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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 上——by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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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灵光一闪。

冰肌玉骨?对了,那名篇里是怎么说的?秋水为神玉为骨。秋水逐月争为仙,原是白玉投浩淼。

秋水。白玉。

神。骨。原是白骨投浩淼。

想到这里方枝秀忽的一身冷汗。本以为是仙子,原来竟然是鬼么,而且还是水鬼?

片刻惊惧后,到底还是好奇占了上风。晓得枕音那小子胆子小,方枝秀也不去叫他,独自一人又回到莲花塘边,笑道:“原来兄台不是仙?更好,省的小生还要担心高攀不上。”说完自己扑哧一笑,怎么用了高攀这个词,好像要向那人提亲似的。

可那人像是戒心颇重,还是不来。方枝秀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既然兄台不愿赏脸,不如这样,有什么要说的就托梦给小生,好不好?”

才说完,自己又笑了。怎么这样死皮赖脸的。

小跑着回屋,三两下脱了衣裳就躺下,默念着快睡快睡,居然真就一下子就睡熟了,也没来得及为何这般期待与那人相见。

那人倒是听了他的话,真的入了他的梦来。

17.诗为媒 四

梦里那人自称章怀墨,排行十三,以前人称十三公子。章十三眉目含愁,还有一点儿别扭的神色,没好气的说:“白白等了这许多年,他说能得一个美娇娘的,怎么是个男子?”

方枝秀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嘀咕,我才以为你是女子呢,还盼望着是个美人儿,这会儿见了你这个男子,我也委屈得紧。嘴上却没说,还是笑盈盈的,问道:“公子,你这话……小生怎么听不懂?”

章十三拣了把椅子坐下来,皱着眉说道:“小生幼时曾遇见一位游方僧,告诉小生,我本是短命的,若要活得长久就要到这寺里的后禅房里常住。我是听了话的,不想居然失足落水,就这么成了水鬼。真是恶僧害人。”

方枝秀听得奇怪,这小小的池塘浅得望得见底,也淹的死人么?

对方也看出他的疑惑,脸上翻出淡淡的不解来:“小生虽然并不精熟水性,好歹也是在水边长大的,按说保命无虞。可是一落水就好像被什么缠住,就……还以为遇见了水鬼,到头来我还是这池塘里的头一个。”

方枝秀心底暗笑,这是自然,不过及腰深的水,哪个会溺着。

那人忽然认真的看着方枝秀,道:“后来还见过那恶僧一面,小生责备他他也不辩解,还说小生短寿是命中注定的事,为的等待命中注定的人。我在此地已苦等二十余年了,看到山墙上那字迹,署名‘娴妮儿’,还以为等到了。”

方枝秀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动,道:“那游方僧,可是一脸的胡渣,额头上还有一个疮疤?”

章十三略一思索,点头:“正是。公子也见过?”

方枝秀很是惊奇,摇头道:“小生是没见过,见过的是家严与家慈。他说……”他忽然停下来,皱着眉头暗想,那秃头总不是要将他跟这个男子送做堆把?两个男人,真是乱点鸳鸯谱。心想还是将这话头暂且按下不说,看看情况在做定夺。当下试探道:“二十多年,公子真是辛苦。只是小生有一点不明,这许多年里女客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公子又怎样判断呢?”

章十三笑道:“这个么,那恶僧教过小生法子。说是要在十五月圆时候,莲花初绽的季节。还有两句话,叫做‘花为傧相诗为媒,紫莲结子赠紫莲’。小生揣度,大约是个会诗的才女。想来才女自古就少,如今还不曾遇上。这里还真是和尚庙,许多年也不见一个女子。”

方枝秀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这会儿只是穿了中衣,一色的雪白。但是外衫上却是绣着紫莲的,难道是……再看章十三,脸上有淡淡的愁,眉是远山眼是春波,叫他的心不轻不狠的跳了一下,不禁就去拉他的手。章十三忽的回神,不自然的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他心里本来就对这个昵称“娴妮儿”的男子有一分奇异的情思,这下更是别扭,于是把脸一板道:“公子这是为何?快放了小生。”

方枝秀细细看他,心底好像有什么破了土,痒痒的,叫他直想在这个男子故作强硬的脸上狠狠亲一口,念头一动,一把就把那人一拉收进怀里,鼻腔里立刻充满了莲花清雅的淡香。

章十三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一僵,用力将这个长得好看心却坏的家伙推开,厉声道:“公子,小生敬你也是读书人,怎么就做这样失礼的事?”

方枝秀自来我行我素,丝毫没被那人的怒气吓到,还是一个劲的朝他笑,作势还要将他拉回来。心里却叹口气,哎,就是这个人了么?这老天爷,也太不叫人省心。嘴里却说:“小十三儿,你这是什么话,相公抱抱娘子怎么就失礼了?再说,你前夜断袖予我,娘子心思相公我已晓得了,不必这样害羞。”说着,一指书桌上那个装莲花瓣的木盒子。他早叫枕音将花瓣用粗盐细细拌了保鲜,却不愿用香料,怕坏了它原本的香。

章十三气得脸通红,指着那无耻之徒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到底是书生也骂不出什么来,反反复复的说他是登徒子。

方枝秀握住那只手,笑道:“登徒子怎么了?这样貌寝的妻也不离不弃,多好的男人。你若要骂我,就该说我是柳下惠,美女在怀还毫不动情的,要么不是男人,要么……”方枝秀故意顿了顿,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他喜欢的是男人。”

章十三愣了愣,忽然听明白了,一张雪白的脸立刻青了,用力一甩手反打到方枝秀脸上,忿忿的转身就走,连话都不屑留一句。

方枝秀脸上一痛,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窗户未关严,如水的月华落进来,叫他想起来梦中那人一脸的正气,却有一双含情的眼,不禁抚着辣辣作痛的脸颊笑起来,牵动了嘴角又是好一阵疼。

下手还真狠。

下半夜一觉无梦。醒来天色还早,方枝秀不急着起身,舒舒服服的在床上伸个懒腰,摸摸脸,嘴角居然真肿起来了。苦笑着叹气,心说娶这样一个坏脾气的娘子,还真不如一个人过呢。

这时的方枝秀,已经认定章怀墨就是他命定的人了。也不晓得为什么,原本他对那个游方僧的话总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现在却相信他是真的了,或者说是希望他是真的。命运什么的他不在意,但是那个明明跟自己一样是个英俊书生的坏脾气男子却让他有一种“就是他了”的错觉。

这跟老天的安排无关,仅仅是他方枝秀喜欢。不过老天若要帮他忙,他自然乐意接受。

想明白了,又兀自高兴一会儿,果然躺不住了。起身自己梳洗过,一推门,枕音就端着早膳站在门外,看见他家公子不要人叫就起身大为诧异,又见方枝秀嘴角红红的肿的老高,笑起来:“少爷这是做梦与鬼打架了?”

方枝秀苦笑一声,心说这家伙倒是一猜一个准,要是真告诉他就是在梦里被一个水鬼打了一巴掌,还不吓死?只好傻笑几声糊弄过去,道:“少爷我饿了,还不把东西送进去。对了,一会儿去前院请个大师来,要能请到回灯大师是最好。”

枕音向后退一步,面带惊惧道:“那个以降妖伏魔闻名的回灯大师?少爷真遇鬼了?”

方枝秀不理他,见他一副不愿意进屋的样子,干脆自己接过托盏转身回屋,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枕音耸着肩,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方枝秀一边吃着没滋没味的素斋,一边恨恨的笑,小十三儿,敢打你相公耳光,看我怎么收拾你。

18.诗为媒 五

一会儿枕音就带人来了,却不是回灯,是方丈。方枝秀唱个喏,问他怎么不见回灯大师。方丈叹口气,道:“老衲那师侄不成材,已经被赶出空门,蓄发还俗了。施主有什么事,老衲一样尽心。”

方枝秀摸摸鼻子,不晓得该不该跟这个白胡子说他家寺里有个水鬼的事,担心要给他收了可如何是好。他只想叫回灯将那家伙揪出来就好,但是方丈大约不会有回灯那样好心。想了一想还是算了,晚上再哄哄,保不齐他自己就出来了。

正想说没什么事要劳烦方丈,那老僧眼睛往屋里一瞧,露出几分了然,呼一声佛道:“施主,终于是见过他了。”

方枝秀心里一竦,戒备的看着这个和尚,下意识的侧身一档。

方丈双手合十,道:“施主不必这般紧张。真是不记得老衲了么?”

方枝秀闻言侧过脸仔细打量,一个光头上九个戒疤,一把雪白的大胡子,额角的位置上有一个浅浅的疮痕,因为旁边就是戒疤倒也不明显。方枝秀大惊,极失礼的拿手指着他,大叫:“你就是那个恶和尚!”

方丈也不气他出言无状,颔首道:“正是。”

方枝秀皱着眉,上下看这老和尚,迟疑道:“方丈当年说,小生用女子名字才能得的伴侣,说的可是……”

方丈轻笑:“正是那紫莲塘里的水鬼。他在此地等施主,已经是五十余年了。”

方枝秀狐疑道:“五十?他说才二十余年的。”

方丈高深莫名的看他一眼,缓缓道:“独自一人枯等数十年,若不将时间看得短些,怕是都熬不过。”

方枝秀心底微微的疼起来,急切道:“既然是方丈大师牵的线,该知道如何叫我们在一起罢?他是鬼我是人,这可怎么好。”

方丈知道他有此一问,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递给他:“原本他就不该死,你照着上头的法子做,自然能遂愿。”

方枝秀感激不尽,送走了方丈赶紧回屋里看那纸卷。这会儿枕音才得插进话来,神色怪怪的看着他家公子,迟疑的问:“少爷,你跟方丈到底在说什么?枕音怎么听不懂。”

方枝秀全心都扑在那卷纸上,头也没抬一个,道:“你就要有少奶奶啦。对了,给我买些东西去,我给你开张单子。”

枕音撅着嘴接过单子,看上头写的都是纸锞香烛之类,奇道:“要这些东西作甚?清明早过了,再说少爷家祖坟也不在这里。”

方枝秀向他挥挥手:“快去买来,都拣最好的。不得马虎。”

枕音心里痒痒,往椅子上一坐,道:“少爷不告诉我做什么用,枕音就不去。枕音是答应了老爷夫人的,要好好看着少爷。”

方枝秀看着这个比他还像个少爷的小书童,哭笑不得,只好将原委一一说来。枕音天不怕地不怕老爷少爷都不怕,可就是最怕怪力乱神,听到章怀墨在梦里扇少爷一个耳光那一段脸都白了,换做平时一定要好好笑话笑话的,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少爷我就去买你别说了啊——”

等了小半个月,朔月那一晚上方枝秀硬拉了枕音到池塘边摆了酒菜,另支一口大锅子,在里面焚纸钱。烧过一张符纸之后凭空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面目模糊的男子,哑声问他:“尊者唤小人来,是何事?”

方枝秀知道这就是黑白无常,饶是胆子再大也不免悚然,咽了咽口水道:“两位大人误会了,小生不是回灯大师,只是借他符咒一用,劳烦两位行个方便。”

那黑衣的打量他一番,鼻子里哼一声:“公事公办,有什么方便不方便?”

方枝秀暗骂假正经,脸上陪笑着往大锅子旁边挪几步,道:“自然自然。”示意枕音赶紧添纸钱,却见那胆大包天的小子已经是怕得不能动了,只好自己挽了袖子一个劲儿往锅里添纸锞,嘴上道:“一点小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黑衣的扫他一眼,好像嘴角翘了翘:“慧无那老家伙倒是乖巧。罢了,看在尊者神符的份上祝你一臂之力。说吧,什么事儿?”

方枝秀想起慧无就是方丈的法号,心底把这两个家伙骂了个遍,连连点头说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话,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就是五十余年前这个莲花塘里溺死一个不该死的鬼,劳请大人叫他回阳就是。”

那白衣的文闻言,凭空变出一个本子来翻了翻,皱眉道:“倒确有其人。但是回阳有些困难,生死簿在此,不好改的。”

方枝秀已经在肚里扇了那两人好几巴掌,不停地往锅里添钱,呵呵的傻笑。直到所有纸钱都烧尽,那两人互相看一眼,黑衣道:“既然是尊者的面子,就是阎王也要给三分的。你把他尸骨捞上来,用莲叶与花瓣裹了,在佛堂里停上七日,他就回来了。回去后记得再烧些纸钱给你家乡的无常,免得再生事。”

方枝秀闻言大喜,长揖及地,千恩万谢的将两人送走。那二人一转身,叫方枝秀看见身后腰上都挂着一个麻布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坠得二人腰带都要滑下来了。

方枝秀心底暗笑,收了供桌将枕音唤起来,一起回了屋。

19.诗为媒 六

翌日按着法子操办,剪去了大半莲花莲叶裹了尸骨放到佛堂上,枕音手心都是湿的,白着脸看他家公子欢喜的模样,心底发抖,有这样一个原先是鬼的少奶奶,他今后日子不好过呐。

守了七日,佛堂上那大荷包果然化了人形,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看见方枝秀就在旁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投水了?”

方枝秀呸一声暗念一句百无禁忌,上前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的说:“不是我死,是你活了。从今后,就跟了我吧。”

章十三吃惊不小,没顾上甩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捏捏自己的脸又捏捏自己的腿,真觉得疼了,欢喜道:“我活了?”

方枝秀正经八百的点点头:“是,是我救的你,小十三儿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章十三看他这样正经的说出这样无赖的话,一时气得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他。

方枝秀就当他是暗送秋波,嬉笑道:“果然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有妻如此,相公我好福气。”

慧无在一边看他又要将章十三惹急,赶紧上前打断,把方枝秀拨到一边,亲自向那还不知今夕何夕的男子将原委细细讲了。章十三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听说现在章家已经破落再没人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又听说原来那无礼的登徒子就是自己命定的人,怎么也不肯信,咬牙切齿的向那朝自己傻笑的人狠狠的呸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趁着慧无在跟章十三说话的时候,枕音偷偷问他家公子:“少爷,这真的就是少奶奶?他是男的罢?回去了跟老爷夫人怎么说?”

方枝秀嗤的一笑:“少爷我喜欢,管他什么男女。那老和尚说了,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伴儿,错过了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你觉得我爹娘舍得叫我一辈子孤苦伶仃?只是少不得要费些口舌了。”

枕音一想,也是,老爷夫人对这个少爷是宠到家了,怕他孤苦愣是叫了二十几年的娴妮儿,叫少爷好没面子。慢说带回去的不是女人,就算不是人大概也不会说个不字。放下心来又开始害怕,悄悄离章十三远一点,被方枝秀一把抓过,硬推到床榻前面:“今后你伺候少奶奶要跟伺候我一样。不许躲。”

枕音苦着脸,一个劲的往后缩。

章十三看见这一对活宝,扑哧一声笑了。

虽然娴妮儿不是美娇娘,好在生得也算不错,更兼性子开朗。反正这世间除了这人身边他哪里也去不了,就娶了他做媳妇罢。这么想着,心底渐渐暖起来,向那人伸出手:“我可说好,我是出不了彩礼的,可你的嫁妆可不能少,要是不反对我就娶了你。”

方枝秀脸色奇怪,半天才颤颤巍巍的说:“你娶我?小十三儿是弄错了罢……我才是相公。”顿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一把抓住章十三的手:“不对,你的意思是答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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