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还很讨厌皇宫的一点就是,每个月明明答应他们又十两月俸,可是到手每次都只有八两。
那二两?都孝敬给掌事太监了。
二狗子心里就是不舒服,咬牙想着,哼,等我做了掌事太监,就要八两!留二两给你们!
就这样,二狗子从内府司终于调了出来,调到了宫闱司,掌事太监是个笑呵呵的笑面虎,不过待二狗子还算周全,让他跟着银库太监做事,二狗子时常会收到其他司的监掌、内侍等太监们送来给银库总管的一盒盒小东西,二狗子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银库总管总会隔三差五送自己些小玩意,可精致了,看起来晶莹剔透,有时候是个小老虎样的玉佩,有时候是个小银扣。
弄得御影司的几个同房都羡慕死他了。
二狗子倒也不小气,收得多了,就给了同房们,大家都是农村孩子,心思也没那么多,收了下来。
然后同房们纷纷都对二狗子可殷勤了,对他鞍前马后的,二狗子心思不大,也不觉有啥。
就这样,二狗子等到了第一个探亲日,结果楚少监抱著名册进房。
“点到名字的,就出去探亲,其余的照常去各司任职。”
楚少监说完,就撵开名册封面,点起命来。
点完一轮,就剩下姜尧和二狗子。
互相看了眼,目送着其他几个孩子蹦蹦哒哒地出门。
二狗子就嘟起嘴来,一副失落的模样。
“别伤心了,也许你爹娘,明年再来看你呢?”姜尧安慰着二狗子。
二狗子看了他一眼,还是不高兴,嘟哝着:“我还有个哥哥,他答应来看我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我了。”
“你哥哥不会忘了你的,放心吧,也许是路途遥远,他们不够钱来?”姜尧就像个小大人,每次都会主动去安慰二狗子。
二狗子虽说比姜尧大一岁,但是还是小孩心性,只能点点头:“说的也是,那么远,我来的时候都赶了半个月的路,爹娘一定是存着钱,明年看也一样。”
姜尧附和:“就是呀,我们出去干活吧。”
二狗子看着姜尧:“小尧,我这个哥哥还要你安慰,真是不好。”
姜尧笑了,而后感叹道:“如果我能和你一样简单就好了。”
二狗子听不懂姜尧说的话,歪着头看他。
姜尧回过神,拍着二狗子的肩问:“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二狗子猛力点头:“当然啦,我还要……回去见我爹娘呢。”
姜尧笑着摇头:“我们永远出不去的,你看——”姜尧指着半开的窗户外头的红墙金柱,“这面墙,你和我,永远都出不去,二狗子,你是时候知道这个事实了。”
二狗子听着姜尧说:“我们被爹娘卖进来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注定,就是死,也会死在这里,出了这道宫门,我们是别人眼里的怪物,没有人喜欢我们,所有人都厌恶我们,这,就是太监。”
二狗子在这里也有大半年,其实,他是明白的,只是他没有姜尧那么复杂,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连同来到这里,他都不知道自己身陷何种处境中。
这半年来,他看得懂,但是他还是期望着,能够出去,能够见到他的阿卫哥哥,翻过这道门,他就可以见到阿卫哥哥了。
他知道他不该再抱期望,可是他还是抱着,并且不想放弃这个念头。
二狗子耳中是姜尧绝望的话,眼中是窗外的雕栏玉砌的红墙金柱,二狗子还是想着,平平安安的等到阿卫哥哥来救自己就好了。
“二狗子,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你和我,也迟早可能会变成敌人。”
姜尧的最后一句话,二狗子摇头说不信。
他不是不信,只是不愿相信。
有人觉得你好,自然有人见不得你好。
二狗子在宫闱司刚混得风生水起,那头御影司小考就被人暗算,武场上被同房的大傻子给打下了擂台。
大傻子本来就是他们六个人里的垫底,照理二狗子是不会被打下来的。
但是前一天晚上,大傻子说从御膳房拿了些糕点来给二狗子,二狗子没多想就吃了,谁知道拉到半夜,人都疲软了,二狗子觉得是自己吃坏了,也没想多。
楚少监就不高兴了:“看来你是在宫闱司日子太好过了?来,给他上十小板,长长记心。”
虽说板子小,打得力道不大,但是由于大傻子那一脚踹得力加上屁股上十板子,也够二狗子受的了。
房里四下无人时,姜尧给二狗子抹着从奚官司要来的药散。
“往后大傻子给的东西,你少碰。”
二狗子趴在床上,回过头,问:“为啥?”
“他前天问阿水从奚官司拿了巴豆粉,你昨天就拉肚子,今天就被他踹下来,你说为啥?”
二狗子不作声,头埋在手肘里。
“大傻子这人就是鸡肚肠,见不得人好,往后,你有了好东西也别送他,多提防着点。”
二狗子默声,他不愿相信,他们都是孩子,孩子而已,就算他知道,姜尧说的,是事实。
转眼二狗子十岁,御影司大考。
前一晚大傻子塞给了每个人一包吃食。
二狗子和姜尧都没吃,二狗子虽然还是孩童心性,却并不是真的呆傻,虽说他不信大傻子真是那么坏,可他也在这些年听人提及冷宫就闻风丧胆,如果明天真的有个万一,他就要在那个地方永不见天日,那他的阿卫哥哥怎么办?他爹娘怎么办?以防万一,还是把吃得放在了一边。
第二天,果然有一个人拉肚子到虚脱,至于他吃没吃大傻子的东西,二狗子和姜尧都没问。
反正二狗子、姜尧和大傻子都通过了大考,进入御影司。
姜尧和大傻子被分别派到殿前做了掌灯的寺人。
唯独二狗子被秦忠留在了身边,做了自己的贴身寺人。
姜尧倒没什么服不服的,入了御影司,加上掌灯寺人的钱,月俸要比之前多出许多,姜尧从不争这些虚名堂,况且也争不来。
大傻子就不同,他们三个同样入了御影司,凭什么二狗子就被大总管高看一眼,自己却连掌灯都不是。
就这样,三个人开始了自己的前程。
第四章
二狗子入选御影司这年开春,他爹娘终于在探亲日来看他来了。
二狗子捧了些积蓄银子,交给他娘,他娘死活不肯要。
他爹也说:“孩子,宫里处处要钱,你留着防身更好些。”
二狗子不肯:“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您还是把钱带回去,给大哥、姐姐他们留着用吧。”
他爹实在没办法子,就挑了几个散碎小银子收了下来。
二狗子又问起王闯卫。
他爹叹气:“闯卫那孩子出息得很,我们出发前,见他去投了兵,那招兵的大老爷可看中他了,他还说,往后做了将军,接他爹娘去城里呢。”
“他……”就没有提起我吗?
二狗子心里满是失落,也不好表露。
想来,王闯卫也许,也不好到他家里去说些啥,和爹娘寒暄一番,爹娘送了他些家乡的枣子,也就离开了。
回到御影司,楚少监就拉住二狗子。
“二狗子,如果要分配,你愿意跟着哪位皇子?”楚少监似乎是试探性地问他。
二狗子跟着秦忠也不过一个多月,根本连皇子谁是谁都分不清。
楚少监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开:“莫怕,秦公公说还要留你两年,待形势明朗些再派你出手,你啊,记得在秦公公身边,机灵些,多学着点,我看,再过两年,这宫里头,就有一番恶斗了,到时候,擦亮眼睛跟主子才是。”
楚少监向来关照二狗子,毕竟是自己挑的人,他虽说明着还是一视同仁,可到了节骨眼,他总是来提点二狗子。
这两年,二狗子心性也逐渐明事了,以前听不懂的话,也渐渐懂了。
二狗子微笑着作揖:“多谢少监提点。”
楚少监笑了,拍拍他脑袋:“你可真是有秦公当年的风范,我眼光错不了。”
二狗子也不语,就笑着看楚少监。
二狗子伺候秦忠第二个月的某日傍晚,二狗子跟着秦忠来到御书房,秦忠让他站在门外,自己接过御药房熬的药,进了御书房。
二狗子在门外等到天黑,也不见秦忠出来,就想跑去门口看,被楚少监拉到角落。
低声斥问他:“做什么呢!?”
二狗子倒是坦荡荡地回他:“公公那么久没出来,会不会……唔……”
嘴被楚少监捂住,叹气,瞪着他:“这话我就和你说一遍,往后,不论秦公在里头多久,都别进去,更别偷看,乖乖的在外头等着,明白吗?”
二狗子看着楚少监露出少有的戾气,好像下一刻就会要去自己的命,唯有乖乖点头。
入夜,楚少监去御膳房打点晚膳。
一直到丑时,二狗子做在门前的大理石阶梯上直打瞌睡,才恍恍惚惚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平日如此英气飒爽的秦忠,此刻却是举步维艰地出来,衣衫凌乱,发丝披散。二狗子迷迷瞪瞪的睁眼,一看是秦忠,立马奔上去,看见他步履蹒跚,就扶着他。
“公公……”
刚要说话,秦忠就蹙眉,额头渗汗,挡住他:“回御影司,准备沐浴。”
“是。”二狗子学会了多看少问,便扶着秦忠回去。
吩咐了小太监准备木桶、花瓣、热水、胰子,本来还拿来了秦忠一直喜用的香粉,谁知道秦忠止住了他,吃力的说道:“扶我入水。”
二狗子连忙将香粉放回梳妆台,过来扶过秦忠,替他宽衣,衣服刚脱,二狗子整个人都傻了,明明前日替秦忠沐浴时,皮肤上毫无痕迹,可以用肤如凝脂来形容,可是现在怎么淤痕斑驳,腿间还有血迹,血迹中还带着些奇怪的乳白汁液。
“孝义。”秦忠转过身,摸摸二狗子傻呆的头,“你是时候,知道这些了。”
二狗子还来不及反应那么多,看着伤痕累累的秦忠,第一个反应就是先扶他入水。
待秦忠入水坐定,二狗子匆忙取多巾子,浸入水中,照往常那样替秦忠梳洗,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看到似的。
视而不见,充而不闻,这是二狗子这两年练就的本领。
秦忠拉过二狗子的手,让他绕道自己面前,看上去有些憔悴。
“孝义,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多孩子,单挑了你在身边吗?”
这是伺候秦忠到现在,秦忠头次和二狗子说那么多话。
二狗子摇头,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怕在这个地方,知道的越多,活得越痛苦,就像姜尧那样。
“孝义,你果然很聪明。”秦忠苦笑着从水中伸出自己的手,贴在二狗子脸颊,“你比他们都知道怎么明哲保身。”
二狗子觉得,似乎什么都逃不过秦忠的眼睛,垂下眼帘,不让秦忠看见自己双眸。
“你就像刚进宫时的我。”秦忠的声音转变才了无奈和唏嘘,“我也想躲过这些纷扰,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太监、寺人,就能躲过这一切,可是,孝义,我们都一样,要在这个宫闱里明哲保身,可能吗?你不想懂,不想知道,就代表你真的不懂不知道了吗?不要怪公公残忍,你迟早有一天,会主动爬上那个能让你平步青云的床,这就是你的命。”
二狗子蹙眉,不去回答秦忠那些危言耸听的话,挣脱了箍持着手腕的手,接着替秦忠梳洗。
秦忠笑开:“你真的好像我。”
秦忠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的那么凄厉,他揉着额头,自己清理着那个不能启齿地方的污秽之物。
二狗子看着他,他想,他不会的,不会变成这样的,他的阿卫哥哥一定会来救他的,他不会为了名利而爬上别人的床的,不会的。
第五章
转眼,二狗子在秦忠身边也一年了,王孙贵胄,皇子大臣,嫔妃后宫也见了不少。
眼前,宫里都忙着替皇上筹办寿宴。
前些日子,三皇子来找秦忠,那日不是二狗子当班,他没见过三皇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秦忠把筹办寿宴的事交给了三皇子处理。
其实二狗子不常接触这些人,对他们,只停留在,哪个子凭母贵,哪个最得势,仅此而已。
三皇子夏清荣,是这皇宫最不得势的皇子,母亲是前皇后的陪嫁宫女,他生下来直到十四岁才被皇上知道有他的存在。
之前,他母子一直受皇后打压,直到十四岁,前皇后被废,才得以真相大白。
不过尽管如此,他母亲仍然只是低下的昭仪而已,三皇子更是没有入过皇上的眼。
这次孤注一掷,恐怕也只是为了博取皇上赏识罢了。
二狗子就算通透,也不会去说三道四。
直到大傻子和姜尧有日不当班来找自己闲聊。
大傻子问二狗子:“你知道御影司开始重新调整人手了吗?听说我们都要被都督派去各皇子身边做探子去了。”
“不知道,都督没提起过。”二狗子依旧三缄其口。
姜尧就淡然得多:“反正派到谁身边都一样。”
二狗子也认同:“是啊,我们都是御影司的。”
“谁说的?如果有机会,派到的正好是未来皇上身边的话,那不是很有机会取秦公而代之吗?”大傻子口无遮拦起来。
二狗子不多言,姜尧瞪他:“这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哼,我不信你们俩就没想过。”
二狗子摇头:“我只要安心的做好本分就够了。”
“你少来了,都督那么看得起你,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大傻子冷哼一声,“我听说,现在皇子们,形势大好的是五皇子,母后是现今的皇后,舅父是兵部尚书,朝中势力不小,要我说,看他没有十足,也有八成,三皇子最差,我看,他是十足没机会了,千万别去伺候三皇子就行了。”
二狗子和姜尧无奈的对视,不再发话。
大傻子这话说完不过一个月,三皇子就变成了朝中红人。
寿宴办的皇上另眼相看,标新立异。
二狗子在御影司天天听见人讨论他。
一日,二狗子替秦忠梳头。
秦忠问他:“孝义,你是时候该出去,做些御影该做的事了。”
二狗子的梳子一滞,又接着往下梳了。
“孝义都听都督的安排。”
秦忠反手轻拍他在自己发丝间的手。
看着镜中的自己,妖媚依旧。
反射中的二狗子,已经出落成个大美人。
不是他狠心,而这就是权利的游戏。
二狗子无心想其他的,在秦忠身边的生活,可以算的上安逸。
二狗子后来想起,他一步步走来,都是秦忠的操纵之中,最后的路,他没有选择,只能这样走。
一转眼又是一年。
二狗子爹娘又来看他来了。
这年二狗子十二岁,他从爹娘口中得知,王闯卫去了边关投兵役,立了不少功劳,很快就生了兵头,还认了字,寄了信回家。
但是没有问及自己。
二狗子也不再多言。
他爹只问:“孩子,你怎么看起来越来越沉闷了?是在里头受欺负了吗?”
二狗子扯出笑容摇头:“没有,总管大人待我可好了,这里头哪敢有人欺负我。”
但是他知道,他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秦忠不会让自己安逸下去的。
果然,待到入秋,三皇子夏清荣与五皇子夏清誉就被皇上封为荣王与誉王,赐了府宅一座,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三小箱,良田数十亩,姬妾三个,内侍十名,寺人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