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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从君行 下——by源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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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逐渐消散成云成烟。谢枚望着它,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楼妙然的声音里透露着冷酷无情:“属下13岁进北府镇,手下经办‘案子’无数。没有听说过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办法。若想让王昌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如直接让他消失。”

“我给他很多很多银子呢?”

“不如给他很多很多纸钱。”

谢枚回过头再一次认真打量楼妙然。细长的眉眼,巴掌大的小脸和薄薄的嘴唇,看自己一眼就荡漾半天。

时间太久,几乎忘记他是说一不二的杀手。

跟在自己身边,他有多久没杀人了?

而今再犯杀业,却是因自己想要保护蓝允之而头痛。

到底是因为在自己身边使他隐藏了本性;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让他本来显露了一些的人性又被死神的凶残盖过?

他闭起眼睛,忽而又睁开,指着满天繁星朗声说:“天地神明,你们听好。如今要造杀孽的是我谢枚,要杀人灭口的也是我谢枚。蓝允之四年前是否杀人我不在意,如今是我在滥杀无辜。若想降罪报应,降到我身上!若再有灾祸降诸蓝允之身上,我见鬼杀鬼,见神杀神!”

站在暗影里的楼妙然轻轻垂下眼眸,暗暗道:“杀人的是我楼妙然,出此下策的也是我楼妙然。我愿承担此事的所有报应,下地狱或者万劫不复,与他人无关。与谢枚更无关。”

月黑风高,一抹孤影鬼魅一般闪现,复又消失。

辗转跳跃间忽而射来一枚蓝光闪闪的暗器。黑影身形一矮,翻下屋脊。

“属下见过世子。”楼妙然单膝下跪。

行色匆匆的谢桓看他一眼:“是妙然啊。你不好好陪着二少,跑到这里来做什麽?害得定昭差点把你当刺客。”

身後风定昭一笑:“幸好妙然贤弟轻功高超,不然在下可要後悔了。”

楼妙然冷冽的眼神里没有感情:“帮二少处理一些垃圾。”

谢桓点点头:“那好。你去吧——定昭,我们走。”

说罢走远了。毫不迟疑,大步向前。

楼妙然对着他的背影凝视许久,确认谢桓没有去而复返的意思,才腾空一跃,第二次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二日清晨,谢枚发现面前多了一只牛皮袋。

幸好是吃过了饭,幸好是在院子里。接近三尺就闻到扑鼻的血腥气。

楼妙然静静跪在地上,呈上手里的东西好像手里的只是一个沙包。

谢枚眼神突地一跳:“这个是?”

楼妙然点点头,神色平静入水:“王昌普。”

和堂兄不同。放荡不羁的二少爷其实并没有拿人命开过玩笑。

如今楼妙然手上捧着的头,和昨天跪在自己脚下匍匐的是一个人——经过很长时间的判断,谢枚才将两件事实合在一起。

都结束了……

他阖上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有没有碰见谁?”

楼妙然想了一下:“没有。”

94.二少近来兴致好

“贤弟,没事不要总往禧鸾坊跑。影响不好。”谢桓这样说。

“去方悦斋,你嫌我和李家人走得太近。现在寄情於禧鸾坊也不对,请问我该去何处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啊堂兄?”

谢二少会享受到莫名其妙的程度。

寒冬腊月驾着画舫在湖中央垂钓。四周寒风瑟瑟,他就周身点一圈炭炉。还接着抱怨:“看,你手下人划船划得那麽粗鲁,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旁边绝色美人一笑,向谢桓抛个媚眼。

近日来谢枚愈发放荡不羁,并且改变了风格从吃移志为嫖——如果他真的做了的话。

反正在外人看来,原先成天腻在方悦斋的谢二少突然开了窍,天天奔向京城内最大的烟花场所禧鸾坊。食色性也,二少终於将两样占齐了。

无奈禧鸾坊是北府镇产业,说来说去还是谢家的。

二少占用了姑娘资源,却不能帮北府镇多赚出半分银子。自产自销没什麽大不了,却苦了大帮的北府镇杀手——杀手也需要姑娘。禧鸾坊除了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外,还负责帮为众杀手志士排忧解闷。但二少每次都把上等姑娘挨个点一边,让她们坐在自己房间里做绵羊报数。这件事没多久传到了点不到好姑娘的杀手耳朵里,差点联名上书向谢桓告状。

谢桓静静望着堂弟,如月一般冷凉的眼神蓦地闪一下:“近日你给我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谢枚扶额,做冥思苦想状:“不出去也可以,只是家中太吵,爹又嫌烦。这麽多姑娘,总不能委屈了她们。”

说罢对着旁边的姑娘香了一口,那位美人吃吃地笑了。

谢桓却并不因堂弟的轻佻而生气,冷笑一下:“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男子汉。你这副样子,蓝允之又知道几分?你为他放荡堕落,他却在和别人亲热。”

被说中心事,谢枚握紧鱼竿抿着嘴,半晌才说:“去寻找解药的戚小峰回来了没有?”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谢桓一愣,转而说:“蓝允之已经好了。你还管那麽多干什麽?”

谢枚已经笑了:“蓝允之好了,你却没好。”

“谢枚!”

“我知道你也有病。这儿——”二少长眉一挑,风情无限。他夸张地按住谢桓胸口的位置,“你这儿有病。我们都有病。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谢桓的脸色已经变化多次,最後冷下脸说:“不管怎样。我命令你马上回家。并且正月里给我乖乖呆在书房不许出来。”

於是谢枚二少爷很不乖地出现在方悦斋门口。

看见他的时候,蓝允之正在院子里和蓝可嘉一起赏梅花。

姿势那麽幸福。蓝可嘉从背後亲昵地搂着允之的腰,将脸贴在他面颊上厮磨。允之的笑脸映在花丛中。他比花朵更好看。

忽而,蓝可嘉抬起头来看向谢枚:“这种情况下,你不是该远远干咳一下表示抗议吗?”

“可我就是喜欢站在这里看你们。”谢枚毫无压力。

蓝可嘉马上在允之脸上亲了一口,以彰显所有权。

允之这才发现谢枚的存在。却也并未躲躲闪闪,而是轻轻推开可嘉,拽拽褶皱的衣服:“二少近来兴致真好。好到耐性都跟着好了,能在旁边等这麽大功夫。”

嗯,好到替你杀人灭口,然後无声无息看你们谈情说爱——谢枚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是无所谓地一笑,真正比残了满树梅花:“堂兄不让我到处瞎跑。”

“然後呢?”蓝可嘉不悦地问。

“然後我就来方悦斋了。”

“我不觉得方悦斋不在世子‘乱跑’的概念之外。”蓝可嘉道。

谢枚一笑:“我觉得就行了。”

说罢抬步轻移,二少以天人之姿毫不避讳地跨进蓝允之房间里。

看到卧室里并排着的一对枕头,谢枚眼神一冷;转而看到桌案上的成对的汝窑瓷杯,眼神又是一跳;再看见摆在书桌上当镇纸用的泥娃娃,眼神却又回复了平常。

蓝可嘉站在後面一言不发,也没什麽表情。姿势却戒备得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头狼。

95.不用还 我不清白

谢枚和蓝可嘉从来没有愉快地交谈过。每次碰面必然是刀光血影,血海翻腾,天怒人怨,鬼哭狼嚎。

这次也不例外。

蓝可嘉的神色越严肃,他越若无其事。翻看一遍後拍拍手,走到一对“新人”面前:“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们了,有点想念。”

蓝可嘉反而龇牙笑了:“我和允之也想念你。自上次允之受伤之後,还没好好和二少叙旧呢。”说着搂住蓝允之的肩膀,甚为亲昵——你只能翻允之的东西,我却能随意“翻”允之。并且用言语告诫谢枚记着蓝允之濒临生死的事情是拜谁所赐。

谢枚却没有前几次那样怒火冲天,而是冲蓝允之笑了笑说:“再给我泡杯茶吧。”

谢枚走後,蓝可嘉一言不发。

允之拨亮灯芯,蓝可嘉面无表情;允之拨暗灯芯,蓝可嘉面无表情。

允之突然把拨灯芯的签字按在他手上,蓝可嘉这才龇牙咧嘴蹦起来:“烫死了,想谋杀亲夫啊?!”

“谁是夫?”

“……你是,你是还不行吗?”

允之白他一眼,反唇相讥:“你再不说话,我以为你是纸糊的。”

蓝可嘉听闻此言又沈下脸来。

过了许久,才撅着嘴说:“你今天跟谢枚说了好多话。”

“……那又怎样?!”

蓝可嘉别扭得像个孩子,拉住允之的手亲他。

允之嗔怪地推他的脸,眼神却亲昵又爱恋:“真是笨得像头牛。和他喝杯茶有什麽碍事?你和那个廖隐孤男寡男在一条船上呆了那麽久,我几时怀疑过?”

“我不是怀疑,就是吃醋。”

吃醋吃得如此诚恳,蓝允之也无话可说。只能任由蓝可嘉像小狗一样嗅着自己,然後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红自己的脸。

蓝可嘉咬着允之红得几乎透明的小耳朵:“我要吃了你。吃了你你就不跟别人没来眼去了。”

“那来吃吧。”

“可事实上是你‘吃’了我。看,你那里咬得多麽紧,我好舒服。”

“蓝可嘉!唔……”

今夜蓝大人被迫“吃掉”硬梆梆的条状物体无数次,被迫“喝掉”乳白色不明液体数次。筋疲力尽,极力求饶,分外羞愤,无从诉说。

自此之後,谢枚真的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他离开方悦斋的第三天,大理少卿薛云携下属踏入方悦斋,奉命逮捕工部侍郎蓝允之。罪因——谋害人命,伪造身份。依圣旨从严查处。

前一刻蓝家人还围着一张桌子吃美味佳肴。

新年的气氛正热烈,蓝尚的笑那麽慈祥,蓝远的笑话那麽好笑,蓝可嘉的手那麽不乖……

天那麽蓝,太阳那麽暖,春天那麽近。

一切都那麽美好。以至於多年後蓝允之想起那一幕,还怀疑只是一个梦。

就像十三岁那年,记忆定格的地方是家乡那条冬天也可以捉鱼的小河。鱼那麽肥,破砖窑里那麽暖,可嘉总也等不来。

一切都在薛云踏入方悦斋的时候结束了。

蓝可嘉铮地一声拔出刀,立刻有人持刀明晃晃地围上。

昔日车水马龙的方悦斋今日依旧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是差役,差役外面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大家看着传说中查处江南赈灾大案的蓝大人静静站在阳光下,制止了激动的蓝可嘉,而後冷静从容地对薛云说:“我随你走。”

“蓝大人……”薛云和蓝允之是同年。虽然没有共事,却早对其人风骨钦慕。今日见到蓝允之,立刻想起春日的繁花,朝阳下还滴着露水的模样。

但场合确实如此肃杀,他只能清清嗓子,压着情绪说:“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管怎样,一定会还蓝大人一个清白。”

不用还,我不清白。

蓝允之回头看一眼蓝可嘉,转而问薛云:“你还想抓谁?”

薛云一愣,随即说:“蓝大人不必担心,只请您一人前去解释清楚便可。”

“好。”蓝允之居然笑了,然後伸出手:“来铐我吧。”

96.我本来就是共犯

薛云一愣,脸上浮出笑意:“蓝大人严重了。不过请您前去协助调查而已。”

说罢提起衣摆就要离开,却被拦住了。

蓝尚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分外的复杂。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肯让薛云离开。直到站在後面的蓝允之轻轻唤了一声,才想起什麽,对薛云一揖:“薛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背光处,也无甚可讲。蓝尚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允之那孩子前阵子刚刚生病,身体还虚,请薛大人多多照顾。”

薛云只觉得塞到手里的东西精致小巧,捏着一看,是个非常精致的镂金小盒。做工之精良,花纹之精细不可地估计。

里面装了些什麽?大名鼎鼎的方悦斋蓝老板绝对不会买椟还珠,相信总之不会比这已经足够华贵精致的小东西差就是了。

“蓝老板不必多虑,在下只是奉命请蓝大人协助调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他向前一推,想把盒子还给蓝尚。却又被顶了回来。

蓝尚执意要他手下这小小礼物,仿佛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有所安慰。眼圈已经有些发红:“很快?真的会很快麽?”

薛云哑然。

如果真的会很快,就不会派他亲自来“请”了。

一时间蓝尚那份高贵自若和优雅雍容全都没了影子。略微慌张和期盼的神色竟然像个孩子患了重病而无所适从的父亲。

“允之是个好孩子,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在惦记着哥哥,宁可饿死也不肯去要饭。他是真的无家可归,我作证,我碰见他那点刚刚下了雪……薛大人,您为什麽不来问蓝尚?我作证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杀什麽人,也没做什麽坏事!”

再说几乎就要暴露了羽卫队的秘密,这才勉强停下。

从屋子里走到屋子外,蓝可嘉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蓝允之一行,眼神狠狠地停在他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窜上来将谁拆吞入腹。

几步路,几个人,还没有结局的审判。却愣是被演成生离死别。

进了大理寺的狱中,蓝允之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事发了。

不知谁从什麽地方发现了什麽线索。之前毫无征兆,之後不知结果。大理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自己狠狠一拳。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其实倒是应该感谢上天让自己偷来这四年。

四年时光是那麽多彩绚丽。一如方悦斋屏风上的水彩画。躺在床上,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从眼前扫过。

还叫“永利”的可嘉毅然决然的小脸。塞外寒冷的雪和北风。刺骨的河水。

甚至是当年情急之下河中一吻。那种温馨和激动,少年人扑通扑通的心跳都万分真切。

轻轻把手放在胸口,脑中半晌都空空如也。

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蓝可嘉——即便只是分别了这样短短的半天时间。

可嘉投身羽卫队那年,他们的分别更久。可思念这种东西就是这麽奇怪。它不分时间地点不分地点地出现,随时可被激活,无法消除,无计舒缓。

可嘉现在在做什麽?

在替自己担心。满世界地寻找答案和原因。抑或正在这座大理寺的某个角落,企图来救自己。

不可以!

不可以让可嘉牵扯其中!

蓝允之坐起身,开始思考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蛛丝马迹。

人是懒惰的动物。理智被开启总是由於迫不得已。

蓝允之是这样。

蓝尚是这样。

尉迟笑也是这样。

方悦斋蓝尚的书房里有三个人,风吹草动都可以牵扯其中两个人的神经。

蓝尚手里捏着一本书,眼圈还是红的。不是哭,这是由於某种心情到了极点,反映在脸上便显出些不同寻常的神色。

蓝可嘉握着刀,笔直地站在地上如一杆标枪——当然,如果标枪有他这般未近三尺已经杀气腾腾的话。

只有尉迟笑的表现表明他们三个还是活物——负手来来回回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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