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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by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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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峻的眉眼,少言寡情的性子,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因为稀少,那抹温柔就弥足珍贵起来,让人想捧在手上心上好好珍藏,细细咀嚼。这是他喜欢了好久的人,可是他惹他生气了。捏紧碗,颜介怔怔地看着上面渐次微弱的热气,像看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却又不肯成灰,一口呼气一点火星也想复燃。

“我一直很懊恼,没有早点发现我喜欢你。你来我家后,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我不乐意见到,可是却奇怪地记得好清楚,梦里要是梦见了,醒来就会很生气。我明明不想你搬出家去,却坐视你离开,”颜介笑了笑,唇角含着投向过往的无奈,“明明那么早就认识的啊。现在想来,那时的每一天,竟都是在暴敛天物。趁人之危很卑鄙很混账,可是假如昨日重现,我还是会选择占据你。我这样说,或许令你感到很厌恶。西樵,我太渴望你,不能够再蹉跎。我怕一拖拉,你的缘就牵结在别人手里。”

悠悠岁月里累加的爱情,被他毫无保留地交代出来。他将他的血肉之心捧在顾西樵面前,忐忑却又心甘情愿任对方发落。

原来昨夜耳边的那一句呢喃,非是自己的错觉。飞扬跋扈的颜介唯独对自己低声下气,是因为他说的喜欢么……但不能原谅的,绝不原谅。而不能回应的,唯有决绝斩断,亦省得对方无意义地浪费光阴厮缠于他。更何况,颜伯不是让他陪颜介谈情说爱。他可以爱上谁,但那人决不能是颜介。只是……只是……

是那么悠久的情意,穿过无数个泛黄日子依靠过来,他无法文静按捺像一具死尸。明知道自己不能心慈手软,却忍不住假设,若对方不做那些真正令他厌恶的事,他此刻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又该是怎样心境。会喜悦么,喜悦有人这么喜欢自己,这么久地喜欢自己。大概也会像此时这样,有一丝丝无所适从罢。

“无聊。”顾西樵躺到床上,闭上眼不再看他,“我累了,颜少爷出去时请带上门。”

“你没有别的要说么,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我……”颜介想大声说我英俊又多金,转瞬又想到西樵要他的相貌做什么,西樵也不要他的金银,那他还有什么值得西樵另眼相看,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好……颜介嗫嚅着哑口了,除了一颗心,一条性命,他什么也不能奉献。“……我这么喜欢你,你又不是石头打的人,拒绝了我都不会安慰安慰,说一两句温言软语吗?”

“颜介,”顾西樵的声音又稳又凉,“我现在对你火大得很,为什么要顾忌你的小儿女情绪?”

颜介捏着手指,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喝完药我再出去好不好,大夫说这个疏风去热……”

看来他不喝药,颜介是打发不走了,顾西樵坐起身,“拿来。”

“哎……哎……”颜介慌不迭地应着,将腕放在顾西樵手里,不敢碰到他的一根手指头,西樵现在一定很反感他的碰触……看着他扬起的颈项上喉结滚动,不由遗憾昨晚要是在上面留个牙印就好了。此次之后,再一亲香泽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可是他不会放弃,他不会。

一步三回头地看看侧身向里睡的背影,正要掩上门时传来一句话。

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叮嘱,“手腕,记得去敷凉水”,却让站在门外出神好久的人,每一望望手上的一溜水泡,那张芙蓉面就浮出一抹傻笑。腮帮上的黑灰令他的脸有点滑稽,可是眼里偏偏驻满殷勤的情意,叫人不忍心嘲笑。

顾西樵在床上辗转好久才朦朦睡去,等他醒来时天已黑了,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颜介不知何时搬了块圆木凳,趴在床沿睡得正熟,嘴角有一滴可疑的晶莹。

顾西樵向来隐忍,今天的愤怒虽然强烈,眼下已消了很多,倒也没出声赶走他。看着他宁静的睡颜,觉得他这个人虽然可恶,倒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倚在床头坐了少顷,那人嘤咛一声醒来,第一个动作是伸手够他的额头,“唔……已经不烫了。”揉揉眼方喜道,“啊……西樵你醒了,我本来是叫你去吃午膳的,可你睡得很熟……肚子很饿了吧?”未待回话,他就哒哒跑出去又哒哒跑进来,双手端着一大碗东西。

“西樵,这是豇豆汤,我用小火熬的,清热解毒,现在吃正好。”

他确实很饿了,但谁敢以身涉险,试吃从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出来的东西。

“你放心,小南丫头有在一边指导我。”看出他的迟疑,颜介忙拍胸膛保证。

顾西樵没有应,在颜介晶晶亮的眼神洗礼下面无表情地吃完,示意颜介收了碗,才说道:“嗯,没有奇怪的味道。带上门,我睡了。”

“你、你不是才睡醒么?”颜介不能容忍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赶走。

“现在是晚上,不睡觉作什么。”

“啊!”颜少爷一锤手,“那我也该睡觉了。”话音未落已开始宽衣解带。

“回你的房间,”顾西樵知道颜介素来的拗性,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你一定要睡这边的话,我去书斋睡。”

颜介如果喜欢他的话,一定不会舍得他亏待自己。心里有点好笑,自己居然会威胁起人了,怎么看着竟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果然上了当的人忙扑上来欲按住自己肩头,可见自己皱眉,又讷讷收回手:“那我回房了,你要盖好被子……”

磨蹭到门口,颜介突又转过来看着地板说道:“西樵,昨天的事,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的触碰,我会很伤心。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你一定要讨厌的话,可不可以只讨厌一两天……三四天也可以,不要太久好不好?”

他真的是个被宠过的孩子,深谙如何让人心软依了他。若是拿乔作态,业已足够功力,偏偏他还是真情流露,再做小伏低的话语,说来竟如家常闲谈,自然得煽动人恻隐。

可是颜介,他不能姑息。让他再进一步的话,他该自刎向颜伯谢罪了。他情愿颜介是不喜欢他的,两人之间风清月朗,如此他亦省却诸般烦恼,不用再今后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往意志里加铁血冰锥。

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僵直地背过身去,直到感觉另一道呼吸声消失在门外,他才如释重负般叹出一口气。

颜介隐隐隐隐地感觉到,他不仅被被西樵拒绝,或许还被他冷处理了。自己果真触怒了西樵,接下去定得饱受他真正的冷漠了。

第二十二章:横刀立马

顾西樵多了条尾巴,还是会说话的。

整日扭股糖似的黏在他身后,几乎是喋喋不休,就算自己大部分没有理睬,他也还是兴高采烈地说着“独角戏”。从街口桂顺斋的茯苓夹饼是做得最好的到他昨晚做了有关自己的梦,从渊渊好像长胖了到他的大腿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顾西樵不由不解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源源不断的话讲。偶尔他沉默下来,要么是因为没人搭理低落了,要么是因为他在想话题。不过等到他们已经拐过一条街,而颜介也把话题拐到今年春天不怎么下雨呢不知菜价会不会涨时,顾西樵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南没给你挂纱帐么?”千年等一回的回应,让颜介又惊又喜地将短短九个字喃喃念了七八遍,跟只绕嘴鹦鹉似的一副蠢样,顾西樵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就走。颜介且追且大喊,“挂了挂了,可是被我切碎了,因为我想跟西樵睡一个房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咬耳。

这几天也不用他另行吩咐,颜介每日都很雀跃地尾随他去店里,倒是乖觉。走了几年的路,从不怎么留心街上热闹,因为一旁他的聒噪,倒觉得熟悉到枯燥的路程多出些什么,似乎……变漫长了……颜介很爱在一些卖古怪玩意儿的摊位前逗留,看中一件中意的,就献宝似地捧在手上给他端详,他敷衍地看几眼,不点头不摇头不评论,颜介却毫不介意地笑咪咪着,将东西又还给摊主,弄得人家一脸失望之色。

此时,顾西樵被迫停留在一个玉器摊前,颜介低着头翻找着什么。“西樵,你瞧瞧这两块玉,背面有刻字。”

是两块水滴形状的玉,玉身却薄如蝉翼,能切磨得薄而不碎,倒是一门厉害的手艺,美中不足的是成色不好,枉费精致却卖不得好价钱。翻过一看,一个刻了“不离不弃”,一个刻了“莫失莫忘”,都用小篆字式,竟是一对的。

“老板,这多少钱?”颜介夹着两块玉,喜滋滋问道。

看他神色荡漾,小贩自起了敲人的心思,转而见他衣着华贵,不定就是个识货的,便试探着虚抬了点价,说:“原是卖三两八分银的,看少爷您这么喜欢,就略去零头给个三两就成。”

颜介财大气粗地往腰间一摸,才想起自己已被压迫成“贫民”,连买块廉价玉送给对方都不能了,顿时僵着手尴尬地看向顾西樵。

顾西樵挑挑眉,对小贩说:“二两。”

那小贩立刻脸色发苦,“这位爷,这两块玉的切磋可不一般哪,得坏多少材料才捂出这两块,二两价实在太低了。”

“你的玉虽精巧,却不是好玉,颜色不均,质地不细不密,易碎不坚,二两已是贵了。你约莫还能拿五十分银利润,远足够买半石米,这样好买卖,不做么?”

颜介着迷地看着顾西樵与人讨价还价的英姿。

果真碰上识货的了,小贩识时务地不再饶舌,收了钱痛快交出玉。

“西樵,我拿着‘莫失莫忘’,你拿着‘不离不弃’好么?”

没想到他是要送给自己,顾西樵微愕,“颜伯的四十五生辰快到了。”

千年等二回的搭腔,本该高兴,但内容却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他与西樵在一起,会投入到连父亲的生辰都置之脑后,可是西樵却那么清醒,任他擅自陶醉。颜介闷闷不乐道:“我忘了。”

“这个月初九,我和你一道回去一趟。”

“你不收下这个,我就不回去。”

这又算哪门子威胁,拿鸡毛当令箭么?顾西樵摸摸手上被强行塞入的玉,真的不是好玉,顷刻已染上那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人的手温。理智告诉他应该断然归还,可是内心却隐秘地渴望着什么,不舍得交出去……这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不离不弃。

顾西樵正犹豫的当口,街口突然传来阵阵的卢飞快的马蹄声,接踵而至的是迭声慌张的大喝,“快闪开!马发狂了!”策马人是个身着蓝服驿使打扮的小吏,不断勒紧马绳想吁住暴走的马。路人见状,慌忙避向两边,一时道路中央唯剩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弓腰蹒跚前行,殊不知背后危险将至。缓过神的众人始纷纷扬声提醒,可那老人家竟似无闻,仍旧慢腾腾地走在路中,那是狂马的必经之道。“闪开!闪开闪开!!”马上的人急得暴喝,老人的身影愈来愈近,若无人前去推拉一把,恐怕他就要惨死马蹄之下。可是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小命,众人虽然焦急,却无一人上前,眼看血溅当场的横祸就要发生,胆小的赶紧遮住眼不敢再看。人群里却陡然拔起一道高大身影,浩鹄般疾掠过去,蜻蜓点水地在青石板上一点足,众人眼前一闪,那身影已提住老人衣领,往路边飞去,不待众人呼口气叫声好,他却身形猛然一窒,将老人轻轻抛在一个玉石摊上,随即旋身飞向马前,附身拾起什么东西。四周忽然一片寂静。

一声愤怒又难过的怒吼就是在这时响起,在仿佛死寂下来的四周,鹤唳般直击人心。

“西樵!!”

顾西樵正欲回转,却眼前一黑,一对高扬的马蹄遮云蔽日直踏下来,他逆光般微微眯起眼,耳边猎猎是衣袍翻飞之声,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反折着腰护在他身前。巨大的冲力让那人曳地后退,紧贴到他身上,一片随风而息的衣袖垂下来盖住他的眼睛,竟闻得若有似无的香气。平息了躁气的马仰脖嘶鸣,他在心里微微叹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被眼前惊险的一幕摄住,黑压压的人群半晌出不得声,怔然看着电光般惊现的白衣男子,双手紧握一根与他的华裳不是那么搭调的竹制扁担,横刀般举在眉前,两只马蹄稳稳地落在上面,一时马踏飞燕般壮美。

突兀响起的断裂之声,让顾西樵脸色一变,当即揽住颜介的腰就地一滚。失去支撑的马蹄重重踏到地上,蹄下烟尘盘旋。

身下是温暖结实的身躯,颜介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抽抽鼻子红着眼眶暴喝道:“你想死么!你想死么!玉碎了可以再买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为了区区一块玉不被踩碎,他竟然以身犯险,如此轻贱性命,一点也没考虑自己失去他何去何从,叫他怎么能不愤怒。

“想死的人是你。我往旁边一滚,虽然难看了点,好歹能保住性命,”顾西樵低下声音,压抑住翻腾的情绪,“你拿那种东西冲过来,又能挡住什么?”颜介他什么都没考虑,没考虑要是马蹄落空了怎么办,要是那扁担半分也经不起踩踏又该怎么办,死的人都会是他。那样的情势,他没顾及自己的性命,一心想的都是护住自己。这个人,是很认真地把“不离不弃”交到他手上。

旁边就横躺着裂了道口子的扁担,颜介被驳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顾西樵冷静的眉眼。

“你把玉给了我,我自然该好好保管,不应让它损坏,”顾西樵动了动唇瓣,有些迟疑与羞赧,“……再买多少块,跟原来总是不一样的。”生怕他回话般又迅即接道,“你很重,快下去。”

很久后的某一天,回顾前尘的颜介才幡然醒悟到,自己在交出玉的瞬间,就已击中那个人的软肋。那块廉价的玉于他,是千金不换。那时夏季午后的风吹得人情思惫懒,他一翻身压住身旁昏昏欲睡的人,在他惊讶的神色中突然吻住他,被吵醒的人不悦地皱皱眉,却没有推开他。好喜欢你……贴合的唇间飘出一声不知是谁的呢喃。

不甚机灵的颜介愣愣回味着他的话,空应了几声“哦”,双手才迟钝地撑直,却猛地吸了口凉气。刚刚拦马时虎口剧震,逸出些血丝,到现在手臂都有些脱力。

顾西樵的眼里闪过不忍,索性揽着他站起身来。一个高大冷峻,一个颀长俊美,并肩以亲昵的姿势,要不是知情两人都是大老爷们,观者都快以为他们是对同命鸳鸯。

死死抱住马头怕被甩出去的小吏方如噩梦初醒,面色灰白地滚下马来,对着大气初定的众人四面鞠躬,拉着马颤颤离开了。

而那老人原是个耳聋的,好事者对他一番指手画脚,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上前对着二人就要磕头,顾西樵摇摇头。一个小货郎怯怯地拉了拉颜介的衣服,被人打破思绪的颜介不悦地转过头,眼神不善。小货郎的脸更愁苦了,“公……公子爷,小人的扁担……”

“不就是根破扁担么,坏就坏了,竟害得小爷差点被踩烂。欸你拉我做什么?”颜介一开口,在众人心里建立起的大侠形象立马坍塌。

顾西樵无奈地笑了笑,掏出几文钱递给小货郎。

这一番动静太大,就连街旁酒楼二楼的客人也闻声而动。落座窗前的一位中年人本与人谈着生意,看见颜介后脸色一变,摸了摸右腿,眼里闪过一抹厌恨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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