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心中竟然是一点惊恐都没有。我任由着记忆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林凡！”忽然夏意大喝一声，我睁开眼，看见夏意惊讶地看着我。
我顺着夏意的目光看到自己身上——透过手隐隐能看见地面。
——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了。
“林凡，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陈立奔过来，想要拉住我，没想到却直接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
在身体重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看见陈立瞬间瞪大的眼睛里露出的惊恐的神情。
因为惯性收不住脚，陈立跌倒在地。
我转身，看见他趴在地上，手慢慢收缩一点一点握成拳头。
“陈立……”我无奈又悲伤地看着他。
“不要走……不要走……”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声音梗咽。
这是何必……
我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刚伸出手去，想到自己没有办法触碰到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蹲下身去，看着陈立。
陈立就那样趴在地上，抬头看我。
他的脸上还挂着眼泪，脸色又那么憔悴，看起来相当狼狈。
“你这是何必……”我叹气，“为什么不就这样放下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不是一直是你想要的吗？如今我放手了，你又何必不肯放开……”
“不要，不要……”陈立猛然摇头。
我对着陈立歉然一笑。
陈立瞪大眼睛，越来越惶恐，他张大嘴巴想要发出声音，然而只能凄然地看着我，不断摇着头。
我站起身来，闭上眼睛，任由耳边的铃声将我淹没……
“林凡！”夏意突然出声。
我睁开眼，发现夏意的神色有些悲伤。
“夏意，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谢谢你。”我对着夏意露出真心感谢的笑容。
“不要这么想不开！”夏意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说道，“生命是很宝贵的，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所以，不要放弃！”
他指向陈立，声音有些激动：“既然你不爱了，那么只要远远的离开他就好，去到别的城市或者别的国家都行。这个世界这么大，你要真心不想见一个人，就不会再遇见。你还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啊，你会遇见一个爱你的人，所有的伤痛都会慢慢淡去……只有你活着，才有可能啊……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你自己的生命呢？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的！”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去吧！”夏意奔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竟然可以触碰到我。
“你？”
夏意苦笑一声，说道：“我是鬼，真正的鬼。”
“我无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却在一场车祸中死去……我想要和自己爱着的人长相厮守，如今却是人鬼殊途……我是多么希望能再次拥有生命，能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啊，生命不可能重来一次……”
“我那么希望再次拥有却无能为力的东西，如今你却要轻易地放弃……”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苦很苦，伤痕累累。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轻易放弃生命啊。更何况，是为了那种人而放弃生命，更加不值得……我看着，很痛心……”
只不过见过几面的人，却这样为我担心。
内心想跟随往生铃而去的想法有些动摇，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这么重视我的朋友在。
夏意对着陈立厉声说道：“陈立，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趴在地上多久？！”
他言辞咄咄：“这是你最后弥补的机会了。要是林凡跟着往生铃走，这辈子就算是结束了。你不是说爱他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林凡在你面前消失？！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立一震，慢慢爬起来。
他看着我，像是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林凡，我求求你留下来。只要你留下来，我答应你……”陈立的目光痛苦，“只要你喜欢，你做什么都可以……你不爱我，想要离开我，那就离开……除非你来找我，否则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做什么我都答应……所以……求求你……留下来……活下去……”
心中有些动容。
再看向夏意，他目光雪亮的看着我。
沉默了半晌，我轻轻说道：“我……想活下去……”
听到我这么说，陈立一抖，像是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地，“太好了……”他喃喃说道。
夏意松了一口气，看着我，露出微微的安心的笑容来。
“啊呀，看来鬼鬼你成功了呢。”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浅离突然开口，那双碧色的眼眸深处似乎也带了一点欣慰的笑意。
这么说着的时候，一直回荡在耳边的铃声越来越响，我几乎听不清其他人的声音。
夏意脸色一变，看着秦浅离说道：“老板！”
“知道啦知道啦。”秦浅离慢慢抬起手指——漂亮纤细的指尖泛着幽蓝的光泽，而比这幽蓝更加吸引人的，是他宛如翡翠的碧绿的眼眸。那双细长的眼睛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我，却因为反射着幽蓝的光芒而看起来潋滟无比。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仿佛洞察一切的世界的神明了然于心的微笑。
他优美的嘴唇一张一合，泉水一般清冽的声音咏诵道：“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灭鬼除灵，来至千灵。上升太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静听神命，亦察不祥。”
随着他嘴唇的翕合，一股旋风渐渐自我脚底升腾而起，瞬间就以强大的姿态包裹住我。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牵扯着我的四肢百骸，另一股力量扶摇直上隐隐与之对抗。
慢慢的，眼前的一切开始剥落，黑色的帷幕剥落了浓重的色彩，迅速风化，泛黄古旧的颜色一点一点透上来，迅速占据了整个房间。
我抬头，看见夏意就站在旁边，面色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那两股不同的力量同时缠在我身上，相持之中，我只觉得全身都在疼痛。
秦浅离墨黑的长发飞扬起来，眼中的精光更盛，空间起了微妙的波折。他手指在虚空中缓缓滑动，幽蓝的光变成了长长可见的光芒，把那些看不见的轨迹连接起来——一个水晶铃铛随着秦浅离手指的滑动出现在虚空之中，闪着幽艳的淡蓝色光芒，笼罩在我的头顶。
“叮铃叮铃……”比往生铃更加清脆的声音回荡着……
强大的吸引力自上而下，包裹住我的全身，瞬间以强大的姿态盖过另外一股拉扯着我的力量。
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我随着那股占据着主导的吸引力慢慢往上升去……
“不！”陈立惊呼一声，惊恐地跑向我。
“没事的……”夏意拉住陈立，说道，“你放心好了，这是让林凡重新回到他身体里的铃铛，不是往生铃。”
“林凡……”陈立听不进夏意的解释，犹自死死地看着我，语声急切，带着不可抑制的惶恐和会悔恨，“我知道错了，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道歉，哪怕你不肯原谅我，但是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我笑了笑。
吸力瞬间变得很强，直直把我卷上去……
“林凡，你一定要回来，要活着！”
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听见陈立这样大声呼喊。
第三十章：魂铃（十三）
长长的黑暗的甬道……
那风把我直卷着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道白光乍起，轻盈的身体猛然间有了重量感，我终于着陆。
周围有凌乱的脚步声在响，惊喜，尖叫，恍然间直直撞击着我的脆弱的耳膜。
在那些纷繁的声音中，唯一一个声音清晰地漾在我耳畔。
“林凡，林凡……”
在那坚持不懈的呼唤中，我颤抖着睁开眼睛。
“林凡……”陈立声音有些颤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他拉住我的手，“谢谢你，愿意回来。”
我看着陈立，感觉有些不真实。
我真的就这样回来了？
那些在墟里发生的事情，虚幻的仿佛是一场梦境。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陈立有些喜极而泣。
他俯身就要来抱我，被我轻轻推开。
陈立怔了一下。
“我们分手吧。”我轻轻说道。
陈立浑身一僵，面色有些发白，半晌，他才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林凡，我们……”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只是低着声音说道：“你说过的，只要我回来，你什么都答应……”
“我……”陈立沉默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能请你出去吗？我想休息了。”我说道。
“……好。”陈立轻轻答应。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有……”他摇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打我电话，我手机随时开着……还有……”
我声音有些疲倦：“还有什么？”
他涩涩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最后一句……我爱你。”说完，他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我转过身，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心中有些茫然。
分手这两个字，在以前，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就算是我自寻短见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说这两个字。但是，或许是在漫长的煎熬中耗光了所有的热情，当超出了心中某一种界限的时候，我忽然就不想再进入陈立的世界了，连接近也不愿意。他怎么样，与我再无任何瓜葛。我也不想再费劲心神，因为担心他离开我身边而寝食难安。那种生活真是太累太累了。
我抬起手，横贯过手腕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细细长长的一条。
犹记得当时割下去的心情，绝望而悲伤，愤怒而不甘。而如今，死过一次之后，当时那么强烈的感情，竟然也慢慢的淡了。
或许，死亡真的可以让人新生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十分精英的模样。
“是林凡吗？”他看着我问道。
“啊、是的……请问你是？”
“是夏意让我来看望你的。”他说着，走进来。
我赶紧坐起身来。
走近了，才看清他的模样，眉眼细长，长得十分漂亮。
他淡淡开口说道：“我叫顾城，是夏意的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顾先生的意思是……？”我斟酌着问道，“你和夏意是……情侣？”
“恩。”顾城点点头，神色间很坦然。
我想起那个在墟里面色温和平易近人的男人，原本以为他的情人应该是个温婉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气质样貌都非常出众的男人。脑中想象了这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却是分外的和谐。
“是这样啊。”我笑了一下，“夏意人很好呢。”
“恩。”顾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他的面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说话言简意赅，几乎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是，虽然他冷着脸，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恶意。他和夏意，真是奇怪又和谐的组合呢。这么想着，我就微微笑起来。
才刚刚有了一点笑意，脑中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夏意对我说过的话——“我是鬼，真正的鬼。”
笑意僵在脸上，我惊疑不定地看向顾城——既然夏意已经是鬼，那他是怎么和自己的男友见面的？
顾城像是看出了我表现在脸上的疑问，面色平淡的开口说道：“墟不是普通的店。”所以有办法让夏意和顾城相见吗？
“这个……”顾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黑色的绳子上系着一个小小的桃红色铃铛。
“啊，这个是……”我记得夏意手腕上也带了一个这样的东西。
“这是墟老板让我给你的，‘本店毕竟是要做生意的呢，既然做了林先生的生意，那么自然是要收取报酬的，所以就让林先生来本店帮忙吧～，以上是墟老板的原话。”顾城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就这样平平的叙述。
我惊讶了一下，随即笑笑，接过那个黑色的绳子，戴着手腕上。摇摇手臂，铃铛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正巧自己想换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去墟工作这个机会就放在了眼前。
去试试也好，反正，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有比之前更糟糕的事情了。
“请你转告秦老板，等我出院了，就去上班。”
我微笑着，对着顾城说道。
……
昏黄的灯光和淡黄色的夕阳交相辉映，交织成一片陆离的景象。高大窗棂把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分割成明暗不明的奇怪形状。
窗下一人懒懒地卧着，笼罩在夕色之中，倦怠而缱绻，投射出旖旎的光景和氛围来。他细长的手指似有若无的划过身边的一个水晶铃铛，眼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狐狸一样满足的笑意来。
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染了暖暖的夕色，愈发的蛊惑人心。
他旁边，有个人正仔细而认真地擦拭各色古董玉器，而那微微下垂的紧抿嘴唇，却透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小心点哦～要是这些东西有个闪失，就算追到冥府我也会想你讨要赔偿的哟”秦浅离眯眼，悠悠开口。
“为什么我已经把报酬给你了，还要这么辛、勤、劳动啊！”
“啊呀，鬼鬼这是不愿意吗？那你为什么要帮助林凡还魂呢，当初可是说好的呢，我可不会无偿帮助什么人啊……”
“可是，我不是已经把魂铃给你了啊，你知道为了这个铃铛我求了爷爷多久好话说了多少吗！？”
“最过分的是，你居然还把仓库里的东西也搬出来叫我擦拭，整整一仓库啊啊啊，你、你真是太过分了！”
墟的主人好像没有听到夏意不满的叫嚷，他悠闲地拿起那个水晶铃铛，借着最后的夕色，整个铃铛三分似晶，七分如水，那些光彩如同水纹缓缓流动起来。
“真是一个不错的宝贝啊，怪不得顾老头这么喜欢呢～”秦浅离笑得十分愉快。
“趁火打劫的强盗！”夏意冷哼一声。
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笑声，穿着休闲衫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擦拭着古董。他长得十分清秀，身体看起来有些消瘦，看起来大病初愈的样子。左手手腕系着一条黑色的绳子，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桃红色铃铛。若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在黑绳一下，他的手腕上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