年毫无架子,可就在言谈举止间形成了一道水晶的鸿沟。

来自於气概,来自於自信。他因谢家的荣耀高高在上,本身已是一座丰碑,无需多做半分姿态。

离了炭火就是彻骨的寒冷,蓝允之不由打了个寒战。刚刚站定,却被人拉住了手。

“看什麽?他比我好看?!”

一股子热气从冻僵的手掌传来。回头就可见谢枚居高临下的脸,目光里满是炽热和不屑。

不知为何,突然就不冷了。蓝允之不由再看看水晶墙内的谢桓,又看看谢枚。只觉得有股烈焰在冰雪旁熊熊地燃着,只叫千年寒冰也化成泉水淙淙。

於是笑着说:“没你好看。”

谢枚笑了,灿烂宛若六月骄阳。另一只手轻轻一揽,将对方圈在怀里。

蓝允之随手一指:“他就是你堂兄?”

在谢枚分神时,不动声色拉开双方距离。

谢枚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又反把蓝允之圈在另一只手里。

蓝允之发窘,却又被对方另一只手捉住。掰开另一只手,脸却靠了过来。贴在脖颈的地方,噗哧哧笑着冒热气。

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寒暄。後方却在进行暧昧无比的拉扯。

不要回头啊……

蓝允之苦不堪言。可就在这时,谢桓的目光朝这边瞟过来。

35.强忍尴尬让自己莫要脸红

冷汗三滴,蓝允之强忍尴尬让自己莫要脸红。

一回头才发现谢枚不知何时已退到三步开外,背着手如若无事状。还扬起下巴满不服气地对堂兄说:“你们奉承和被奉承的都够了没?”

偷偷再瞟其他同窗,众人除了尴尬,无一人面露异色。蓝允之这才放下一颗心。不由恶狠狠回瞪一眼,哪知谢枚也正在朝他看来。这一瞪竟然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意思——起码谢枚的目光是这样表现的。

谢家兄弟因推辞不开,只好在少年桌上暂坐片刻。

谢桓自然而然被让至上座。谢枚却大摇大摆去下首和蓝允之坐在一起了,一坐下就瞅见了旁边的御寒图。惊呼:“这是谁画的?”

蓝允之一指乐杏哉:“他。”

乐杏哉瞪大圆眼睛,来不及反驳已经被蓝允之连着使了十来个眼色。一副“你不帮我我就去死”的模样。

那边谢枚摇摇头:“笔力柔弱的像个女孩子。杏哉,你什麽时候连笔都握不住了?还是没吃饱?”

其实事实全非如此。蓝允之下笔飘逸洒脱,虽说少了稳健持重,却增了不少仙气,九朵梅花意欲扑出纸面。

谢枚这番话完全歪拧。乐杏哉反驳也不是谦虚也不是,“我我我”了半天,还是捂着嘴巴想笑不敢笑。蓝允之哑巴吃黄连,愤愤然饮下一杯花雕:“二少画得好就也来画一幅啊!”

“诶?你以为我不会?你家方悦斋屏风上那幅九九御寒图就是我画的!”

什麽?他画的?

蓝允之眼前顿时出现那幅骨瘦嶙峋意欲挣出画面的梅。

但终有些不相信。不由反驳道:“乱讲!那明明是蓝老板所作。”

谢枚拍桌而起:“他不要骗小孩子!明明是去年冬至我画上去的!他只负责每天填朱砂而已。走,我们去当面对质。”

蓝允之踌躇了。

那幅梅花的风骨,以及品格……

说是谢枚这样的人画得也未尝不可。

何况蓝尚从未说过是他自己画的。

“哼。你才是小孩子。”愤愤低语时,不经意发现对上谢桓的眸子。原来谢桓一直在对面暗暗地瞧着他。见他看来也不躲避目光,反而一笑:“这位是?”

深受谢枚影响,蓝允之不大喜欢这位年长自己一岁的世子。遂拱手起身凉凉地说:“在下蓝允之。”

谢桓颔首,举杯道:“在下谢桓,敬蓝公子。”

蓝允之顿时收了和谢枚打闹的孩子心性,翩然回礼:“恭敬不如从命。”

座下一片羡艳的目光。

临到谢家兄弟离开——当然,也带走了那幅九九御寒图。

蓝允之仍不敢相信方悦斋屏风上那幅梅花竟然是谢枚画的。

毕竟一直以为是蓝尚所作,还由此无数次怀念家乡和父亲。

而今知道作者另有其人,还是谢枚。那种心情难以言表。

更何况他拿走自己的画时还偷偷在耳边说:“别想骗我。我知道这是你画的。”

然後在蓝允之错愕的目光下得意地随堂兄晃走了。

搞得乐杏哉也在一旁莫名其妙。

包括宁远侯谢恒远在内,朝廷新册封一批诸侯王子。谢桓即受父命请他们的子兄一聚。名为赏雪,实为趁机拉拢。

谢枚本不愿来。又被强拉离开蓝允之的座席,闷闷不乐地在自家的雅间里生闷气:“来得早也就算了,还不让和朋友说说话。傻坐在这里等那几只呆鹅干嘛?”

谢桓也不回话,而是握着一盏茶细细品味。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喜欢那个蓝允之?”

谢枚一愣,随即回答:“那又怎样?你想对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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