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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 上——by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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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听过那“坐,上座,请上座”的笑话,心想这秃驴,倒还真把他这个哥儿当回事儿。

回灯不是没有见过美人,那山精水怪的,哪里会缺国色天香。回灯从来看不到美人皮相,再好看的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皮囊。但是面对玉哥儿,不知怎么的就无措起来。

那人被胭脂水粉涂抹得俗媚的眉眼仍旧透着灵气,那样好看,还是当年在山上叫他失神的模样。

回灯暗暗念几遍心经,总算是平静下来。为玉哥儿倒一杯清茶,在他对面坐下来,却不晓得如何开口。那人眉角眼梢含着显而易见的讥诮,回灯知道他会错意了,但是此时解释又似乎像是欲盖弥彰。

玉哥儿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也只能沉默。香炉里袅袅的青烟缭绕成一朵团团的莲花,许久之后被玉哥儿一声嗤笑打散。

玉哥儿不明白这个和尚在磨蹭什么,干脆主动靠过去,水葱一样的手指摸上回灯直裰的衣结,向着他脸上吐气如兰:“大师,春宵苦短,你还等什么?玉哥儿的价钱可不便宜。”说着就要去解那结子。回灯被他吓了一跳,急急把他推开向后退了退,站起来道:“施主请自重。”

玉哥儿脸上笑容更甜,客人要玩游戏,他一个做哥儿的当然要陪他玩,也跟着站起来去拉回灯的袖子,楚楚可怜道:“是,是,只是……玉哥儿身上不舒服,求大师为我排解排解。”说着就去解自己的衣裳。黄金屋的哥儿们都是女子装束,谁叫那些装模作样的假斯文说哥儿有伤风化呢,一转头又想找他们寻乐子,只好替他们遮掩遮掩。女装繁复,脱起来别有风情。

纱衣轻巧,又都是特制的,一拉就开了大半,雪白的胸膛半露出来,隐隐约约的好生销魂。回灯却吓得头皮都麻了,向后退了好几步,连声要他把衣裳穿起来。玉哥儿哪里听他,软软的贴上去,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衣襟里送。

回灯看他冰雪雕琢一般的肌骨,想把他推开又怕自己的重手重脚会伤了他,只好尴尬的呆立着,颤声道:“施主,小僧,小僧真不是寻芳客……你听我说,小僧只是想为施主赎身,别再去那地方……”

玉哥儿听得一愣,继而火起,这秃驴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烟花中人么?一怒之下狠狠的将他一推,冷着脸道:“不劳大师费心,玉哥儿过得挺好。”

回灯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生气,小心的说:“若有什么苦衷,小僧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话还没说完就被玉哥儿打断:“玉哥儿没什么苦衷,倒是大师,想独占玉哥儿就直说,我找妈妈说去,要是价钱合适,我也乐得只伺候一个人。”

回灯看他还是误会,急得光头上冒汗,忙说:“小僧不曾存这龌龊心思!是真心想帮施主!”

“龌龊?”玉哥儿冷笑,“是,大师自然不龌龊,是玉哥儿不干净,为了一张嘴连皮肉都能出卖,自然不比大师冰肌玉骨。”

回灯急得眼眶都红了,只觉得多少年都从来没这么不安过,低声道:“施主不信,小僧也没办法。但是……请施主三思,要是有难处,小僧,小僧……”小僧到底如何,最后也没说出来,只是头越伏越低,光头红彤彤的。

玉哥儿就没见过这样的寻芳客,忽然不气了,反而生了逗趣的心思,扶住他肩头把自己往他身上靠,笑道:“还当真了?玉哥儿在开玩笑呢,大师别往心里去。接下来……该让玉哥儿伺候大师了罢?”

回灯赶紧挣脱开来,戒备的看着他,好像玉哥儿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般。玉哥儿叫他逗乐了,哈哈笑着,腰都直不起来。

回灯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想到这人生得干干净净却老是胡来,赶紧将他送走。临了还是放心不下,一再的说,要是有能帮上忙的,一定来找他。

大约就是那一日起,玉哥儿就没那么讨厌回灯了。他主动投怀送抱还无动于衷的男人,在那和尚之前他还没见过。不对,也不是无动于衷,那红亮亮的光头,还真是有意思。

玉哥儿忽然很想再见见他,再看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哥儿都是让人玩儿的,玩儿别人还是头一次。没想到不多时,就真的又见着那人了。

这一次,回灯还是冲着玉哥儿来的,不过却不是为了帮他。他一身青布的僧衣,披着金黄的袈裟,手里擎着九环锡杖,手一动就叮当作响。

玉哥儿才从房里出来,一身慵懒,散乱的衣襟间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欲痕。他像是没有看到回灯似的,抬手遮下一个哈欠,对大玉泉说:“妈妈,这位也是点我的?”

大玉泉见这阵仗不免慌张,见回灯一脸正气居然心生惧意,心底惨笑一声,真是不见天日的肮脏日子过久了,就像精怪一样怕起正气来,真的不是个人了。

玉哥儿看见大玉泉脸色惨白,眉头一皱将他挡在身后,向回灯一抬头:“大师,黄金屋可没请你来降妖,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回灯皱起眉,轻叹一声道:“是黄金屋外的人请我来的。”

“妖怪?在哪里,玉哥儿怎么没看见?莫不是谁喝酒喝得眼花,看错了。”说着眼睛扫一眼仍搂着姑娘哥儿作乐的客人,果然都是东歪西倒的,一个赛一个的没人样。

回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轻声说:“我要收的妖精,就是你。北头安家的大少奶奶说,你把他相公吸得只剩下一口残气了。”

玉哥儿倒似乎毫不惊讶,大笑道:“抢了她男人的,无论谁都是狐狸精罢?”

回灯讶异他不否认,其实本来心里就有数,叹口气把锡杖举起来。手却是有些抖的。

玉哥儿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的了,抬手制止道:“慢,大师,黄金屋还要做生意的,上上下下一百多张口还等着吃饭呢,大师要是在这里打起来,别说生意做不成,不小心还会伤了无辜。不如换个清净地方,大师要做什么,玉哥儿都奉陪。”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语气暧昧,回灯闻言直想反驳,但是那人已经笑意盈盈的向他走来了,他只好放下锡杖,向大玉泉陪个不是。

大玉泉一则没想到玉哥儿会默认,还打算跟了他走,一则也没想到那个一身正气的僧人会向自己一个鸨儿道歉,一时间不知该叫住玉哥儿好还是回应回灯好,一会儿工夫那两人就相继离开了,只留下黄金屋里人窃窃私语,说,这玉哥儿原来是狐精,怪不得魅惑人的手段这样厉害。只有大玉泉一人暗自担心,那回灯大师,可会伤了玉哥儿。

09.玉哥儿 三

一路上也不知谁引的谁,两人站定处是一片林子,偏僻的很。回灯转过身与玉哥儿对面立着,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还是玉哥儿笑起来,道:“大师,你见过安家大公子么?他在我之前有好几个相好,死了两个残了两个,剩下几个也再做不了生意了,离了黄金屋,不知现在还活没活着。听说还有不是干这行的,更是不晓得都哪里去了。”

回灯听了一惊:“是……安大公子弄的?”

“我说是,大师大约也不信,不如自己去瞧个明白。”说着向他招招手,往上一纵就飞上天际。回灯知道这是离魂的法术,当下结个印一起飞起来,直到北边的安宅上,轻轻落在屋瓦上。揭去几片瓦往下一看,就见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躺在床上,印堂发黑,显然死期不远,却还在笑,含含糊糊的叫着:“红袖可人儿,哎呀,小娟儿,快活死我了……再给爷拿根鞭子来,教教你这小浪蹄子怎么伺候大爷……疼么,叫出来,呵呵……哟,玉哥儿……”

回灯听了,脸上半红半黑,咬着牙看玉哥儿一眼,不知怎的心里极不开心。玉哥儿似笑非笑,向那男人一指:“大师一身本领,去看看这男人到底在做什么梦如何?玉哥儿看过一段,精彩的很。哎呀对了,大师是出家人,恐怕不太好去看,破了戒可糟了。”

回灯无言的摇头,静静的站起来,散了手印回到身体里。睁开眼,看见玉哥儿也回来了,正朝着他笑。

“玉哥儿确实是狐精,如何,大师打算怎样发落我?”

回灯对着他巧笑嫣然的脸,心底空落落的,胡乱摇摇头道:“既然还有这样的缘由在里面,我也不好处置。你回去罢,别作恶,修炼成人不容易。安大公子那里,小僧试着救一救,大约还是能成的。”

玉哥儿忽然眼角一红,一把抓住回灯的衣领:“要你假慈悲!”叫完了看见回灯一脸惊讶,自己也觉得无趣,放了手笑嘻嘻的说:“现在大伙儿都晓得我是狐精,黄金屋是回不去了。这可是大师害我无处可去,今后,我就跟着大师罢。”

回灯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我是出家人,怎么能带着一个妖精?施主还是另找去处的好。”

“那你说,我一个妖精去哪里才好?”玉哥儿不依不饶,拉着他的衣袖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说呀,大师说个地方能容得下玉哥儿的,玉哥儿就去。”

回灯答不上话了。人间四处杀机,玉哥儿一个狐精确实难找能容身的地方。“要不……找一座深山,人迹罕至的……”

“玉哥儿修的可是野狐道,没人怎么行?”玉哥儿嗤笑,攀上回灯的肩膀,“不过要是大师一起去,就不要别人了。”

回灯这才想起来玉哥儿不是平常精怪,离了人类的阳精可是会坏了道行的。又听得玉哥儿后一句,红着脸呵斥:“小僧是出家人,怎能有这样的邪念。”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法子。玉哥儿无处可去又是自己害的,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只好叹口气道:“算了,你就先跟在我身边罢,小僧也好看着你不叫你作乱。”

玉哥儿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开心,一下子就扑到了回灯身上。回灯板着脸,倒也没再呵斥他。

玉哥儿是狐精,当然是进不了佛门的。回灯想了个法子,把他安置在后禅房里。那里虽然也是寺院的地方,却没有佛光宝相,就是普通的红尘之地。玉哥儿欢欢喜喜的搬进去,倒也自在。

但是狐精还是狐精,几日不去管他,他就自己闹出事来。那院子年头久了,不免有些破败,院墙塌了一个半人高的洞。有一个住在附近的乡人好奇,钻进来就见莫名消失的玉哥儿就在这里。他原本就是恋慕玉哥儿的,只是因了他身价太高一直未能如愿。玉哥儿几日不曾得人阳精,见有送上门来的,自然就成了好事。那人先是隔几日来一次,然后日日来,后来干脆就住在这里,再无虚夕。一个人阳精有限,玉哥儿一时不察,就把人吸去了半条命。

夜间那人撑不住了,无常鬼都已经来到了床边,眼看是再无转机。玉哥儿不在乎人命,但是害死了人自己也要受天谴的,当下也急了,大声叫唤惊动了回灯。回灯过来一看,气得脸都青了,那股愤怒似乎也不仅仅是狐精闹出人命来的缘故。

可是生气也没法子,既然收了这狐精就免不了要为他解决。回灯忍着怒气向无常赔罪,心想大约是不行的,谁知那白衣的无常鬼细细的看他许久,忽然绽开一个笑颜:“原来是尊者,冥殿一别,已是百年不见了。”

别说是玉哥儿,就是回灯也糊涂了。白衣看他不解,笑道:“尊者投了胎,自然很多事就忘了。尊者本是佛陀座下降龙罗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贬下了凡间。究竟还是佛缘难断,果然又是一代大师。”

回灯看他谄笑的嘴脸,心里有些厌恶,却碍于有求于他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说是贬谪,哪位尊者没下过界?也就是一两百年的功夫,少不得还是要回去的,谁能填降龙罗汉的缺呀。”

回灯这算听明白了,暗叹一口气打断道:“这个我倒不知。小僧打听一下,这个人……还有活路么?”

白衣看看他神色,又看看脸色难看的玉哥儿,忽然笑起来:“当然有当然有。不过,日后回了极乐,可别忘了小人。这冥府实在是……哈哈。”

回灯早已不耐,胡乱应他几句。那两人也是会看人眼色的,谢他几句就离开了。不过片刻,床上那男人果然醒转。

回灯一言不发的送那男人回家,回了寺里也不来见玉哥儿。玉哥儿心里委屈,他本来就是狐精,吸人阳精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不过是稍稍过了一点,这光头,生这么大气作甚?

一日回灯出去收妖,玉哥儿偷偷跟了去。待他完工了就凑上去,示好的拉拉他衣角,小声道:“大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玉哥儿下次小心,吸少一点就是了。”

回灯闻言脸都绿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只知道心里不开心,很不开心。玉哥儿偷眼看他,见他还是一副冷硬模样,心里也不高兴了。他在黄金屋是被人捧惯了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冷脸?当下也使起了性子,袖子一甩,道:“大师还是看不起我是个哥儿罢?好,玉哥儿虽然是个卖身的,但是也不是没脾气,大师瞧我不起,好,玉哥儿就走,不在这里碍大师的眼。”说完,真就离开了,头都没回一个。

回灯听着他离开,不晓得心里是一松还是一紧。

10.玉哥儿 四

玉哥儿甩袖离去之后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回灯又被大玉泉叫去黄金屋。回灯以为又有妖精作怪,到了一看,才晓得原来还是为了那只狐精。

这两三月不见,回灯时时挂念着他,渐渐就成了一块心病。这一见本该是豁然痊愈的,不想却是心疼更甚。那狐精躺在桃红的缎被里,苍白的脸一点生气都没有,好像那一口气随时都会断。回灯诧异的问大玉泉:“施主,这是怎么回事?以玉施主的修为,附近精怪修道者该是伤不了他的。”

大玉泉毕竟是久经风月的,虽然两人谁也不曾说,但是他却看得明白。又是一对苦命人。叹了口气道:“别人不能,回灯大师还做不到么?”

回灯奇怪:“怎么是小僧?这两三个月都不曾见过施主。”

大玉泉看他一眼:“就是未见,才会伤着的。这傻小子来求我收留,又怎么也不愿挂牌了。本是修野狐道的,这么长时间不吸人阳精怎么得了?”

回灯一震,瞪大眼睛看着玉哥儿,不晓得他怎会有这样的转变,心底似乎又有隐隐的答案呼之欲出。一时心如乱麻,站起又坐下。

大玉泉轻轻说:“你还是带他回去罢。我虽然还养得起他一张嘴,但是这样下去不行,他光吃饭可活不了命。”

回灯皱眉道:“施主这里不行,小僧就更没办法了。寺院里住着狐精,本来就是笑谈。”

“那大师说,玉哥儿可怎么办呢?”

回灯垂下头,不说话了。他是心底极软的,就算玉哥儿是妖精,也差点闹出过人命,他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好一会儿,回灯还是咬了咬牙,抬头问道:“玉施主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不愿意……挂牌的呢?”

大玉泉听他这么问,半是怜悯半是气恼的笑起来:“大师说呢?”

回灯疑惑,他如何晓得。

到底还是大玉泉心软,道:“大师就带玉哥儿回去,过段日子他自己就会说了。”

回灯无法,只好抱了玉哥儿回那后禅房。怀里满满的,心里也跟着圆满起来,原先那种失落一扫而空。

这是为了什么,出家人的回灯是不明白的。

当夜玉哥儿醒来,看见自己居然是在那住过几日的后禅房里,略略一想,也大约明白了,还是那和尚心软,终究是带他回来了。玉哥儿虽修得人身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真正到这人世里来还是最近这几年的事,对于人情,还是不大了解的。他只晓得要循着自己的意思,想要跟着回灯,回灯不喜欢他吸人阳精他就不吸,就是身子难受也不想叫那个光头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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