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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从君行 下——by源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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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位胖弥勒远无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虽然面容笑眯眯,但眼神中透出的确实严肃的冷漠。

应该不会是第三位大理寺少卿吧——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冯兰卿蓝允之也曾经见过,是个瘦高的中年人,专职官员廉政相关的案件。

感谢上苍感谢黄土,冯兰卿并未在场,意味着谢家还没想在自己的名声上做些文章。

那麽不用说,弥勒必然是京都尹无疑。

“堂下所立何人?为何不跪?”邵威开口,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威严。

可即便威风凛凛的邵威也避免不了这些无聊的开场词。蓝允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报上姓名官职。

“你说自己叫蓝允之?”邵威挑眉。

蓝允之静静地看着他,然後说:“不是。我原名叫刘风。”

邵威转而叫蓝允之下堂避着,让人证上场。

可还是走得慢了一步。在脚步从身後想起的那一刻,蓝允之紧张地闭起了眼睛。偌大的厅堂里因为空旷而显得阴冷,显得脚步的回声更加鲜明。

当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时,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流下来。

还是连累了他们。

直至今日,蓝尚在羽卫队中的职务才大白於天下——不如说大白於蓝允之面前。

羽卫队执掌财务与影卫士的副都统蓝尚,站在旁边时对蓝允之投以一个安慰的笑容。

可越是这番笑容,越让人想哭啊……

“蓝老板不知我原名叫什麽。”站得远远的,蓝允之仍突然高声说。

邵威猛拍惊堂木:“还不快将蓝大人带下去!”

站在堂後等待继续传话的蓝允之瞪着两只眼睛,黑黑的却分外空洞。

春天就要来了,有飞鸟经过。就在窗外,却像隔了天涯。

从空洞寒冷的大理寺後堂看去,也只能看见几个黑黑的小点而已。

蓝允之眼前浮现出刚见到蓝尚的那天。

也像这麽寒冷。看似为富不仁的家夥从马车里轻轻嗤笑。身着狐裘,富贵高雅。

抬头看他的感觉,就像现在抬头看天。

他的笑和父亲一样又不一样。总是觉得掺了些淡淡的忧伤,即便是喜悦时。

父亲!

那麽父亲怎麽样了?案情越发严重,不知是否会牵扯父亲?

“蓝大人。”“蓝大人?”“蓝大人……”

蓝允之恍然惊醒,才发现官差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结束了?”傻傻发问。却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刚开始。第二轮刚开始。”

蓝允之眼睛一黑,差点晕倒。官差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扶着蓝允之的背部。

一股热流隐隐从脊椎向上走,驱走了寒气。蓝允之黄白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讶异地看住对方:“你是?”

“在下是大理寺的衙役。”官差想了想,又说,“叫小的阿含吧。”

“阿含?”蓝允之笑了,却得出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结论,“不是所有大理寺的衙役都是哑巴啊?”

阿含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甚至身手探了探蓝允之的额头。以为他失心疯发作。

远处已经有人来催:“邵大人传蓝大人上堂呢!”

阿含关切地问:“你可以吗?”

“谢谢,不用担心我。”蓝允之一笑,已经走在了前面。

真难得,在这阴森严肃的公堂之中还有个颇有人情味的阿含关心自己是否安好。虽然他的出发点是审问能否照常进行,但这点关切已足够让人感动。

第二次开庭,远无第一次那般轻松。

蓝允之刚一踏进大堂就感到两股恶毒怨恨的目光刺来。锐利寒冷得令人不得不正视。

当对上那双眼睛时,记忆就像被时光的刀砍了个口子,不愉快夹杂着伤痛一股脑流出来。

104.可怕记忆

没有像所有故事或者桥段里那般,王昌普见到蓝允之未哭未闹更没有哭着扑上来,一边撕打一边高喊“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他只是怨毒阴暗地看着蓝允之,一言不发,咬牙切齿。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蓝允之被这怨恨的目光瞪着,心里忽然升起许多许多愧疚。

最近一次见他还是小时候那年的年前。自己去他家送父亲打来的野鹿,希望能帮家里减少些租。

然後自己就失手杀了他的儿子——虽然是失手,但毕竟是杀了。

可如果没有当时那些侵犯,自己又怎会和可嘉“失手”。

子不教,父之过。王敏之所以邪恶得令人厌恶,不能说和王昌普这个父亲没有关系。

可看着地上跪着的王昌普,虽然依旧肥胖,却已神气不再。那样阴毒邪恶不过是哀怨的集结,岁月、风尘和丧子之痛仍在他的脸上和发间铭刻了不能挥去的苍老。

虽然不能相比,但蓝允之还是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一件命案,不知几个受灾的家庭。

“王昌普,你可认识堂上所站之人?”邵威问。

王昌普咧开嘴笑了,像个饿鬼一样流露出神经兮兮的表情:“回大人,小的认识。小的怎麽会不认识他呢?刘风,猎户刘镇朔的独子。当年还给我家送了一头野鹿呢。刘风啊,你——还——好——吗?”

说到最後,声音愈低。阴恻恻地飘到耳朵里,蓝允之顿时浑身发冷。

邵威的声音冷酷无情,更给阴风惨惨的大堂带来戾气:“你说他叫刘风?”

“是。”

“可是他明明叫蓝允之,钦点工部侍郎,是今年高中的才子。”

王昌普满心的压抑这时才爆发出来,凄厉地吼着:“他是才子?他是才子?!他是凶手!他是欺上瞒下的杀人犯!他亲手杀了我儿子!当时县衙已经叛过他们有罪,甚至抓了他爹!可是他家仗着和朝廷有瓜葛,硬是颠倒黑白,不仅放了刘镇朔,还将小人一家打散发配至全国各处。现在小人还未找全其他家人。但上苍保佑,让小人在京城里撞见了他!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做主啊——!”

王昌普凄厉的叫声一直从堂上渗透到蓝允之梦里。

午夜豁然惊醒,一头的冷汗,心悸不能停止。满脑子都是少年时代极力想要逃避的可怕记忆。肮脏丑陋的身体,狰狞的面容和最後浓稠腥臭的血液。

大理寺已经着人捉拿另一名疑犯蓝可嘉。所幸并无成效。

於是,请问可嘉现在何处?

下雪了,他冷不冷?在吃什麽东西?极其担心自己,却又不得接近。是否很焦急?

但心里总是存着一丝侥幸与信任:不管怎样,总是相信他会最沈着,最冷静,应对眼前的一切。

蓝允之翻个身,对上不是特别冰冷的墙壁——感谢乐杏哉感谢上天和厚土,在堂审完毕後蓝允之发现自己又回到第一天住宿的“特级犯人房”。显然这是乐杏哉背着方桐辉打点的。

於是他幻想了一下自己第二天被方桐辉发现,重新发配水牢边,然後第三天再次被调回这间小屋子的盛况。

审堂是一个体力活,对审讯者或者被审者来说都是。

第二天天还未亮,带着昨夜心有余悸的梦,蓝允之再次被叫去过堂。可是刚一大堂就发现了些许不一样。

方桐辉边上多了一个人——冯兰卿。

负责廉政案件的冯兰卿。

没有太多吃惊——当一件事情足够糟糕之後,当事人不会因为它更糟糕而心中难受。

因为反正在此之前已经无可救药。

果然,冯兰卿的发问“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居然过问的是蓝允之江南赈灾被刺案件。

天可怜见,这件案子一直没有进展,被害者蓝允之都要觉得自己忘记曾经有这样一出被害经历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记起。

只不过记起这件案子的冯兰卿显然不打算替他伸冤做主,反而怀疑这是一起“杀人灭口”的案件。当然,灭的是同党的口。

蓝允之哭笑不得,并不知道同一时刻,同一件事,在皇帝的金銮殿里也吵得不可开交。

105.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桓身着官府,英俊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威严。拱手上报:“启禀陛下,工部侍郎蓝允之杀人一案已有最新进展。蓝允之不仅曾在四年前徒手杀害同村村民王敏,更是更改姓名与身份,欺瞒圣上,考取功名。而今最新消息得知,他与江南赈灾案关系千丝万缕,故而才被刀千里和尔朱赤荣买凶刺杀。圣上可知蓝允之隐姓埋名之後隐藏在何处?”

皇帝老态龙锺地摇摇头,眼神却稀罕得像个听有趣冒险故事的孩子。

谢桓越说越沈稳,已经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笑:“蓝允之就藏在京城方悦斋之中。而方悦斋老板蓝尚却是羽卫队副都统——方悦斋正是羽卫队财产!”

“笑话。蓝尚为人正直善良,收留个把说谎的小子只是怪他妇人之仁。但蓝允之能胜任工部侍郎,谢府二公子在其中没有少出力吧?众所周知,江南刀千里与尔朱赤荣正是谢家旧部。世子大义灭请,令人可亲可敬啊!”

李丞相年事已高,高耸的云冠下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不复当年朝中呼风唤雨的威风,但仍然说一不二。而今反讽後生小辈谢桓,丝毫不留情面。

谢桓哀叹一声,转而面向皇帝道:“微臣近日奏请此事正有向圣上负荆请罪之意。想谢家一门忠心耿耿,家父在边疆为我朝效力,微臣在朝中敢不尽心尽力?调任蓝允之之前好一番调查,只觉得这个孩子聪敏有才,是个为国效力的好人才。哪知还是疏漏了,竟然让这等贼子乱我朝政,请吾皇将降罪!——只是,在此之前,微臣仍然有事禀报,否则良心不安!”

浪子回头金不换。宁远侯世子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跪认错多麽难得。皇帝本就没有严惩的打算,而今笑得满脸菊花开:“你还有何隐情要禀报?”

谢桓满脸悲愤:“刀千里与尔朱赤荣都曾在家父手下效力,而今听闻他们竟然卷入贪污大案,谢家上下蒙羞!父亲拜托大理寺卿邵威一定严惩不待,邵大人也满口应允。可就在方才,微臣得到案情的最新进展,原来刀千里和尔朱赤荣已经被李相收买——而蓝允之得到李相暗示後,本想处置普水县令王玮了事。不想事态愈发严重,不得已才上报刀千里和尔朱赤荣。朝中有人担心事态生变,故暗示刀朱两人刺杀蓝允之,以防他爆出更多内幕。不想被人阻止,才将所有事件嫁祸在刀千里与尔朱赤荣身上,以丢车保帅……”

“污蔑!”李丞相的胡子几乎乍起来——朝中有人。能指使羽卫队杀人灭口的“朝中”之人不是李相也难脱干系,这话未免说得太明白,李丞相也撕破脸回应,“黄口小儿莫要信口雌黄!我李家一门对圣上忠心耿耿,怎会收留刀千里与尔朱赤荣那两个异族作为心腹?!”

谢桓不急不忙地反驳:“他们若非心腹,为何能指挥羽卫队的人?”

“谁说他们指派了羽卫队的人!”小屁孩骑在头顶大放厥词,这让人难以忍受。更何况他还主动攻击自己,李丞相几乎要冲上去揍这个没礼貌的小辈了。

谢枚道:“刀千里和尔朱赤荣派遣了杀手,这一点已经大理寺确认;而刺杀蓝允之的人正是羽卫队员,这也是在上个月就查明的事实。难道不是刀千里他们指使了羽卫队?”说罢回头向满朝文武作揖,“想必诸位和下官一样,脑海中仍然是十年前羽卫队身着黑衣秉公执法的样子。可事实早已天翻地覆!羽卫队掌握方悦斋与十八赌坊,近几年中心早已转移到不义之财上。羽卫队蓝尚收留杀人凶手蓝允之并帮其伪造身份——试问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孩,如果真的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蓝尚若尽忠职守怎会查不出他身世?而羽卫队员蓝可嘉则是一起参与杀人案件的同村少年,羽卫队重重关卡严格挑选,怎麽就让他混进了队伍?!”

“你混账!”李丞相吹胡子瞪眼。

谢桓冷笑:“在下的确混账,身在京城多年竟然未发现羽卫队已经不是当年的羽卫队,如此之多的腐败和堕落居然近日才有所警觉。家父身在边关心系朝纲,昨晚连夜飞鸽传书,痛斥下官失职不忠不孝不义,责令下官一定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誓为我朝驱逐佞人!”

“你……”李丞相还要说些什麽,却被打断了。

高手吵架,无人插嘴。谢李两家党争的老大唇舌相斗,下面人人屏息低头。唯有皇帝扫兴地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朕都知道了。谢桓啊,你说你爹要回来了?”

谢桓作揖:“多谢吾皇关心。家父边关大捷,不日即可率兵返京。”

堂下一阵暗抽冷气的声音——军功赫赫的宁远侯回来了,带着他千军万马的兵权。

他在边疆,尚且蜘蛛扯丝般通过儿子遥控朝纲;如今趁蓝允之大案这个节骨眼回来,是想作何打算?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近日的天气果真奇怪。刚下过雨不久又刮起狂风。下朝回到府中的谢枚也不躲闪,开窗迎风站着,任凭狂风敲打着自己的脸颊。

“查得什麽结果?”他冷冷地问。

身後的风定昭沈着脸:“查到了。掳走二少爷的应该是……是那个南海一品堂的廖逸。”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应该是?!”谢桓愤怒回袖,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哗啦啦啦掉落地上。

106.千百年後,谁记得谁

风定昭满脸歉疚:“根据谍报,掳走世子的很可能是廖逸。最早见过廖逸的人也不过是前天,当时他并未何世子在一起。没有抓到人,并不能肯定就是他……”

“不能肯定就不敢下手?你们是怕伤害了廖逸还是怕伤害了一品堂那种江湖混混?”谢桓音调陡然拔高,“给我派所有好手兵分两路,一路追查廖逸行踪,一有消息立刻遣靳岚去抓;另一路发动江湖势力给我打听近日与谢家或者二少爷有隙的人,同时不要放过羽卫队那边的消息。另外,楼妙然和王小仙呢?”

风定昭领了命後回答:“楼妙然几日不见踪迹,王小仙在打听李相动向,尚未回来。”

“把他们给我招来。大事将举之前不能有任何差错——之前必须把二少爷找回来!不惜代价,不计成本。不管用什麽方法,挖地三尺给我把二少爷找出来!”

“是。”

无论扑面而来的是何种暴风雨,作为一个杀人工具,风定昭能够回答的只有“是”。也只愿意回答“是”。

对他来说,回答“是”并照着做,已经是最佳的效命办法。

不仅他,北府镇每一个人,羽卫队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推动他们的是谢桓,是宁远侯,是李丞相。人们看不见车轮下那些真正卖力拉纤甚至被压死的蚂蚁。

行至门口,风定昭突然又被叫住。

“戚小峰呢?”谢桓问。

世子对屠伯双公子的关注几乎和堂弟平等,如此关头还在关注戚小峰是不是孤独一人。当然,风定昭隐隐猜到其中原委,答道:“在下让他着手注意江北羽卫队动向,协助宁远侯早日凯旋。”

谢桓凝眉,似乎想说些什麽。

一时间屋子里沈默下来,风定昭不得不试探地问:“在下把他招回,让屠伯双公子合力营救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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